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她便想,割脉好还是喝滴露妥当?蹲在卡拉OK店的门边,也不知何去何从。后来遇上阿夜,跟了她回家,她才发现好日子真是要自己争取,阿夜不是很好吗?干干净净的,而且还在读书。对了,只要命还在,这些遭遇根本算不上什么。
与客人在电话聊天,他们都能托起她,当然,装作不知的也很多。但也没关系吧,愿意的便多说两句,她深信,每个人都有良善温柔的一面,只在于能否释放出来。
与她在电话里聊得最多的是安仔,他是茶餐厅的厨师,从前每天也看见阿宜与一伙女孩子在茶餐厅等客,其实也没啥特别,做了两年,都是这样,最大伙的顾客必是这些雏妓和她们的马夫。只是啊,怎么那个头发短短眼大大手长脚长的女孩子笑得特别开怀,在昏暗的光管照射下,居然还那么明媚,仿佛没烦恼似的,其他女孩子黑眼圈愁眉苦脸吞云吐雾,她却嘻嘻哈哈像是在沙滩晒太阳,伸出手脚,舒服自在。
从没嫖妓经验的他便想,这么过瘾的女孩子,好歹也要试一次。
后来安仔成为阿宜的顾客,他还记得,阿宜所说的第一句,简直把他笑死。她居然说:“我们玩恋爱?!”
“什么?”
“玩认真!”她眨着美丽的眼睛。
“四百五十块钱玩认真?”安仔快要笑掉下巴。
“若我不能爱上你便不够好玩的了!”
安仔抓抓头,勉为其难地答应她。“好,怎样玩?”
“首先,我要了解你。”
“吓?很老套啊。”
“告诉我,”阿宜双手捧着客人的脸,说:“你昨晚做了个怎样的梦。”
安仔左望右望,非常苦恼:“我通常不做梦的,日间死做烂做,晚上一碰到床便睡,哪有什么梦?”
阿宜忽然撒娇。“我不依啊!快说!若不说我便不做。”
安仔啼笑皆非,只好随便说些东西出来:“我昨夜梦见自己做了个蛋挞,然后人有三急上了厕所,在厕所里面我看见我的死鬼阿爷,他拿着须刨剃须。”
阿宜大眼睛一溜,非常流畅地解释:“哼,让我告诉你。在梦中做食物表示你在策画一段感情,而食物的数量代表那份爱给予你的满足感,若你一边做一边觉得太少,那么你便是缺乏足够的爱。厕所则代表做爱的苦恼,相信在这方面你肯定有问题。”说到这里,阿宜奸笑一声,看了他一眼又再说下去:“梦见故人则是告诉你,身边有故人默默相助,应该是好事来的。看来这个梦的大意是,你的阿爷看不过你的恋爱与做爱方面的困难,所以显灵来助你一把!”
姑勿论是真是假,准确不准确,阿宜在安仔心中的印象更深刻了,就是她,他喜欢的人就是她,古灵精怪、傻傻的,行为特别的女孩子。
在完事之后他问:“你与每个嫖客都玩一次解梦的吗?”
“嗯。”阿宜边扣上胸围边点头。
“为什么?”
