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纵身上马,转向澄堂信,说:“信,今天扰烦你了。”
不远处躲在树背後,一名瓜子睑、脸带几分娇羞的少女,望著这一切,询问一旁的随侍说:“站在澄王身旁的那个人是谁?你们可知道?”
“那个人?啊--启禀香郡主,那人就是黑王暗!”
黑王暗?被称为香郡主的少女眼神一亮。但她的目光却移落在一旁那个黑衣男子身上。“不,我指的是那名穿著黑衣的武士。”
“黑衣武士……原来香郡主是指那个人。他是黑王的手下,大将军煌流火。”
“煌流火……”少女喃喃重复这个名字,探身出去。
忽听得澄王信对著马背上的鬼堂暗喊说,“暗,谢谢你手下留情,澄弟感激不尽!”
马背上的鬼堂暗不动,由背後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扬鞭一挥,呼喝道:“走吧!流火!”
风声呼啸,很快就将一切的呼号甩抛在骑外。马背上的鬼堂暗!神色阴暗,无心又无情,带著一丝狰狞。
弟弟啊……
他的心中是不会有这样的人存在的。那种温情,对他来说,只是妨碍。只要是妨碍他的人,他都绝不会手下留情,即使那个人是煌流火,是弟弟啊……
但他刚刚对煌流火的拦阻却微笑置之。杀不杀一个工匠,原无举足轻重。他与煌流火一同历经北邑的风沙,很了解他的个性。煌流火的个性太不彻底了,时而会在紧要的关头流露出不必要的温情;那是他致命的缺点。对他而言,煌流火冷默下的妇人之仁是不必要的。他宁可错杀无辜,也绝不给任何人可趁的机会。他知道煌流火不会违背他的命令,但就是摆脱不了那些不必要的温情。
殷方邦境都在传说鬼王暗的狠心毒辣。然而,曾经,他也羡慕过那平凡安祥的天伦和乐……
“赫!赫!”他用力挥著鞭,快马奔驰。
九垓恋栈权势,听信和妖妃殷妲勾结的巫觋的谗言,不仅杀害了他母亲黑堂院侧妃,甚至连当年还是婴儿的他也不放过。合该他命大,屡次逃过劫数。但他还是不放过他,甚至将幼小的他放逐到北邑那种风沙烟尘滚荡的恶地。如果不是有护卫黑堂院的将军库马,他恐怕早就被埋葬在黄沙中,成了一具骸骨。
北邑的风沙太炽,十多年来,吹荡了他残存的感情,而将他塑变成型,如那酷列狰狞诡谲险恶的恶华之地。
说他阴狠吗?他狞笑起来。那麽,那些人真该去尝尝北邑那烟沙飞尘的滋味。
“赫!赫!”他再次用力挥动马鞭,催促马骑奔驰。阴风从他两旁呼啸而过,风旋而卷,他只听到飒飒的苍凉。
东面城的苍门在望了。
鬼堂暗快马加鞭,不理戍守城门的士兵呼叱,鞭子一甩,将上前意图拦阻的士兵打落到一旁。
“快!拦下那名乱贼!”那士兵奋身追赶.拦阻住鬼堂暗的坐骑。几名戌城的士兵,呼喝著围拢了过来。
马儿受阻,长声嘶叫人立昂起;四处走困,惊慌躁动。鬼堂暗勒紧缰绳,目光阴沉地瞪著阻拦他的士卒。
“大胆!”他暴喝一声,目光由阴转凶狠。“谁敢拦阻我黑堂暗!”
黑堂暗--或者说“黑王鬼堂暗”,因为流传,在殷方已经成了一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魔鬼,会为殷方带来可怕的灾厄。几名士兵听他这麽说,惊恐的叫起来:“是鬼--黑王!黑王来了!”
最先阻挡鬼堂暗的那名士卒浑身颤抖,牙齿打颤说:“小的不知是黑王,冒犯了王,求黑王恕罪……”
鬼堂暗根本不听他的解释,抽出佩刀,一刀便斩向他,鲜血四溅,凄叫声拔地而起。
“黑……王饶命!黑王--”其他的士兵见状,更加害怕恐惧,拚命磕头求饶。
传言果然没错。北邑黑王生性凶狠残暴,喜怒无常,下手毫不留情,而且刚愎猜忌,滥杀无辜,是天上凶星转宿;天上来的鬼。如果让黑王留在殷方,必定会使殷方陷入纷乱灾厄中,弄得民不聊生,共主九垓为了维护殷方的安危,才将他放逐到北邑。
面对那些惊慌湟恐,鬼堂暗面无表情,冷冷丢下刀,对随在身後的煌流火低喝一声:“流火!”
