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造物主的阳光拥抱我,我感动得流泪,我明白,那是爱。
然而爱情呢?该是另外一回事。
我觉得迷惘,太抽像。不如转而研究别的事情……譬如,kiss,接吻。
啊,这个有趣得多。
传说,接吻是这样发展出来的:在人类穴居的时代,无人会接吻,嘴是咀嚼的器官而做爱单单为了做爱,嘴唇的接触是无意义的。是在某天,男人把女人打晕,拖她进洞穴之后,男人就往洞穴外取柴生火,女人在洞穴中醒来,肚子饿,就把洞穴内仅余的食物吃掉。男人回来,他也肚饿,看见女人在嘴嚼食物,男人一怒之下,把自己的嘴巴塞到女人的嘴巴之上,意图抢回她嘴中的食物,却在双唇互碰的一刹那,男人女人产生了奇妙的触动,他们发现,嘴巴也可以利用作另一种活动,于是,他们试完一次又一次,在嘴巴结合的时候,就忘了要互相争夺食物,也忘了天生厮杀的本性,男人与女人的眼睛内,有了罕见的温柔……
接吻,真的比爱情容易明白。多好。
书本又说:“接吻,能令人长生不老。”
“接吻,把恋人紧紧结合,紧密得他俩都不再能看到对方的坏,只能感受接吻带来的好。”
“王尔德说:一个吻,能摧毁一段人生。”
“一个吻,是那样温柔,温柔得令人无言以对。”
“接吻,是唇上的拥抱。”
“接吻,令嘴唇轻柔如同羽毛。”
“当你吻我时,我的梦想便成真。”
“一个吻,留在唇上只有一秒,但烙在我的心上,却是永恒。”
“恋人的吻是永不过时的,一百万年后,她仍然感人如昔……”
永不过时…… 一个吻,真有这么好?我也想要一个吻。
恩,过时的是时装,比一个吻的寿命短促。
一个吻恒久不变,但时装如幻影,转眼又不相同了,没有女人能一生只穿一款衣物,女人不能这样子枯萎衰亡。
一九零零 ~ 一九九零年。
我的亭亭玉立期。我变成大女孩了,我爱看电影,我在转变,我由一个城市游走到另一个城市。世界不同了,多么叫人惊讶。而我,期待着更重要的事情发生。
Angel's Pick:浪漫神圣的婚纱,把肉体升华起来,女人就在那一刻变成仙子,只要把鞋子脱下,就能在花间起舞。
Angel's Highlight:我的第二次任务来临了,有一只魔鬼爱上了我,他成为史上最悲惨的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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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来到二十世纪,在这一百年间,时装变化急促,我也如其他女人,紧贴潮流。
一九零零年。流行的是“S”的形态,强调胸部与臀部的弧型线条,腰身则与上世纪一样,崇尚极瘦小的。我像其他女人,天天在镜前练习摆出一个完美的“S”型。
但当我们都把“S”这个姿态演绎得浑然天成之时,忽然又不流行这形态了。奇怪地,女人在一九一零年开始,把依赖惯了的束腹内衣逐步摈弃,她们变得注重帽子、太阳伞与小手袋。
一九一四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我与天使长又重逢,他告诉我,他为大量死难者疲于奔命;而我,则向他提出一个要求:“天使长,我希望得到爱情。”
他反问:“你要爱情来做什么?”
