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困?现在还早呢!”牧德很少看到庭轩这么没精神的。
“嗯……没睡饱。”他笑,有点懒洋洋的。
“新婚软脚症?”牧德笑着故意挖苦他,好朋友之间总是常常口没遮拦。“你一定要这样是不是?”他知道牧德并不赞成他假结婚,现在他一个头两个大也是自找的。
结婚之后他经常没睡好,忽然多了个“室友”也许不习惯,也可能不是。立晴每天晚出晚归,他并不常看到她,也不知道她在忙什么,唯一确定的是,她每天都会回来,容易被吵醒的庭轩每晚都会听到她轻轻的开门声,还有她几近神经质的整理家务的动静。没错,半夜里整理家务。母亲经常夸这个媳妇儿会理家,屋里弄得一尘不染。她对爸妈、对小翔都非常的好,家人对她推心置腹,但是他们的关系不会长久,家人对她的喜爱多一分,他的不安就多一分。
牧德两岁半的小女儿,跑过来撒娇的抱着他,书琪也慢慢走过来在牧德旁边坐下,她很高,有一百七十公分,牧德只比她高了几公分而已。
“你太太呢?怎么没有一起来。”牧德没有告诉书琪假结婚的事。
“她……有事出去了。”应付人们询问妻子的去处,是婚后苦恼的事之一。“爸爸,我们到喷水池那里去看看嘛。”小女孩的声音真甜。
“你跟妈妈去,爸爸和孟叔叔说话。”他等书琪带着女儿走远了,忽然变得有点严肃。“怎么啦?”庭轩问。
“有件事,觉得还是应该跟你说。”牧德仍不假辞色。
“什么事?这么严肃。”
“你记得冯光远吗?”他是他们的大学同学,没从医,继承家业作生意去了。“记得啊,他怎么了?”
“昨天和他通电话,他说……看见‘你太太’在PUB喝酒,和另一个男人。”其实冯光远是特地打电话来的,而牧德会转告他,是因为即使他知道他们是假结婚,这件事听起来的感觉却仍然像是真的戴了绿帽子,也就是说,虽然庭轩还不知道,但是实际上已经对他造成伤害了。
庭轩心里一惊,却对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反应觉得奇怪,因为除了名声受损,他似乎也为了她在PUB里和男人喝酒感到不悦。
“我知道你们各过各的,可是全世界的人都以为你们是夫妻。”
“我知道,嗯……我是应该和她沟通一下。”
“我没有恶意……”
“我知道,只是感情的事常常很难说。”他忽然幽幽的说。
“她?很好吗?”他有几分惊讶,好奇心拨动着藏了秘密的草丛。
“她……呃?!”他忽然发现这个家伙居然在探查他的秘密。
“是你自己像被催眠了,看来你们之间有出乎意料的发展……”他促狭的靠他很近很近,故意用奸佞语气小声的问:“到什么程度了?”
“没有啦!去你的。”
音乐会结束之后,牧德带着书琪和小孩回岳家去了,庭轩一个人回到诊所,明天早上还有门诊,梳洗之后,他到书房埋首于新的医学研究报告。
电话响了,他顺手拿起书桌上的分机,慢慢的“喂”了一声,眼睛仍然没离开书本。“小翔啊?这么晚了还没睡?”他柔声的说,同时看看手表,快十点了,这个时候小翔应该早就要上床睡觉的。“爷爷呢?”
“我要跟妈妈说话。”电话那头似乎有些摆不平的争吵,他听到父亲在一旁说:“让爷爷跟爸爸说。”
不过小翔霸着电话固执的重复他的要求:“我要跟妈妈说话,我要找妈妈。”小翔一个礼拜打好几次电话来,但是很少遇到立晴也在家。
“妈妈不在耶……我会跟她说,小翔在找她,请她回去看你好不好?”
“好吧,一定要记住喔。”他这才情愿把电话交给孟爸爸。
“喂。”
“爸。”
“立晴不在啊?”