“没沟通没感情的我不会做,起码也让我多了解你一些才可以。你的梦本来与我无关,但既然你与我同床,我便不可对你一无所知。现实生活中你的所作所为我未必知晓,但我可以尝试了解你的梦境。”在把衣服全部穿上之后,阿宜回望安仔一眼,给他甜甜的微笑。
安仔当下中招。他未必有心思去理解这名道理多多的小妓女的话,但她的古怪性格,顷刻吸引了他。
以后,安仔陆续找了阿宜三次,而每一次他都尝试说服阿宜不要再干下去,然而阿宜总是说阿祺会不高兴,然后便不了了之。所以当阿宜后来告诉他,她已不再做了,安仔不知多高兴,放下在茶餐厅里的电话后,他吹了三分钟的口哨,煎蛋也煎得分外醒神。
这就是阿宜的故事。接客、解梦、尝试喜欢每一个遇上的人,乐观而积极,很会为自己疗伤。
每清早由阿夜的沙发床起来,抬眼看到那太阳,阿宜总会对自己说:“是Sunny啊,晴天。”
笑得多灿烂,没有辜负那美丽的英文名字。
04
A
雅慧是整装待发才出门的。一向做事一丝不苟,今天行程极为重要,更加不可怠慢。别误会她要参加什么宴会,今天是往大学去的日子。
把头发吹得直直,不施脂粉的脸上涂少许口红,穿得年轻却讲究,还有不忘带备社会学的参考书。二时正是三百人一起聆听的课堂,三时正便是天宙的小组讨论。雅慧预早熟读了社会学的理论,待会讨论的马克思体系,相信不成问题。
像任何一名用心的大学生,雅慧在课堂内抄笔记,小心聆听讲师的分忻。三百人的大堂里,大概已有男学生注意到这名陌生但漂亮的女郎,她有那柔和流丽的侧脸,而且气质优柔,衣着品味闲雅,虽然一看而知不是十九、二十岁的年纪,但却因为这分适意和成熟,反而不言而喻地突出了。
男学生都希望,将来毕业以后,遇上的办公室女郎就是这闲适和优雅的模样,勇敢的人都不害怕长大,相反地,非常渴望那一天尽快来临快点有能力赚钱,扶摇直上,成为人上人,而女朋友,当然是大方得体气派雍容的好,像雅慧般的女孩子便最恰当。
雅慧无意中转头,与凝视她的男学生四目交投,看见那男生腼腆的脸,雅慧温柔地笑了笑,男生见是这样,只有更不好意思。
大概今天状态奇佳雅慧欣慰地想,这状态一定要维持下去啊!
讲师讲学完毕,雅慧与十名学生走到四楼的助教房间,准备小组讨论。那十名学生对于雅慧的加入倒没有什么惊奇,学生在小组之间穿梭旁听并不是奇怪的事,最惊奇的是天宙,他认得雅慧。他不明白她的来意,她说要来旁听,天宙觉得没理由不容许,便由她去。
一小时后,小组讨论完毕,房间内只剩下雅慧与天宙,两个成熟的人开始彬彬有礼地对话。
天宙问她:“要喝点什么?”
雅慧把目光迅速一扫,问:“有没有中国茶?”
“香片?菊普?”
“水仙。”雅慧说。
天宙把茶包放进客杯内,倒进热水,递予雅慧。“你的教学方法很生动哩!”雅慧告诉天宙。
天宙耸耸肩。“他们最小也有廿岁了,再不可以我有我说他们有他们的无声抗议。”
雅慧微笑:“我以后都来旁听你的课可以吗?”
“可以!”天宙笑:“不过一定要准备妥当做好功课,虽然是靓女,但我必须一视同仁。”
雅慧呷了口茶。“明年想在这里读书。”
“噢,是吗?”
“想修社会学。”
“不错,社会学虽然不是专科,但蛮有趣。”
“你会不会帮我?”雅慧问。
“没问题。不过以你这样聪明的女孩子,肯定一、两个月便可以上手。”天宙称赞。
雅慧轻轻摇头。“你知道,一个人放下书包六、七年,真的不容易再开始过。”
天宙把收在抽屉的马沙杏仁饼拿出来,摆在雅慧面前,自己则拿了一块放到口中。“你有没有念过大学?”
雅慧手拿一块杏仁饼,说:“念过一年,在英国,修法律。”
天宙点点头。
“但因为Marc,所以回来香港,以后也就不再读书了,在父亲的律师行浑浑噩噩又一天,毫无生产能力。”雅慧讽刺自己。
“没关系,最要紧是你自己觉得开心。”口中是这一句,天宙却在心中想,都是那个Marc所惹的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