‘妈咪,伊岚来了,你有没有想我?一个人在这儿闷不闷?或者哪儿不舒服?君豪 昨晚打电话回来,又问起你,我告诉他,你好多了,因为我们都相倍总有一天你会痊愈 。’
‘那栋公司为姚氏设计的办公大楼今天开始启用,那里好漂亮,等你好了,我带你 去看看。大哥的设计真的很好,我相信你和爸爸都会喜欢的。我会好好工作,不再任性 ,我现在才知道自己过去有多荒唐,我也不再飙车了。妈咪,再也没有人可以陪我坐在 房里聊天,你要快点好起来,我以后一定全听你的话。’
就这样,伊岚紧握母亲毫无反应的手,沉浸在自己和芷筠的世界里,直到卓风把手 搭在她的肩上,才又使她醒梧过来。卓风随着她走到阳台,台北夜景尽收眼底。
‘没事吧!’
伊岚稍微牵动嘴角,看着这片海市蜃楼。‘我已经习惯了自言自语,其实这样也没 有什么不好,以前我总嫌妈咪烦,总是不愿听她多说,和她多聊两句,现在每天来看妈 咪,也算是有所补偿。’
‘其实你可以不必这样折磨自己。’
‘我没事。以前我太不懂事,现在只是在做我认为该做的事情。你放心,再也没有 什么可以伤害得了我。’
‘值得吗?’
她露出苦涩的笑容,但眼中透着惯有的坚持。‘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值不值得,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人活着不应该凡事计较,人生也不是可以算着过 日子,我只是做我该做的。’
‘伊岚,你还年轻。’
‘我卖力替你做事不好吗?’
卓风走到她身旁陪她一块儿欣赏台北霓虹尘世。‘只可惜,我除了是你的老板外, 你也喊我一声大哥,没有一个哥哥希望自己年轻漂亮的妹妹把宝贵的青春埋葬在工作上 。’
‘我还年轻吗?’伊岚深锁的眉头,永远没有欢容的嘴角,确实很难教人相信她的 年龄。‘现在给我一支球杆我都忘了弹子该怎么打,拿着保龄球可能连一支瓶子也打不 倒,我开车比老太婆走路还慢,从不超速,只是偶尔喝点酒,听听音乐、看看书,连舞 我都不跳了,我还年轻吗?’
‘你不年轻,那我是不是上老八十?’
伊岚被他的话说得愣了一下。除非在工作上的意见,私底下她变得不与人争辩,很 难得有机会再看到伶牙俐齿与人争辩的她。
‘你才二十三岁,人生才开始,应该像过去一样享受人生,医院和工作不是你的世 界,你还要嫁人。’
她看了卓风一眼,不流露自己的感情,不经意的说:‘我的心已经嫁人了。’
‘什么?’
伊岚眨了眨眼晴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我已经把自己嫁给“卓伊”。我母亲也 需要人照顾,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心想事成,做想做的事情。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医治 好妈咪,其他的我什么也不求。’
‘你需要一个可以照顾你、保护你的人。’
‘很遗憾,我只相信自己。这二十多年来,我都是靠自己活下来的,如果可以就这 样无风无浪过完一生,我觉得够了。人生走到这样,还能再求什么呢?’
卓风的心仿佛被捅了一刀似的,伊岚的人生观教他失望,更令他心痛,为什么一次 意外,竟彻底改变她?‘你才二十出头,那不是你该说的话,伊岚,你妈咪有可能一辈 子躺在这儿--’
‘不,不会的。’伊岚用凌厉的眼睛望向他,坚持的否认,‘妈咪会好的,她还要 去罗马看君豪,她不会就这样倒下。’
‘别再骗自己了,除非医学上出现奇迹,植物人是不可能苏醒的,你何苦这样折磨 自己,折磨大家,你知不知道还有很多人关心,你每天像行尸走肉般过日子,究竟在惩 罚谁?’
‘不会的,妈咪一定会好的。’伊岚用恳求的眼神望着他,像个无助的孩子在请求 大人,给她肯定的答案。她的样子是那么柔弱,教卓风不忍心拒绝,他几乎要赞同她的 请求,陪着她骗自己。
虽然她总想使自己像个男孩子,但在必要时刻,她会不自觉露出女性本能,再加上 这些年来的改变,成熟的她,更加添一份女人味,根本无人可以抵得住她的请求。
所以,纵然卓风在最后一刻把持住,没有随她附和,但要他如何忍心伤害她,将她 推向水深火热的痛苦边缘。但他更气她为什么不面对现实,虽然事实往往是很残酷的, 但也好过自欺欺人。
‘我们去吃饭,你一定饿了吧!’这一刻,卓风唯一想到的话只有这一句,他真的 不愿意骗她。
伊岚乐得转移话题,她用力向他点头,走出病房。
※※※
夜晚的脚步笼罩大地。漫步在沙滩,吹吹夏日凉风,可以使人清醒。
往往只要时间不太晚,送伊岚回家的路上,他们会在中途停下车,到海滩上走走。
海,对他们有一种相当亲密的感觉。
他们在海边相遇、相知,从一句戏言的兄妹,到商场上合作无间的最佳拍档,他们 同甘共苦,一起面对事业困境,共同分享每一分硕果。
屈指一算,五年了,他们面临多少大小风浪,伊岚陪他创业,参与他的每一件创作 ,带他认识台湾,带他走进一群他从不曾接触过的年轻世界;五年的历练,他们的情感 更加坚不可摧,不是任何人可以明白。
捡小石子扔在海面上是伊岚的习惯动作,那熟练的技巧,配合著她的身段,勾勒出 一幅美丽蓝图。以一个创作者敏锐的审美眼光,卓风十分清楚伊岚本身所散发的魅力。
突然,她将手上的石子全往海面上扔,激起的涟漪此起彼落,在平静的海面上有大 有小。
‘什么事教你心烦到拿这种无生命的东西出气?’
‘人生本来就很烦。’伊岚在沙溺上坐下,捡起树枝画了起来,卓风看到的尽是不 成图形的东西,他可以感觉到她心乱如麻,不管是以前或者现在的伊岚,都不是可以把 感情收放自如。‘每天有看不完的设计图,妈咪躺在床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回 到家里还要面对奶奶的冷言冷语,我--’
‘你很累,不如放个假,去玩玩。’
‘不要。’伊岚想都没想,坚决否定掉这个提议。
她就是不要自己静下来,每当夜深人静,只有自己独自一人的时候,脑子就会不听 指挥的胡思乱想。
从父亲的死,那个她毫无印象的父亲,唯一给她的,除生命外,就是一个沉重的包 袱。
长大了,懂事后,她会思考,难道爸爸己预测到自己会死亡?但当年警方判定是煞 车失灵而引发的交通意外事故,可是为何还年纪轻轻的爸爸便已立下遗嘱,把遗产留给 她呢?
为什么不是留给君豪?
偶尔她会这样自私的想,为什么要她一个女孩子挑起这个沉重的担子,难道他不清 楚他的母亲,不了解这是一个怎么样的家吗?
有时候她会恨、会怨。
二十年后,她的母亲,同样意外,相同的判决。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提出疑问?
是否这叫作同命鸳鸯呢?
当年,若她没有失约,意外是否就不会发生?母亲也就不会长年无声无息的躺在病 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