“大概有案子在忙吧。”他只能这样说,因为他真的不了解她的工作。
“没关系,有空和她回来吃个饭,小翔很想她,记得提醒她不要太累了。”“嗯,好……我知道,天气变凉了,早晚记得加衣服。”收线之前他叮咛着,季节变换的时节日夜温差很大,正是许多疾病的发作期,例如高血压还有过敏。
放回电话,孟庭轩呼了一口气,他走到起居室扭开音响为自己放了音乐,“娜塔莉·夏高”如梦似幻的歌声随即流泄在这个清冷的空间。
“ROSSIGNOLETDUBOIS(森林里的夜莺)”是一首法文歌,听不懂歌词,反而使音乐更增加几分想象与神秘感。铃鼓轻轻敲打出来的节拍,仿佛是精灵的脚步声,在透着月光的森林里,蹑手蹑脚的寻找他被施了魔法而失落的爱情。
这样的歌,该缅怀谁呢?
已经按下的情绪,因为小翔的电话又翻腾了起来,他相信她是个好女人,相信她不会乱来,但是这份不悦他却无法厘清。他给自己冲了杯咖啡,然后到阳台上去站了站,天气变冷了,是不是夜归的人也提早了回家的时间,所以即使现在还不算太晚,诊所门前这条十二米宽的道路也显得有些冷清。立晴现在在做什么呢?这个时候,她和谁在一起?
***
自己在做什么呢?杨立晴独自开着车在街上游荡了将近一个小时,现在心情稍微平静,她不禁这样问自己:“我到底怎么了?”
不久前她在广告拍摄片场用完了仅剩的耐心,几乎所有需要沟通协调的事,都让她想发脾气,虽然她努力隐忍着,但是同事一定看出来了。
她从来不曾这样,广告是她最喜爱的工作,把一件大家已经有了成见的商品,经过大脑的抽剥、重组,赋予它一个新的性格,那不只是“包装”而已,事实上,那是必须经过很多复杂的思考,在创作的过程中,经常必须推翻大多数人,也包括自己已经维持了一段时日的成见,这是一种非常有趣的挑战。
可是现在乐趣早就没有了,每当她努力思索着广告文案时,经常会发现一些被自己深深埋藏的事情,在她正想挖开记忆深处一探究竟时,却总是猛猛地打住,就像是动物的某种天性,机灵的预知危险,并且避而远之。这使得她变得恍惚乏味、肠枯思竭,她不想知道自己避开的究竟是什么,只是隐约的以为它们会随着时间过去。于是,白天工作时巴不得赶快天黑,夜晚到了又无眠的盯着天花板等待天亮,日子永远匆忙,大脑却永远空荡。她摇下车窗,冷风吹进来,脑子清醒了,仍然无法让她面对未知。
她开着车赶着她的路,就像是夸父追日一样,一天接着一天,追的只是一场徒劳。孟庭轩的咖啡凉了。在很久以前,他也经常这样,在人们已入睡的时分,给自己冲杯咖啡或是倒半杯红酒,冷静清醒的面对自己心里的任何思想。在倩容刚去世时,他经常独自反刍对她的思念,时日久了,他所想到的终于只剩下家人、工作,他不再谈感情,就像个安贫的苦行僧,平静而且理所当然。只是,曾几何时,他的心情已经不再平静了,有个顽皮的精灵朝他丢石头,时时刻刻吸引他的注意,并且搅乱了他的生活。
他很想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结束了那一段感情究竟有多伤心?她需要多少时间来复原?她经常在半夜起来洗厨房、擦地板,尽管屋子里里外外已经弄得很干净了,她还是会一再的重复,甚至为了这些事放弃睡眠。这是一种近乎强迫性的行为,她的精神状态非常不稳定,时间持续越久,情况就会越糟。他很想和她谈一谈,可是她却在排拒他,逃避他的关心和试探性的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