我说:“我想了解它。”
天使长仁爱地告诉我:“将来,你会有一项特别的任务。”
我高兴,记住他这次的承诺。
从一九二零年开始,没有女性再穿束腹内衣,奔放的女性形象流行起来,而我,也加入穿着那种长度在膝盖下的直身裙,配一个短而烫贴的发型,把眉毛拔得细细。我把头发的颜色转为黑色,但身上的衣着,仍然只能白得耀眼。我以这种打扮参加人类的玩乐派对,抽那种长长的细烟,喝酒作乐,穿这种服饰很有新鲜感,直身裙也不单调,没有内衣的阻隔,每当风吹来时,就非常性感。我喜欢那些背心型、低腰、百褶裙款式,衬一串长珠链,女人忽然就变得神秘不羁。
亦因为瘦的女孩比较受推崇,我减肥减得很努力,为求得到一个接近直线的线条。
减肥、打扮、等待天使长的新任务。然后走到三十年代,太扁平的女性体形又落伍了,婀娜女性化的形象更受欢迎。当时一个新的媒体兴起,它带来令人着迷的消闲节目,又让我了解到我希望了解的东西:爱情。
三零年代,电影工业开始踏入黄金期,而我,由法国去了美国。我烫了头发,穿套装裙子,化浓妆,就像当年的女明星。
三十年代末期,《乱世佳人》上映。美国南方美女穿十九世纪束腹内衣和裙撑架演戏,戏服华美隆重,看得我很兴奋。女主角叫思嘉,男主角叫瑞德,他们结成夫妇,恩爱一天,却又吵架一个月,循环又循环。他们爱着对方但又痛恨对方,擅长用行动很言语伤害对方,我觉得很复杂。
因为反覆看了十遍的关系,我已会背诵最后那段对白。
当思嘉最终也明白,原来自己是深爱瑞德之时,她说:“我只知道我爱你。”
瑞德说:“那真是你的不幸。”
瑞德头也不回,带着行李远走。思嘉追着他,走下楼梯。 骄傲的她居然愿意乞求:“如果你走了,我可以去哪里?我可以做什么?”
瑞德走出大门口,不屑地说:“坦白说,亲爱的,关我什么事?”
然后,思嘉就失去了他。
为什么,相爱的人却不能好好爱惜对方?到失去了,才懂得懊悔。人类,非常非常的迟钝。我看了那么多遍,也不明白为何人类是如此没智慧。或许,这便是爱情。
每当看见情侣吵架,我便送上一条羽毛,他们在吵闹声中接过半空飘下来的白羽毛,情绪便忽然平静了,因为有我轻轻在他们当中说:“不要变成思嘉与瑞德。”
有时候 ,我的说话能进入人心里,有时候不。如果他们把感受注入心内,四目交投之际,便不会再有凶光。
我喜欢做这种事,我让他们看不见,我以我的羽毛代表我。当情侣和好如初,我就快乐。
转眼来到四十年代,人类历史上惨烈的年代。
我也不喜欢四十年代,因为没有漂亮的衣裳可供选择。
四十年代前半部分正经历第二次世界大战,我看见无数守护天使在痛苦的灵魂背后垂泪,天使为苦难哀恸,天使怜悯世人,但天使无能为力。
天使长穿着盔甲,我问他:“魔鬼会被打败吗?”
他回答:“邪不能胜正!”
他勇敢的脸上带着疲累。他就如电影中的英雄一样叫人尊敬,我为伟大的天使长肃然起敬。
我想找点事做,最后我发现最能帮得上忙的,是替妇女修补她们的尼龙丝袜。战争期间,尼龙丝袜穿破了还是要继续穿下去,而我,只须把指头放在破了的洞口上,破洞就自动完好。很多女士的小腿,也被我这样触摸过,她们感受到一点点暖,然后发现了奇迹。
当其他天使选择去集中营、战场、破碎的家庭中抚慰人类的心灵,我则选择了修补丝袜,而且做得很称职。
战后,女性重燃打扮的心情,华丽、女性化、性感的衣着又流行了,女孩子都似矜贵的小公主。
你们有没有看过《Roman Holiday》?女主角是奥黛莉.赫本,那是一九五零年,她扮演一名欧洲公主,出使罗马期间,乔装平民外出游玩,碰上了美国来的记者。后来她更爱上了这位原本打算出卖她的美国记者。在分手的那一个夜里,公主与记者接吻,那是一个长长的吻,哀伤、不舍、无奈。那个吻,甚至吻走了我的心,我看着,看得心痛。这种吻,名字叫“吻别”,在吻别后,公主走出车厢,头也不回,走啊走,她要走回她那个与他差天共地的世界。她是公主,住在皇宫,他是记者,清贫地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