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一大清早,王嫱就已正坐在铜镜前,任凭采女们为她梳妆打扮,事实上她一夜都未能合眼。
终于等到这一天,她仍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真可怜……昭君妹妹都吓傻了。”陈采妍含泪为王嫱梳理长发,误以为王嫱的发怔是因为过度害怕。
其实真正害怕的是陈采妍,她奉命为王嫱的陪嫁,将跟随到匈奴去伺候她。一想到此去大漠,前程茫茫未卜,归乡之日无期,教她怎么能不害怕?
“采妍,她可不再是什么昭君妹妹,该改口称‘永安公主’了。”郑妙女提醒着。
“是啊,永安公主……”陈采妍木然的说着,不禁嫉恨起王嫱来。
同样是来自南郡乡下的采女,同样得远赴匈奴那不毛之地,永世再无重回汉土之日,但王嫱好歹得了个”永安公主”
的封赐,到了匈奴也最起码是国母之尊的于氏,而她呢?不过是公主的陪嫁,伺候阏氏的侍婢……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满心待嫁喜悦的王嫱丝毫没有注意到陈采妍的心境,她喜滋滋地拉着陈采妍的手:
“采妍姐姐,别理那什么公主不公主的,谁都知道我根本就是个假公主,你还是叫我昭君就行了。”
“奴婢不敢。”
“哎呀,别自称什么奴婢、奴才的,你我姐妹一场,以后我有什么好吃、好穿、好用的.绝对少不了你的一份。”
在掖庭里这两年的时间,陈采妍算是所有采女中对她最好的一个,她早就当陈采妍是她的好朋友,既然是好朋友,自然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喽!更何况她认为此去匈奴,便可脱离这皇宫牢笼,从此自由自在,便自个认定陈采妍也该是满心欢喜的才对。
什么都分我一份?那么尊贵的身份呢?你是不是也愿意分我一份!陈采妍苦涩地想着。
“好了、好了,反正你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出了长安,从此就要相依为命了,所以我说采妍,你也就别谦逊了。”
郑妙女拍拍两人。
“不过……我说昭君啊!”郑妙女不解地看着王嫱。“怎么你现在看起来,好像很高兴的样子?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要去的是多么可怕的地方?”
“不管什么地方,都比皇宫这个鬼地方来得自由、来得好。”
她拉着郑妙女、陈采妍二人,满是向往的又说:
“你们想想,那无垠的大漠、无尽的草原,没有繁琐的礼教,没有屋宇的牢笼……多广阔、多自由!”
……多可怕啊!王嫱不要她们想还好,让她们这么一想,她们不禁恐惧备增、冷汗直流。郑妙女还可以庆幸去的不是她,但陈采妍就更哀怨得无以复加。
“我所担心的是……”王嫱望着铜镜,拿起的脂粉又放下手。
“还会有事能教你担心啊?”这倒是稀奇了,郑妙女差点要去窗外看看今早的太阳有没有升错了方向。
“丞相和掖庭大人曾再三交代,都说待会儿去面圣时,千万不可以让皇上看见我的脸,否则只怕皇上不肯放我走。”王嫱看着一旁的凤冠,有些担忧的又说:“万一真被皇上给看见了怎么办?我可是一刻也不想多留在这皇宫当中了!”
陈采妍沉吟了会儿,随后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我有办法了!”
三个小女子交头接耳一番,跟着七千八脚的忙碌了半晌,好不容易忙完了后,就听得掖庭令在房门外宣告:
“时辰到了,请永安公主前往金殿向皇上拜别。”
王嫱的一颗心瞬时升上了天际的顶端,而陈采妍的一颗心则沉到了无底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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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嫱身穿着与公主相同的绣凤镶金大红嫁裳,头戴金簪凤冠,加以细密的珠帘垂面,由陈采妍搀扶着,姿态娉婷的进入金殿,来到呼韩邪的身边。
她透过珠帘,又羞又喜的偷窥着她的夫君……咦?