煌流火随即抽出刀,一连砍断了两个人的手臂,却留下他们一条命。鬼堂暗冷哼一声,望了煌流火一眼,不再理那些士卒,马鞭一挥,扬尘而去。
他不断挥打著马鞭,狂奔疾驰,丝毫不顾街道上来往的百姓。行人纷纷走避;一些行动不便的老人和妇孺走避不及,被马蹄扫到或踢伤倒在地。
乾燥的风吹奢,马蹄飞踏过扬起一片沙尘漫漫。漫天飞沙,蒙住了他的视线。那沙风,彷佛由遥远的北邑深处吹来,吹拂过三千里的时空,吹来沙漠炙烈气息的尘埃。
除了烟沙风尘,他再也看不见听不见任何事物声响。他不断挥扬著马鞭,灰蒙中,却蓦然乍见一双眼,在尘沙中显得特别清亮。
他心中一凛,猛然勒住坐骑。马儿吃紧,昂起前蹄嘶声立起,管不住冲势地在原处打转,一边喷著火气。尘埃中,他极目四望,只见黄沙荡荡。
他夹腿一踢,挥动缰鞭,又狂奔起来。
第三章
晴空万里,大地显得含笑。金日照得大地一片金灿灿暖洋洋,尘嚣四起,赶早的人重将市集挤拥得鲜热哄闹。越接近“龙雨祭”,整个殷方显得越加活络热闹有朝气,充满庆典的气氛。
宽阔的街道上,酒坊茶肆和小馆林立,路两旁也汇集了各路的商贩。有卖胭脂水粉杂货的,有卖布匹针线的,有卖云吞馒头豆花的,有测字摆摊兼卖字画的,还有跑江湖卖艺卖膏药的,南北杂货,各种杂耍新鲜物事应有尽有。人潮熙攘往来,走走停停、捡捡挑挑,吆喝声此起彼落,充满市井小民的鲜热气息。
“店家,给我两疋秋香色的软烟罗。”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眉眼带著几分不热中的少女跨进设方城中规模最盛的绸布庄。
她头上戴著一块藏青色的粗布头巾,将整个额头包住,遮住姣美的轮廓;身穿著件雨过天青色的绵纱袄,服色极旧了,但仔细一瞧,竟就是她要的那款“软烟罗”。
店家打量那少女两眼,殷勤的招呼说:“姬姑娘,早啊!今天怎麽这麽早?”
殷方城南来北往、有头有睑的大户人家他没有不识的。这姬官艳是城中崔大户府中的婢女,但瞧她的模样神态,却一点也没有寻常奴婢丫环的粗俗卑微气息。
其实她倒也不是有甚麽特别的,或者模样特别清丽秀美,总归是奴籍出身的嘛,能强到哪里!哪比得上大户人家的千闰秀或家道殷实的小家碧玉,可奇怪的是,他对她的印象就是深刻了些,过了眼就很难忘记。
大概是跟她能读书识字有关吧。少了一点寻常奴婢的粗嘎气。
他知道姬宫艳原是侍候城北姬府老夫人的;因为家贫,从小被卖到姬府为婢,老夫人很疼她,教她读书识字学画,但老夫人死得早,姬家败得也快,辗转又将她卖到崔家,崔大户是殷方数一数二的大地主,富可敌国,却是出了名的悭吝苛刻和贪财好色。
像姬官艳这样的女孩子被卖到崔家,简直就像宝物落进了烂泥,让人不禁替她惋惜。倒不是因为她长得美或有甚麽特别;她就是让人印象深刻吧。其实她的神态算也平常,一张鸡蛋脸上嵌著两只黑沉沉的眼眸,石头般的没有温度;态度说冷不冷,说热不热,熟络得恰到好处。整个人水一样地流丽,质清色纯,不过,就是不会沸腾,但却又大大和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相反,虽然水一样那般流丽,给人的感觉却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