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干什么呢?
她费尽心情,负伤奔走,几乎送掉了一条命,为的就是帮天行找到纤纤啊,现在不是功德圆满了吗?
为什么还要这样心碎断肠呢?
天行好,她就好,不是吗?
别哭,别伤心了,很痛的……
她跪倒在地,努力调息顺气,十日断魂伤势复发,疼得浑身血脉几欲暴裂。
她费力平躺,仰望着天,眼前白云蒙蒙,落英狼藉,零落的心绪,凭风飞进宜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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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的步天行,樽前独酌,却不能一醉灭千愁。
贺家桐在小摊上找到他,见他醉了,并不意外,趋上前去,道:
“秀香说,苏姑娘走了。”眼底是体谅的温暖,唇角却浮上一层轻蔑的寒霜。
“走了?也好。”
步天行醉眼迷离,投看见他错乱的神情。
“好?你可真薄情!”
步天行心里烦乱厌恶,倒了酒,闷着头猛喝。
“其实也对,自己送上门来的有什么稀罕!”贺家桐不怀好意地挑拨,又问:“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回山庄去。”
步天行沮丧地道:
“想回去了?”贺家桐回眸之间,神情极端复杂,他顿了顿,缓缓道:“那我也要走了,我有正事要干。”
步天行只是挥挥手。
“别太沮丧,”贺家桐拍拍他的肩。“快点打起精神来,我不希望看到你—直这样,累了,就回客栈休息,睡醒了又是—条好汉。”
这样语重心长的语气,有点不寻常。
“你都知道?”步天行狐疑地望着他,有种说不出来的奇异感觉。
“你有什么心思瞒得过我?”贺家桐心虚地笑起来。
步天行摇头苦笑,完全没发现贺家桐不只了解他的心思,甚至掌握了他的动向,纤纤的事他仍没向人提起,贺家桐却早已知道真相了。
“回客栈去收拾行李去找苏姑娘吧,别为了纤纤气昏头,却忘了她有伤。”
怎么能让苏晓溪看见这样沮丧、难堪和酩酊大醉的步天行呢……步天行缓缓将杯中的酒饮尽,忽然觉得好过一点,对于纤纤,与其说伤心,倒不如说是生气,步天而行的三少爷,何时尝过被冷落、背叛的滋味呢?
他还是回到了客栈。
掌柜店伴都不在,客栈不寻常地空着,步天行独自上了二楼,缓缓推开房门,恍惚之中一阵幽香扑鼻,半掩的床帐里,似乎有人。
步天行自知真的醉了。却不至于走错房间,况且,客栈都包了下来,不会有别人。刚刚家桐说苏晓溪走了,那……
是谁在客栈里?
他横持长剑,撩开床帐,却见—个人裹在棉被里头,长发垂泄,动也不动,步天行怔了一怔,随即伸出长剑,剑尖透劲在被上点了几下,棉被里的女子穴道被解开,缓缓动了动,猛地直坐起来。
步天行心头惊疑,这香肩半裸的女子,居然就是……
“纤纤?”
纤纤发现自己衣衫不整,身在陌生房里,不禁又怕又慌,步天形这一声低唤有如—响惊雷,她吓得发抖,拥着被,尖叫出声。
纷乱杂沓的脚步声、叫骂声霎时涌进房里,像是捅翻了马蜂窝,惹得凶狠的一群小东西毫不留情地螫刺敌人。
混乱里四目相望,纤纤瞠目结舌,口里是—团问不出来的疑惑……
他不能成全一个想要脱离穷困的苦命女子吗?为什么将她掳来这里,坏她名节呢?
这样……老爷子还会要纤纤吗?
