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自己洗一洗。”他将莲蓬头交给她,命令。她的样子比睡在地铁站里的流浪汉好不了多少。
立晴倔强的不肯接过,庭轩索性打开水龙头,冷水当头淋下,湿了头发和衣服,立晴冷得直打哆嗦,孟庭轩根本不理她。
“你是要自己洗,还是我来帮你洗?”他严厉的瞪着她说。
莲蓬头流出来的水慢慢变温热,她不再那么冷了,跨进浴缸,她接过莲蓬头,将它插在墙上的架子,慢慢解开上衣的钮扣,庭轩走出浴室,带上门。面对这满目疮痍,他叹了口气,打开窗户,散一散满室的烟酒臭;再迅速的拿来一个大垃圾袋,将房里所有不该有的东西统统丢进去,再把地上的衣服、床单,拿出去丢进洗衣机,提了桶水,拧了条抹布,擦拭所有的地方,在床头柜发现一张写好的辞职信,她准备离开广告公司?
为什么?工作不顺利吗?这么多朝夕相处的日子,对她仍一无所知,他的情绪被她牵动着,而她却无视于他对她的好。他走不进她的心,因为那里已经有个人,她自己也走不出来,因为出口塞满了悲伤。她的心就像满水位的水库,宁可让它崩裂,也不愿宣泄。浴室里的水声停了好一会儿,他起身到门边询问。
“我要出来了。”隔了好一会,她才答话。
庭轩先出去,带上了门,打开室内所有的灯,在他正对面的时钟,指着四点二十分。他疲累的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直到听到立晴的开门声。盛怒消退,只剩满腔温柔,换上干净的衣服,她显得瘦弱、可怜。
“我陪你出去走走。”他平静的说,不是问句。立晴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庭轩牵着她的手,搭了电梯下楼。清晨的路上行车很少,立晴摇下车窗,冷风不客气的吹进车厢里,她定定看着窗外,像一颗窒闷的石头,等他们来到海边,天已经蒙蒙亮了,他牵着她走在沙滩上。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愿再旁敲侧击,直接探询她的心结所在。
“为什么你总是要把我心里最痛的地方挖开呢?”她叫着。她知道他关心她,可是不要跟她提起这件事,这是她自己也不敢触碰的。
“你已经离开了,为什么不好好生活,这样折磨你自己有什么意义?你这样拿不起放不下,到底算什么?难道你从来不想以后的事情吗?你还在指望什么吗?指望有一天他会知道你无法离开他,他会再回来?”他握着她的双臂说。
“我没有!”对他的指控,她叫着抗议。“不要说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你错了,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你在逃避,事情已经过去了,可是你却没走出来,你要困着自己到什么时候?张开眼睛好吗?”
“不要再说了!”她甩开他的手,这些针针见血的话她一点也不想听。
海风真是冷,立晴脱掉鞋子踩在沙上,手上拎着鞋子,一步步小心的跨出去。她紧紧闭着眼睛,保护好她深藏的心思,可是来不及了,它们被孟庭轩掀开来,就像被海风掀开的翻滚海浪,再也无法按捺……
“那是一种来自远方的声音,整个世界都在传达,有心的人便听得到。”那是自己的声音,她坐在沙滩上,海风把她的头发梳到脑后,她舒服的抬起头看着远方。“说什么,你这个有心人听得到吗?”家扬就在她身边,促狭的追问,看她这个鬼灵精怪的广告人能办些什么。
“说……她从海上来,有人托她捎来消息,她告诉我,叫我来告诉你……”她故作神秘的。“嗯?”风把他的头发吹乱了,他的头发是海的波浪,是风的线条……
她在他耳边小声的说了一句昨夜的枕边细语,说完仰头大笑,家扬抓一把沙子往她身上撒,拔腿跑得老远,立晴站起来追打他,家扬在不远处停下来,转过头对她说了一句无声的话,她可以听得到,因为全世界都在为她传达……
后来他们的这段对话,成了一个行动电话平面广告的catch。
和他在一起,每天都有新鲜事,没想到离开了他,思念、挫折,随之而来,思想也宣告终结。她逐渐麻木,什么也想不出来,周家扬撑起她的世界,也塌陷了她的世界。她除了伤心、除了对抗伤心,其它什么事也干不成。今天她来这里,没有家扬的海浪说些什么呢?她唯一能想出来的,就是一个名字而已。
不!别再是他,别再是他,她累了、怕了,空气里布满了一个叫作“家扬”的锥子,时时刺痛着她,她遍体鳞伤,却无处躲藏。
她抛掉鞋子在海滩上放足狂奔,海风飒飒迎面吹来,没有吹掠掉心头的纠结,反而重复的为她传达了极不愿再听到的名字,随着她的心跳、随着她的喘息,一声紧似一声,她捣着耳朵张口大叫,不让这个名字再由她口中说出。
是谁说伤心很快就会过去的呢?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仍然持续折磨着她呢?为什么不论她如何的警醒自己,也无法禁绝想念,这究竟是诅咒还是执着?