有没有搞错!这是她的夫君,她的“残余”呼韩邪吗?这个人是没有胡子的!
但是他看着她的笑眼好熟悉!她顾不得仪态,伸手在眼前挡住了他的下半张脸……嘎!真的是他!他于嘛没事把胡子给剃了?
看着她的震惊,呼韩邪扬起一抹深深的笑容,脸颊两旁瞬时陷下两个深深的酒窝,棱线分明的脸庞也遍写着满溢的柔情。
王嫱呆呆的望着他好看得过火的笑容,她才发现这竟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真正的笑容!
以往他的笑容总藏在那半张大胡子底下,只能从他充满笑意的眼中和微微上扬的胡须看出他正在笑。怎么也想不到没了胡子的掩盖,他的笑容足以让人的心忘了要跳!
王嫱身后的陈采妍同样忘了心跳。她原以为匈奴的单于是长得像头大黑熊的凶恶大汉,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匈奴之王竟有如此迷人的飒飒英姿,潇洒挺拔胜过大汉天子千百万倍。
难以平衡的心情逐渐在陈采妍心中加深,她埋怨着上天凭什么让王嫱这么的幸运,拥有一个令人妒羡的好夫婿,还得到尊贵的身份和地位!而她陈采妍不但毁身于形态猥琐的汉天子,而且还什么也得不到,到最后还得沦为身份卑微的侍婢,外放到什么也没有的大漠荒地!
她知道这不能怨王嫱,只能怨自己的命不够好,但她就是无法压抑胸中浓烈的恨意……
“请永安公主与驸马上前朝拜!”皇上身边的小黄门朗声说。
呼韩邪轻执起王嫱的纤手,领她走到大殿金阶前,双双跪拜:“吾皇万岁,万万岁!”
汉皇轻瞟着阶下二人,语气敷衍、形式化的说:“永安公主,此去匈奴要善尽职责,母仪天下,宣扬我大汉文化,不可稍有怠忽,知道吗?”
“臣妹谨遵皇上教诲,定当克尽心力,永保双邦亲谊。更在他乡日夜祝祷,求上苍保我大汉国运昌隆,佑我天子万寿无疆。”王嫱将掖庭令敦她多日的答词一字不漏、中规中矩的背了出来。
汉皇听得王嫱婉转声扬,又见得她身段婀娜,忽然心血来潮,想看看这个王昭君的真面目是否真如画像中那般令人作呕。
他自龙座起身,缓步踏下金阶,来到俯首在地的王嫱面前说:“永安公主把头抬起来见朕!”
汉皇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不只急坏了丞相和掖庭令,更吓得呼韩邪冷汗直冒。
王嫱也死命的低垂着头,迟迟不肯抬起头来。
“永安公主,没听见朕的话吗?”见王嫱没有动作,汉皇微微愠怒。
“皇……皇上,永安公主是匈奴单于的新嫁娘……按礼俗,在此时是不能见人的……”掖庭令赶忙劝汉皇打消这个念头。
“什么礼俗?她是朕封的公主,朕却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这岂不是很可笑?”汉皇没好气的说着。
“皇上这……”
丞相也想出言相劝,但汉皇不耐烦的喝道:“别再说了,朕就是要看看她究竟是何模样!”
“永安公主,把头抬起来见朕!”
王嫱知道这回躲不过了,非得要见上皇上的面不可,于是她只有无奈的缓缓将头抬起,拨开面前的珠帘…··:
“请皇上恕罪……”原以为大难即将临头的丞相和掖庭令,连忙在汉皇面前下跪请罪,没想到看到的竟是汉皇一脸作呕的神情。
他们转向王嫱看去,只见王始睑上涂抹着浓得吓人的红妆,鼻边也如画像那般点上了颗硕大无比的黑痣,模样可比画像还要丑上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