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言情小说手机站 > 第8号当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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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页

 

  阿精有点愕然,她望了望老板,又望了望他们的客人。因着老板已做了送客的手势,她不得不走出来把高博士送走。

  她一边送行一边对高博士说:“你为了造褔全人类而牺牲自己的后代,你好伟大。”

  高博士的笑容仍然傻傻。“必……必然的。”

  阿精又问:“高博士有多少名子女。”

  高博士却说:“本人尚未娶妻。”

  这一下子,阿精不得不呆了呆。高博士的表情却是从容的。

  大门开启,高博士向阿精鞠了躬,便踏出当铺之外。外面,今晚又是刮风。

  阿精皱了皱眉,当大门关闭之后,她转身面向室内,头微仰,合上眼,集中精神,继而,她 从合上的眼帘中,看到高博士的将来。

  她也就走进了去。

  那是一间实验室哩,高博士在努力地做着实验,而一名女人带着三名男孩子走进实验室,那女人与高博士来上一个深情的拥抱,而三名男孩子,在实验室内走来走去。

  高博士会有三名儿子。阿精微微一笑,她放下心来,最怕他根本没子嗣,阿精才不想做蚀本生意。

  满意了,她走出了别人的将来。回复神绪,阿精走到书房。

  她对老板说:“那高博士将来一生便是三个儿子,所以不用替他惋惜失去长子的智力,余下 还有两个。”

  老板却说:“这单生意我不做。”

  阿精明知老板有此一着。她说:“这是一单只有大赚的生意。根治癌症的药物,迟早有人会 发明得到,但给高博士这种机缘,我们可以得到他连串后代的可贵智力。”

  老板依然坚持:“就因为根治癌症的药物迟早也不是稀罕的事,我才不想占有高博士后嗣的 智力。他付出的代价太大,而我们的便宜又太多。”

  说过后,老板不再理会阿精,他转了身,捧着一本书,垂头阅读。

  阿精说:“我们这阵子生意不好,你却左推右推!”

  老板不答话。

  阿精低语:“岂有此理!”接着,悻悻然走出书房,高跟鞋咯咯咯地,步下往地牢的楼梯。

  从那些放满手脚、人体器官,运气、岁月、理智、幸褔、请命的木架旁,阿精一直往前走, 走之不尽似的,身边重复着人类的典当之物,每个年代,人类拿得出来的不外如是,而最终,放 到这地牢中的,都是一个又一个不归魂。

  还是有尽头。这尽头气温最冷。阿精推开跟前的房门,走进去。

  这是阿精的工作间。她负责每半年清点当中的典当物,然后写报告,向上头呈上。

  “你叫我这一次怎么写?”她烦厌地拿起墨水笔,翻开那本又厚又重的大皮面簿,这本簿, 常被那重要的人阅读过之后,所有的字迹都会消失,今次,阿精当然又是翻到第一页。过往的, 了无痕迹,永远是第一页,永远新的开始。

  她写下去:“Mr. Vonderik,典当了他的耐性基因;Miaa Paradis,典当了一个上大学的 机会;早村彻先生,典当了一双腿……”

  写着的时候,本来仍然不高兴的,这阵子,只得鸡毛蒜皮的典当物。然而,看着这枝会漏墨 的墨水笔,她又想起当初老板一笔一笔教她写字的情况,不快就随着她的一划一点而减退。

  目不识丁的农村姑娘,被老板握着手由中国文字学起,上大人孔乙己,然后又学习 ABCDE。因为自卑,所以一边学习一边发脾气,阿精恐怕学识字这回事是她力有不逮,为着害 怕能力不够,她预先表露幼稚的不满,不知掷坏了多少枝毛笔和墨水笔。

  然而,到头来,她以奇怪来代替老羞成怒,她不知道,这世界上有男人如此富耐性,他肯重 复地每天教她数个生字,她拍枱她掷笔她乱抓她吐口水,他却仍然每天教她。后来,男人的耐性 也就盖过了女人的慌乱,从不知何年何月开始,她便会认字,她达成了一项地想也未想过的技 能。

  这个男人像尊石像,永远不动声色,阿精在远远看住他,便觉得好笑。他对她说,学懂认字 写字,世界便会阔大得多,长生不老或许不会那么容易闷。她想了想,也许是对,学懂字可以阅 读,即是说会懂得看菜谱。

  也好的,也不坏。

  今时今日,虽然把书捧上手头会痛眼会花,还是没耐性看罢一本书,但最低限度,到了世界 上任何一个城市,也不会迷路。果然,长生不老,识多点字,世界好玩得多。

  现在阿精一櫋记帐一边想着令她开心的事,嘴角便有笑意。

  怎样为老板掩饰那些来过却又被他拒绝了的客人?这个高博士,不如就把他写成是基因出错 者,他的基因不好,遗传给所有后代的基因也一律不好,于是,根本是单不值得的交易,当铺不 要也罢!

  半年前,老板把理智归还给一名客人,这种让客人赎回典当物的做法,阿精知道后也一额 汗,幸好老板没忘记向客人要回些甚么来交换。老板要回客人末出生的孙儿的性命。

  阿精知道,那原是名弱智的胎儿,但她在帐簿中,却故意写道,那名未出生的胎儿价值高 昂,本应有着惊世骇俗的命运。这样写下来,便抵偿了老板不该有的恻忍。

  放下笔,阿精舒了一口气。只望审阅这帐簿的,没有查明深究。

  一次又一次,每年总有许多单交易,阿精要为老板掩饰,每次都避得过,但阿精总是心都 寒。如果,那审阅的不高兴了,她与老板,不知下场会如何。

  她大可坦白推老板出来认罪,她明白,事后她的日子只会更风光,但她不想。

  陪他去犯罪,就只因为,她就是要陪他。

  她知道,最多两个人一起受罪。她虽无做过,但如果他有罪,她也要有。

  纵然这个男人真如石像,无反应无冲动无渴求,但她就是最保护他。

  有时候阿精会想,老板做那些坏规矩的事,完全不为他们二人的安全着想,这实在自私可 恶。她教训过他,他不听,她便又再教训。而到最后,她就由得他。

  由得他由得他由得他。

  气冲冲的女人,事后惊完怕完,又当作没一回事。

  而那永远置身事外的男人,连多谢也没一句。

  只在奏他那讨人厌的小提琴。

  琴音又在老板的行官中响起,小提琴独有的旖旎缠绵,一段一段回荡泣诉。

  阿精永远分辨不出这首曲与早前的一首有甚么分别。事实上是,此刻老板所奏的是葛里格 Grieg的《献给春天》。她听了一百年,也没有听懂。

  小提琴音的世界就是老板的世界,她不懂得。只是,这世界早已包围住她。

  她盖上又大又厚的帐簿,走出这小房间,再走过存放典当物的木架,在这些本属于人类的拥 有物旁边擦身而过,走到一切的开端时,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老板的曲还未奏完,激昂地有一粒音符走了调。阿精扬了扬眉毛,沿楼梯而上,离开这地 牢。

  其实,刚才老板在试用他新造的一个小提琴,那道弦线上得不够好。

  他知道阿精在地牢中一定又是万分苦恼。那本帐簿,他翻阅过,阿精总把他的所作所为美 化,美化了之后,一切背叛便不是背叛。多年来,他一直平安无事,还不是多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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