嘶喊与狂奔使她力竭,意志一下子被架空了,她乏力的软倒在沙滩上,手掌深埋在沙里,喘息不已,眼泪一颗颗滴落沙上。她终于哭了。
分手之后总是刻意逃避,忽略的痛苦终于溃决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家扬、家扬,她不再大叫,而是一声声唤着她魂牵梦萦的名字。
“你现在好吗?我很好,你好吗?我不好,我一点都不好,我想看你,想听你的声音。”她声嘶力竭的哭喊,海风听到了,脚下的沙子也听到了,但是不会有谁为她传达,她只能一个人,像飘摇在狂风骤雨的大海里的孤舟,孤独、软弱。
悲伤一旦溃决,便无法控制,除非她找到了该到的地方,就像溃堤的河流,必须流到海洋方歇。
立晴忽然站起来往海里奔跑,或许那里才是痛苦的根源,瞬间掀起的念头--找到他,把他连根拔起;一个浪拍打过来,衣服头发湿了也浑然不觉得冷。
庭轩冲过来将她拦腰抱住,她歇斯底里的槌打着他,甚至狠狠的咬了他一口。她挥舞着双手和双脚,好几次庭轩几乎抓不住她,他们两人一起跌在沙滩上。
“别这样、别这样。”他紧抱着她,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上,也想按住她的狂乱。隔了好几秒钟,她才冷静下来,她抬起头惶惑的看着他,似乎是现在才发现他在身边。她软弱的重新投入他的胸怀,将脸埋在他臂弯里大哭不止。就是这样,到他怀里来吧!把所有承担不起的都交给他,别再带着悲伤随波逐流了。
彻底宣泄之后,她逐渐平静下来,抽噎着依偎在庭轩怀里,忽然看见他手腕上方一圈深紫红色的齿痕,她轻轻地抚着齿痕,很是抱歉,自己真的太任性了。
“对不起……”她小小声的说,干涩的脸颊又缓缓滑落两行泪。
“不论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在你身边,但是,请你珍惜自己,好吗?”庭轩心疼的为她擦掉眼泪,她早已深陷崩溃边缘,他却到今天才察觉。
她点点头,眼泪再度狂乱坠落,刚才的那一场交战耗尽了她仅剩的体力,她的脸比昨晚更苍白,他拥紧她,像抱个孩子似的摇着。太阳早已爬得老高,风兀自吹着,吹来阳光也照不暖的寒意,激烈的情绪过后,轮到感官主宰身体,她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庭轩低下头来,接触到她的目光,一种迷乱的冲动使他毫不思索的吻了她,那并不是来自欲望,而是心疼她的苍白和眼眶里的泪水。她没有抗拒,也没有回应,在他的唇离开她的之后,寒风里,她靠他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