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已经行驶了好一段路程,而后在一处市集停住,车夫回过头来道:“庄主,布庄到了。”
他转头对无言道:“下车吧!”
无言忍不住身子一僵,“这又是另一种折磨我的刑罚?”他明知在人多的地方,她就无法听风辨位,难道他又要她再尝一次当众出丑的难堪滋味?
“你说是就是吧!”他淡淡地回答。
“不。”无言摇了摇头,抗拒着,“我不下去。”
“那可由不得你,我是来查看营运的,可没时间同你耗。”
“你去谈你的生意,我在这里等你就好。”无言不安地挣扎着,犹如困在陷阱中的野兽。
“我带你来,可不是要你在这里坐冷板凳的。你再不下车,难道要我亲自扛你下去?”微扬的尾音充分地表达出威胁的意味。
无言紧咬着下唇,知道争他不过,于是挫败地垂下头,“我和你下车就是了。”
韩渊满意地笑了,拉着她步下马车。
市集里头到处人挤人,才一下马车,无言就被喧嚣的人声所包围,她心头一阵慌乱,直觉想退回马车去,但韩渊的声音却在她耳边响起,“怎么?想要反悔;”
无言咬了咬牙,道:“我投有。”
像要证明自己的话,她大踏步跨了去,可刚跨出一步,一股力量便撞上她的右肩头,这力量撞得她站不稳,险些要跌倒,幸好韩渊及时拉住她。
“做什么啊!大姑娘家,走路也不看路。”那与无言相撞的人啐了一句,径自走了。
无言脸上泛起一片潮红,尴尬得手足无措,幸好韩渊也没说什么,只是拉着她走进一家绿柳山庄名下的布庄。
一看到韩渊,布庄的掌柜马上堆起一脸笑迎了上来,“庄主,您来巡视啦!属下已命人备好茶,账簿也送上来了,就等庄主您来呢!这位姑娘是……”
“她是我的客人,你找人好好伺候她吧!”韩渊轻描淡写地说。
掌柜也不敢多问,连声应好,领着韩渊到内室去,把无言留在原地。
无言不知道韩渊到底要干什么,只能瑟缩地杵在一旁,店里人来人往的令她大为心乱,她不敢乱动,就怕又闯了什么祸,突然听到身旁一个声音说:“姑娘,掌柜的要我招呼您,您要不要也到里面坐坐?”
无言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眨了眨眼才回过神来,忙回道:“不用了,我在这里等庄主就好。”在这么杂乱的环境里,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知觉,能够不动她就尽量不动,免得又出差错。
“嗅!那我去给您拿张椅子来。”小厮热心地道,立即拿了张板凳过来。
无言朝那小厮笑笑,说:“有劳你了。”她坐了下来。
“姑娘,您要不要看看我们店里新进的布?昨儿个店里才从京城进了一匹千织锦,据说是京中王公贵族的夫人、小姐最爱的布料,华丽得很呢。”小厮一个劲儿地说着,没注意到无言的双眼不对劲,倒是因为难得见到这样美若天仙的姑娘,所以显得干劲十足。
“不用了。”无言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说出她根本看不见,“小哥,你……”她正想说“你忙你的去吧!不用招呼我”,可一句话还没出口,便突然听到咚咚的声响,不知道什么东西跌到她脚边。
“我的皮球,我的皮球。”稚嫩的男童音嚷着。
无言正想弯下腰替他捡球,一个胖太太突然朝她走了过来,尖着嗓音道:“喂!那个小哥,那边那匹布拿给我看看。”
小厮的注意力全在无言身上,一时没有听见,无言正想提醒他,那胖太太已经没有耐心,径自走向无言道:“喂!借个道,我看看那布。”
无言顾不得捡球,下意识便要站起来。
小厮注意到她一脚要踩上皮球,忙喊:“姑娘,小心脚下。”
无言本能地低下头,不过,她当然不可能看得见皮球,只是纤细的右足已经落了下去,把皮球踩个正着,她的脚下一滑,跌了下去,这一跌,令她整个背部擅上货架,“砰”的一声,架上的衣料全掉了下来,淹没摔倒在地的无言。
“怎么啦?怎么啦?”在店里挑布的太太们听到声音,全好奇地赶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
“这可不是我的错。”是那胖太太的声音,她急着撇清,“小哥也看到了,我只有跟她借个道,是她自己摔跤的。”
“这么不小心啊?”有人道。
“就是嘛1”胖太太尖着嗓音说,“刚刚明明就看到她低头去看那个球,居然还会踩到,又不是瞎子,真是太不小心了。”
那声巨响也引来韩渊,他看到眼前情形,二话不说便一把拉起无言。
掌柜的看到散落满地的衣料,其中还有着千金难买的珍品,他一时傻眼了,不由得喃喃念着:“我的布,我的布啊!”但肇事者是庄主带来的人,他又哪敢说什么。
无言尴尬得要死,苍白的小脸垂得低低的,周围的议论声她听得一清二楚,那些无心的话语就如利刃般切割着她的心。
韩渊看了她一眼,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地和掌柜的交代了几句,便带着无言回到马车上。
马车继续行走,但是没有回到绿柳山庄,而是在离布庄没多远,一间同样是绿柳山庄产业的酒楼停了下来。
这回无言说什么也不肯下车,她苍白着脸,把自己往角落缩去。
面对这情形,韩渊依然简单地命道:“下车!”
“不。”她咬紧下唇,拼命摇头。
“我说下车!”声音里加入了些许严厉。
“我不要。”她也固执地回答。
韩渊不再说话,伸手便去拉她。
无言终于失控地尖叫起来,恐惧地用力拍着他的手,“放开我,你放开我!你就那么喜欢看一个瞎子出丑吗?”
“我对于看其他的瞎子出丑没有兴趣,不过,要是你,倒是可以例外。”
“你……你这样践踏我的自尊,你就高兴了?你到底要看我闹多少笑话你才甘心?难道非得要我难堪,才能满足你的报复欲望?”她怒声吼道。
她的愤怒令韩渊扬起眉,他的表情看起来倒像是觉得她的愤怒相当有趣。“你觉得难堪?”
“不然要怎么样才叫难堪?我在布庄里闹的笑话还不够吗?我是个瞎子,什么都看不见,师父就算教我再多的本事,我还是一个瞎子,只要人多的地方,太多的气息就会让我混乱,我根本就听不见,也感觉不到!”她激动且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
“我根本就不想到人多的地方,只要人一多,就会有预料不到的事发生,你知道对一个瞎子而言,站在人群里是一件教人多么害怕的事吗?我不知道别人下一刻会从哪里冒出来,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撞到在路旁玩的小孩子,我更不知道我这一跌,会不会把人家的摊子给撞翻了!我已经很努力地不要给任何人添麻烦了,你为什么还要勉强我?”她说到几乎快哭出来了。
“麻烦?这就是你对你自己下的定义吗?”他紧皱起眉头。
“我是一个瞎子,难道还称不上是麻烦吗?”无言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要尖叫出声。
“你可以不要成为一个瞎子。”
“哼!怎么不要?”无言冷笑出声,把他的话当作讽刺,“我都已经是个瞎子了,我什么也看不见。”
“你看得见!”他轻轻一点她的胸口,“你的心看得见,只要你不畏惧,你就看得见,不然我们可以试一试。”他一把拉住她的手,强硬地拖她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