她双目含泪,又惊又怨。
步天行也不分辩,也不反抗,在纤纤的目光里,让一屋子忿怒的乡民连打带骂将他押往衙门。
第七章
人来人往的大庙口,王书鸿静静盘坐在墙角,面前摆了一个破碗,里头仅有两三个铜钱。苏晓溪在他面前站了许久,愈看愈觉得突兀!这王书鸿斯文儒雅,衣服虽然有几个补钉,但是浆洗得干干净净,哪有一点叫化子模样,反而像一个饱学的教书先生。可恨朝廷律法严酷,让这样的人流落街头行乞。
苏晓溪想着,心里不忍,在他身边坐下来。
“什么事情烦心?”王书鸿问。
“你的生意好像不太好。”苏晓溪不愿淡,扯开话题。
“隔行如隔山,叫化子也不是人人可以当的。”王书鸿苦笑。
“那就别忙了,”苏晓溪站起来,也一把将他拉起。“你带我到处走走,说说话,我快闷死了。”
王书鸿收拾了破碗和破席,带着苏晓溪到了赵十三一家人落脚的地方,一个茅草搭成的小屋,一族人三十余口,全都住在这里。
苏晓溪四处看了看,问道:
“你们家本来是干什么的?怎么会弄成这样呢?”
“我舅舅本名赵浩远,官拜二品,因为同僚被诬指侵吞赈银,舅舅为他申辩,皇上一怒之下,将赵氏一族贬为贱民……”
“皇帝这么不讲理!人家说伴君如伴虎,真是一点也不错。”苏晓溪忿忿。
王书鸿不愿批评皇上,只有淡淡苦笑,苏晓溪见角落里有张桌子,桌上一叠纸,她走过去看,最上面一张写了“卧薪尝胆”四个大字,字体浑厚刚健。
“这是你写的?”她问,又将—叠纸略翻了翻,里头有字有画。
“闲来无事,随手写写画画罢了。”王书鸿道。
苏晓溪却不认为这只是随手写写画画。
“王公子字写得这么好,怎么不拿去卖呢?”
“这……”卖文……他不是没想过。
“我知道,贬为贱民不能做工做买卖,对不对?”
王书鸿无奈地点点头。苏晓溪却兴致勃勃。
“我来卖、我来卖,做成灯笼、扇子,不怕没人买。”
“可是我……不会糊灯笼啊……”
“交给我吧,”苏晓溪笑如春阳。“说做就做,你在这里写字,我去附近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用的东西。”
苏晓溪找来一些竹子,当天夜里和赵十三一家人分工合作,把竹子削成细签,将王书鸿的字画糊成扇子,第二天拿到街上去,一下子就卖光了!
她再拿这些钱买一些花笺,让王书鸿题上字画,糊成圆形、方形各式灯笼,果然畅销得很,她把—捧碎银子碎金子还有铜钱全都交在王书鸿手上,兴奋极了!
“你看,连我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王书鸿握着一把银子,望着这单纯善良又热心的姑娘,心里净是震动、感激,还有爱慕。
“苏姑娘,你对赵家的恩惠,赵家上下铭感五内,可惜书鸿今日流落市井,否则……”否则,以赵家往日的声势,他何必隐忍着满心爱慕,有口难言。
王书鸿的心意,苏晓溪也猜到一二,她不让他把话说出口,赶紧笑道:
“别这样婆婆妈妈的了,有了这些钱,该给老的小的补补身子,才是正经事情。”
赵十三家人也陆续回来,正好打断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尴尬。苏晓溪和他们寒喧,听他们从街上带回来的见闻。
“今儿衙门前面可热闹了,前几日抓到了一个采花贼,今儿个开庭审理,看那家伙衣冠楚楚、人五人六的模样儿,怎么也看不出来会干那种龌龊事。”
这的确是一件大事,大伙儿开始讨论起来,说那个采花贼怎么样硬骨头,打了几十个板子也不吭一声。
“真是奇人,在哪抓到的?”赵十三的夫人问道。
“就在大方客栈哪!是个外来客,掳了尤府新进门的小姨太。唉,真是没良心啊,金枝玉叶的姑娘家哪禁得起这样惊吓,听说病得奄奄一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