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离开老家太久了,所以对她生疏?或者,他根本未曾了解过她……管少阳想着想着竟呆了。
「恩公、恩公?」一双匀净柔荑在他面前晃呀晃的。
管少阳回过神,娇憨的面容与记忆中的小脸渐渐叠合,成为眼前的她。
「恩公在想什么事,竟出神了?」黎夜儿凑近他。
「呃,没什么。」管少阳盯着她,黎夜儿依然是一张带笑的脸,方才的泪人儿似是他的幻觉……
不,她的鼻子红红的,明明是泪流的痕迹。
「妳别老叫恩公思公的,难道我没名字吗?!」黎夜儿佯装若无其事的举动,让他有种被她摒离的错觉。
「自始至终,你都未告诉我你的名字啊。」所以她也就以恩公称呼他了,怎能怪她?
不过,也真奇怪,她叫了许多天他都没反对,怎么今晚突然不准了?
「妳--就不会问我啊!」他气极,一时忘记自己方才正要落跑,屁股一坐,兀自生闷气。
恩公今晚有点奇怪,是不是在无理取闹?「好吧,是我不对。请问恩公名讳--」夜儿顺着他意,重新再问。
又是恩公!管少阳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为何今日他就是听不惯这两字?
「我叫管--管非!」
最后一刻,他还是改了口。
目前,他尚不想把自己的身份告诉她,只因,他仍在挣扎……什么原因,他还没能想通……
「你姓管?」好巧!是阳哥哥的同族人。「难怪我总觉得你很亲切,与阳哥哥一般。」
「那可真是可惜了,我不是他。」管少阳面无表情地接道。「方才,妳在亭子里念什么?」
黎夜儿脸色微变。
「你听到了什么?」
多年来,她早已习惯一个人舔舐伤口,不想让人看见或听见自己软弱的一面,如果让人知道自已连情绪都控制不了,那会让她更自卑。
更何况,他与自已并没有任何关系,没有必要来分担她的悲伤难过,虽然……她有时也渴望有人能听听她心底的话。
「妳想念你的家人。」管少阳抬头看她。「坦白没有什么可耻,为何妳要隐藏心底的难过?」
黎夜儿感到难堪地别过脸。
「这跟你并无关系,管公子。」
去他的没关系!管少阳暗自咒骂一声。
「算了,心情好些了吗?」
「我--」夜儿咬住下唇,偏过头不看他。「管公子--」
「我叫管非。」他拒绝疏离的称谓。
「好,管非。我的心情如何,干卿底事?」夜儿知道自己这样说话很无礼,但就是无法克制情绪,就算他看见了她一时的失控伤心,也不代表可以探究她的私事,为何他要往她心头的裂痕刺去呢?
管少阳想也没想直觉回答:「就凭我可以带妳去寻找妳的阳哥哥。」
他真的完全忘了,自己方才正避之唯恐不及地想摆脱她,现下又将所谓的「麻烦」搅上身。
「你知道阳哥哥的下落?」黎夜儿怀疑。
「我自有我的方法。」罢了罢了,反正他原本的计画全数被打乱后,也不差这事了。
「你在威胁我?」黎夜儿瞪着他。
管少阳闲散地靠在石桌。「用妳阳哥哥的下落换妳方才的心事,很划算。」
「我做什么要听你的话?!」无赖男子!夜儿转身想走。
「想想妳找寻管少阳的目的吧。」他懒懒地丢下一句。
黎夜儿的步伐顿住。「你--」雪表姊心碎神伤的脸庞浮现在她脑海,她知道自已根本没法逃避。
「如何?」管少阳气定神闲,很有把握最后会如他所愿。
黎夜儿脑中动了动,深深吸一口气。
「好,我若说出来,你也得履行你的承诺。」
「当然。」管少阳拂拂肩上的灰尘,一派悠闲。「不过,我劝妳得说实话,妳女扮男装欺瞒我的事,我还没释怀。」瞧她那表情,就知她心里正打着什么主意。
想编派个故事来欺他?门儿都没有……很好,往年熟悉的感觉慢慢回来了。
「你知道我是女子?!」黎夜儿诧异,她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早在我救妳上岸时就发现了。」他得意地公布谜底。
「而你一直在装傻?」她不可思议地瞪他。她看错了,他哪是什么好心人,明明是只奸诈狐狸!
「妳扮得那么起劲,我哪好意思戳破妳的伪装。」唉!他心地很好的呢。「怎么,想好了吗?」
「我不懂,我的事对你而言有那么重要吗?」黎夜儿头一次遇见这种怪人,以探人隐私为乐。
「重要吗……」管少阳得意的笑痕渐渐淡了,很讽刺的,他自己竟也无法说出个所以然,只是关心吧……
毕竟,两人相识一场,她的童言童语曾带给自己不少快乐的回忆。
「好奇不行吗?要妳一个姑娘家不远千里寻人的动机是什么,我很有兴趣了解。」他望向她此刻稍嫌单薄的身影,等待着。
黎夜儿抑下满腔的不悦,了解到如果不顺他意,今日是不可能太轻易逃过的。
终于,她认命地叹了一口气。
「我是个孤女……」轻风送来她的低语。「所以我重视我现在所拥有的感情,虽然那终究不属于我。」
顿了一会儿,她幽幽地叹道:「自亲人在一场意外中丧命后,我就被姨爹与姨娘带回席府;在那一刻,我以为永远失去的亲情全数回到我的生命中,那是一种很矛盾的感受,因为,我害怕。」
「短暂拥有之后,便是永久的失去。」管少阳缓缓地接道。
幼年的悲剧伤她至深,无形之中已造成了她恐惧的心理。
「嗯。」夜儿无意识地点头。「姨爹娘、雪表姊、还有阳哥哥,大家待我如亲生……当我慢慢忘却丧亲的痛苦后,以为可以放心地享受亲情之时,阳哥哥弱冠礼的翌日,他支开了我,不告而别。」
回想起那日,黎夜儿的心头仍有隐隐的痛。
「我想找到阳哥哥,亲口问他为何当年他要不告而别?不只为雪表姊的婚约,更为我多年来的疑问。」
「原来如此。」管少阳蹙眉,他的出走竟让她自责甚深,难怪昨日在树林中她哭得那般凄惨,以为自己又被丢弃。
「妳不需这样,我--」他轻叹一声。「我想,管少阳出走也许只因他的任性,根本与妳无关。」
夜儿转眼望向他。「是吗?那么爹娘呢?撒手离我而去,阳哥哥也是如此,就连--」你也如此不是吗?
管少阳不禁忆起当初出走的想望,偌大的管府,却让他常有一种无处容身的窒息感;他其实可以不走,任凭岁月将人销。
但,心不甘哪!
许多内心的想望,他此时无法诉与夜儿知晓,只是轻道:「有些时候,人总有许多的不得已。」
命运的无常,就来自于它的半点不由人。或许他的抗拒造成的是暗不见天日的未来,但他依旧甘愿,因那是自已所选择的,没有人可以勉强他做不愿的事。
他想过的是自己想要的日子。
「我想,应是上天老爱与我玩笑,只要我愈珍惜的,愈易失去……」她虚弱地笑笑,吐露出内心沉重的过往后,抑郁淡了些,可却觉得好累。
「妳是个坚强的姑娘,凡事隐忍心中而不向人倾诉,但,这只会让妳愈来愈无法快乐,我想管少阳若知晓,必定自责甚深。」管少阳心底泛起淡淡的疼惜。
他竟没发现那个爱笑的小女孩,心里竟有如此沉重的不安全感,一直以为她在席府是快乐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