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客气了,关雁山一役,将军输在粮草补给不及,非战之罪。”孛古野亲手为他斟了杯茶,温言笑道:“父皇惜才爱才,是非分明,绝不会为了区区一场败仗,便忘却了之前的辉煌战功。”
石天忍在乌焱国已经待了数年,这番话听了不下数十回,然而每次听见,他都会忍不住想起仍在青州边界苦战不休的兄长。
当年他在关雁山战败被缚,皇上立刻下旨摘去他的爵位,就连大哥石天毅收复青州也未有封赏,反而因他之累,降爵削官。
仔细想来,大哥卖命杀敌,他拒不投降,均是傻,傻得可怜复可叹……
石天忍沉默不语,孛古野见他动摇,心中暗喜。
他知道他若再加把劲,石天忍或许便会降了.然而海棠正在身旁,他若再细谈下去,难保不会扯出这些年的是非恩怨,教她得知她不该知道的一切。
掌柜正巧腾出空房,赶来禀报,孛古野无暇细想,立即拉着海棠起身,对石天忍道:“将军累了,请早点安歇,明日一早咱们还得赶路。”
石天忍怔了半晌,才拱手还礼,随掌柜离去。
杜海棠挨到此时,才扯着孛古野的衣袖,低声探问道:“他就是石天忍?是我们南夏国的将军?”
孛古野立即沉下脸,“是咱们乌焱国!”
“他又没投降。”
她在嘴里小声地嘟嚷,不敢出声辩驳,却又忍不住抬头,看了石天忍的背影一眼。
也难怪他会对她满怀敌意了,像他这种宁死不降的血性汉子,一定瞧不起她的苟且偷安——
“别胡思乱想。”孛古野的声音闯入她脑海。
杜海棠回过神来,见他目光如炬,神情不悦,不禁心慌地别开眼,“我没胡思乱想。”
要真没有就好了。
孛古野看着石天忍略微停顿步伐的身影,暗叹口气,伸手将她冰冷的小手扣进大掌里,开始认真考虑起厄鲁图的提议。
第七章
他曾经很努力很努力地留过她,无所不用其极地留。
她也曾经在他身边开心地笑着,温柔地笑着。
他看着她,用力说服自己,他们会就这样过一辈子,她总有一天会明白南夏国只是她心中一个小小的缺憾。
你是一个自大狂妄的臭蛮子!
她曾经这样生气地骂过他,而他终于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
他费尽心力,换不到她的爱意,他算尽机关,算不中她的真心,他是太自信了。
如果当初他没有这样愚蠢的自信,如果当初他坚持不放手……
“你连个子嗣都没留下……”厄鲁图轻声叹息。
不,没留下子嗣才好,没子嗣,海棠才能走得潇洒。
是啊,他放手,不正是为了让她有机会挣脱国仇家恨的枷锁,填补心中的遗憾?“皇兄,你看过海棠花吗?”
厄鲁图拧着眉,没有回答。
“上京没有海棠花,但偃城的海棠花一开,便狂肆地开了满树满林,很美,真的很美。”孛古野眼望远方,轻轻地喃道。“我没有做错。”
www.lyt99.com www.lyt99.com www.lyt99.com
他相信亲情是天性。
一个人可以舍名舍利,舍恩舍义,却极难舍去骨肉至亲,再怎么冷情淡薄的人都一样。
所以他才会发出那样的议论,主张将宗室之女赐嫁南夏降将。但是让海棠生养他的子嗣……
撇开海棠畏惧房事一事不提,南夏战事未平,他长年不在上京,海棠又孩子气得紧,照顾自己都有问题了,他怎么放得下心让她一个人带孩子?
最重要的是,他不愿相信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竟还得靠孩子留住海棠。他相信她对他是有情的,不是吗?
沐浴更衣后的孛古野来到床边,杜海棠早已安歇,他望着她甜美的睡颜,思绪飘来荡去,无力排解心中强烈的不安。
他立海棠为妃的举动,毫不意外地在朝野各地掀起了一阵议论,他并不在乎旁人怎么想,他只在乎海棠——她,不开心吧?
她并没有像三年前他纳她为妾时那般哭闹,然而他知道她不开心,从最初的讶然到最近的怔忡,他很难不怀疑这三年的甜蜜全是自己自欺欺人的假象。
远远站在门边,为他捧着烛火的内侍等得手酸,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轻唤,“王爷?”
“下去吧。”
“是。”内侍一阖上门,房里立即陷入一片黑暗,孛古野脱去外袍,迅速钻进被窝里,才刚躺下,杜海棠便翻过身子,偎进他怀里。
“我吵醒你了?”他用南夏语问,软软柔柔的一如她的音调。
她在他怀里摇头,“好冷。”
孛古野微微一笑,双脚夹住她冰冷的脚丫子,双臂则搂紧她娇小的身躯。或许是他多虑了,毕竟南夏国的一切只是她儿时的片段回忆,他才是这些年真正守在她身边的人。
“本王让人将炕火加大点好吗?”暗夜里,他温柔的嗓音宛如醇酒醉人。
“这样就可以了。”她满足地轻喟口气,“你好暖。”
他知道,就是因为这一点,他才能在天寒地冻的雪夜里拥着她入睡,,也才能拥有一点点恩爱夫妻的真实感觉,除去新婚之夜,这三年来,他们其实只是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
孛古野暗叹口气,低头在她柔嫩的脸颊上印下一吻。
“刺刺的。”她皱起眉头,低柔的抱怨声中还夹带着几声轻咳。孛古野忍不住收紧双手,“等度过皎月河后,天气便会渐渐转暖。”
“嗯。”她搁在他腰上的手扯紧了他的衣衫,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问:“孛古野,你立我为妃,与这次两国议和有没有关联?”
孛古野一怔,“谁告诉你两国议和之事?”他明明严格禁止下人在她面前谈论南夏国相关的政事的!
“除非我聋了、瞎了,否则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她白了他铁青的脸色一眼,觉得心口有些发疼。
她就说嘛,好端端的,潘王妃怎么会从他心爱的杜嫣柔换成她?其中必定有鬼!
愈想愈怒,她不禁想挣开他的怀抱,孛古野铁臂一缩,反将她搂得更紧。她说得没错,除非她聋了瞎了,否则在府里都已瞒地不过,这一路南下,她又如何能不察觉他这些年刻意隐下的一切?若她知道主张焚烧南夏经书的是他,若她知道禁祀南夏神祉的是他,若她知道奏请禁说南夏语的也是他……
站在乌焱国的立场,孛古野不认为他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对。查禁南夏诗书,那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死教条才不会代代相传,南夏人才不会老想着反叛;禁说南夏国语,统一语言,两边民族才不易生误解,隔阂才能消除。
他的手段或许激烈,却是促使民族融合最迅速的方法,但他知道海棠不会这么想,从南夏国的角度来看,他只是处心积虑想产除南夏文化的大坏蛋。
而她会留在这样的人的身边吗?
想起她今日看石天忍的眼神,孛古野忽然不确定了,他俯下头将吻烙在她的发际,低声喃问:“海棠,你还怕那档事吗?”
“哪档事?”他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杜海棠愣了一下,俏脸霎时火红,“人家在跟你谈议和之事,你扯这事干嘛!”
“本王想要一个孩子。”
“呃?”
“你很惊讶?”孛古野微微一笑,轻揉着她的发,“你知道本王这些年都在战场上来来回回的,每回出征时本王都会想,万一这次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