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要从三年前我尚未隐遁之时说起。那时的秋水逍遥还是由我当家,而不是像现在是我二弟韩朔接手。年少的我心性不定,十五岁懂事起,便开始四处寻芳猎艳,常周旋于女子之间,不置真心。那年,一趟西行,遇上西呜王朝三王女,因为误会加上阴错阳差,得罪了三王女,她一怒之下对我下了情蛊,欲强逼我成亲,我不从,幸而老天保佑,让我能够拖命平安逃回逍遥。三王女所下的情蛊名曰『缠情』,顾名思义就是为情纠缠,一生不绝。欲解此情蛊,需有清白女子为蛊身,让中蛊的男子和此女交合七日夜,蛊毒方得全解;然此情蛊药性极强,即使解除之后,仍会对人心产生作用,发生关系的男子将会对该女子发生浓烈的情愫,倾心痴恋终生而不可自拔……」
韩定远言至此,话被苏浮荷打断。
「原来你就是那个不把朝霞当人看,只是拿她来当解药,以解你身上情蛊的臭男人?」她沉声问着,黑瞳里早已是怒火翻腾。
「没错,当初买朝霞入秋水逍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当蛊身来解我身上的情蛊。」韩定远坦承以告。
「啪」!清脆的一道声响,迎面而来一个热辣的巴掌狠狠刮上韩定远的睑,面颊上五条指痕立现。
而用尽全身气力打了韩定远的苏净荷,在甩完他的脸之后,重心不稳,脚步一个踉跄,便要摔跤。孟朔堂适时舒展臂弯,接住爱妻的身躯,免去她和地面打招呼的危机。
「韩定远,你这个浑帐!可恶,你好可恶!今天我打你这一巴掌,一点都不冤枉,这是替朝霞打的。你知不知道当年你的所作所为差点就把朝霞逼上绝路?要不是如喜婆婆,如今这世上早就没有颜朝霞这个人的存在了!」
苏净荷的一番话令韩定远大惊失色,她说他差点把朝霞逼上绝路……
「朝霞她……她曾动念寻死吗?」韩定远听见他以颤抖的嗓音问着,同时脑海中浮现的是当年那晚两人争吵后,朝霞伤心欲绝含泪离去的模样。
「何只是动念?朝霞根本就是付诸行动了!我是拼了老命呼喊,招来两个好心的渔夫过来帮忙,三个人死拖活拉,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一心求死的朝霞从河里给拉回来。唉,虽然隔了好些年,可我每次只要一想起来那种场面啊,就还是心惊肉跳的!朝霞整个人大半个身子都浸到湖里去了,湖水冷冰冰,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还一股脑儿死命地往前走,你说她死意够不够坚定?」
如喜婆婆凉凉说着,还是一贯那种等着看热闹、带点幸灾乐祸的语气。她愈说,韩定远的脸色愈是铁青,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一般沉重又难受。
「哼,光是这样,你的脸色就这么难看,怎么?有自觉你已经愧疚得没脸见人了吗?要是继续听下去,知道了朝霞的身世和过往,只怕你会良心不安,自责一辈子,到死也无法原谅你自已!」苏净荷也接话道。
「朝霞的身世?嫂子,你和如喜婆婆知道她的来历?」
苏净荷点点头,但却没说出朝霞身世的打算,她眸了韩定远一眼,打定主意要加深他的歉疚后说道:「对啊,听到婆婆说起往事,我心头也跟着难过啊!当初我在太湖畔发现婆婆和朝霞时,两个人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可怜兮兮的。我问了婆婆,才知道她身上没盘缠,是她带着朝霞沿路乞讨到凉州。要不是遇上了我,带她俩入了莲苑,只怕她们俩人还要继续流浪下去。」
「对不起……我……知道我真的很该死!但是……当初这些事情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打小活在云端之上的我,怎知身陷泥泞之地,在夹缝之中奋力挣扎,为的就只是要求取一份生存的苦痛?」韩定远的声音低了,他的心被深厚的歉意和内疚划出了一道好深好深的伤口。
心疼,浓重的不舍和怜惜全是为了那名受他所累的无辜女子。
「婆婆,请你告诉我朝霞为何要寻死,还有她的身世,好吗?」他心中有一股热切的渴望,渴盼能了解更正的朝霞是个什么样的人,所有有关她的一切,他都想知道。
「当一个人曾经为了一件事,一心一意纯然地相信着她的亲人,结果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彻头彻尾受骗,只是被利用个彻底的傻瓜,失去至亲,又名节又损,万念俱灰……你说,这人还会有活下去的勇气吗?」
如喜婆婆虽是一头白发,但却有着一张和年纪不符的容颜,该是六十花甲之年,可看来顶多四十左右。她的眼眸清澈有神,整个人透着一种神秘的气韵,当她专注仔细看着他人时,那目光仿佛会将入整个看穿一般,毫无保留。
「如喜婆婆……你!你现在说的『这个人』是指……朝霞吗?」韩定远的嗓音颤抖得更厉害。这一问,他心知肚明,根本是多此一举,但是他心中还是存着小小期盼,盼着如喜婆婆回答的人不会是她……
「你不是问我朝霞的过去吗?我这不说她,不然说鬼啊?」如喜婆婆睨了韩定远一眼,仿佛他是问了什么天字号的笨问题。
「……」闻言,韩定远登时哑口。的确啊,他是明知故问。
「过去的朝霞是个可怜人,那段过往只能用『不堪回首』四个字来形容。涉世未深的她太过纯善,与世无争。七岁丧父,和娘亲相依为命,她娘亲把她调教得很好,给了朝霞善良、美貌和善舞的才能,却忘了教导她认识人心的险恶,愈是亲近的人愈是要提防的啊!朝霞就是不识人心之险,才让人给利用了。她那个坏婶婶梅天娘简直没天良到了极点……」
桂花能泡茶,朝霞能干啥?哎呀呀,光想头皮就发麻!
朝霞,朝霞,生来命垂,克爹克娘克全家;
就算地貌美加花,似玉无瑕,也没人敢娶她。
哎呀呀,谁教她天生是个大扫把,想来就教人害怕!
如喜婆婆清了嗓子,微亮的嗓音略带苍凉的声调唱出这首歌谣。歌声里有着朝霞长年被村人误解的委屈,百口莫辩的无奈,还有如喜婆婆对她道不尽的心疼……
随着歌谣尽,歌声落,如喜婆婆娓娓对韩定远说出了朝霞的身世。朝霞的爹是个小文官,因爱上身为官家舞娘的朝霞娘亲而弃官,两人私逃,无法在江北生存,只好回到故乡桂花村栖身,而后生下朝霞。
朝霞在桂花村里十来年的岁月,与世无争,却饱受村人误解和无妄的流言之苦,善良的她全然不知这全是她最信任的婶婶梅天娘因嫉妒她娘亲和她的容貌,而存心在背地放话中伤所致;十六岁那年娘亲过世,身无分文的她,为了埋葬娘亲,听信婶婶之言,由婶婶安排,心甘情愿「下嫁」入秋水逍遥。忍住满心的徨徨不安,嫁与一名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为的只是图那一笔丰厚到足够让她娘亲入土为安的救命银子……
谁知,到最后全是一场骗局,一桩笑话!入了逍遥,没有仪式,也还来不及弄清楚事情的状况,便被送入了庄主的房。那几日的激狂缠绵令朝霞脸红心跳,羞愧难当。直至那一日,一席无意间的谈话揭穿了真相,原来她不过是被买来当作蛊身的解药,没名没份,连个「妾」都谈不上,还赔上了清白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