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嘉脸上露出一个惨然的笑,「我……我是来不及了……已经太迟了……如果你想救他的命……就答应我一件事……」 「什麽事?你说!」
「我死後……将我和你爹……葬……葬在一起……我要和他……永不分开……」孔嘉断断续续地说出她生命中最後一个要求。
端端一听,心中大怒,爹与娘都是被这女人害死的,如今要她答应让这女人与爹爹合葬,那岂不是对不起她惨死的娘,正欲拂袖而去,一转身,又见到躺在地上的慎思,已是脸色发黑,出气多而进气少,转眼间也会丧命,那毕竟是她的救命恩人啊!
情感与理智不断地在内心挣扎交战,她踌躇着,不知是否该答应这个条件,转念又想到慎思身上还背负着另一条人命,若是他无法取药回江南,那麽他大嫂性命也算是她害的了。 一思及此,她只好咬牙说道:「好!我答应你!不过你要是敢给我假的解药,我一定将你的屍体扔到海里喂鱼!」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信不信由你……」孔嘉命悬一线,声音微弱几不可辨,「解药在……在我怀里……紫色瓷瓶……内服……青色瓷瓶……外敷……每日寅……午……戌……三个时辰……给他冶疗……连续七日……毒性自解……」
端端闻言便要伸手取药,孔嘉却又急急出言制止。
「且慢……我浑身是毒……你爹和他……也是……切不可空手触碰……」孔嘉为了死後能与爱人合葬,竟关心起端端的生死来。
端瑞立即撕下一旁的床帏,包着手,小心翼翼地伸到孔嘉怀里,不一会儿,掏出大大小小将近十个瓷瓶,她挑出其中紫色及青色的两个瓶子,用眼神徵询着孔嘉。
孔嘉勉力地点点头,吸了最後一口气,出言道:「我,我的後事……谢谢……谢谢你的……成全……宇……我来陪你了……」说罢,她吐尽胸中之气,彷佛这一生中再也没有任何可以挂念的事,带着笑容离开了人世。
不知为何,端端心中陡然对孔嘉有种怜悯的感觉,纵使她因爱生恨,杀了自己的父母,但到头来,看破了生死,却还是看不破情关。
为人之悲哀也莫过於此,虽然她最後得以和所爱的人合葬,但端端心里明白,就算是人死後仍有另一个世界,孔嘉还是得不到爹爹的真爱。
她陷入沉思中,直到窗外传来一声唤晓的鸡啼,她才矍然惊起,原来寅时已到,忙将解药依孔嘉吩咐,为慎思敷上,又赶到前屋倒了一杯水,然後将另一种药倒入慎思口中,和着水让他服下。
她坐在慎思身旁,仔细端详着慎思脸上的变化,但黑血还是不停地由他嘴角流出,她有点慌了手脚,不知是否是自己记错了程序,还是孔嘉存心骗她,但孔嘉已死,她实在想不出其他法子来救慎思的性命,眼见黑血愈呕愈多,她跪在慎思跟前,掏出手绢为他擦了又擦,一条手绢已从雪白变成了乌黑,慎思还是不见好转。
「辜大哥,你千万不能死啊!」经过一夜的惊魂,爹爹猝然而逝,她心中早将慎思当成了自己至亲的人,倘若慎思也跟着走了,那麽她就真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游魂了。
渐渐地,清晨第一道曙光悄悄地走入屋内,黑暗一步步地退却,端端看到原在慎思脸上盘踞的黑气已慢慢消失,呕出的黑血愈来愈少,终至不再呕血。她心中一喜,几乎要忘情地扑在慎思怀里,随即又想起他身上余毒未了,才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动作。此时她心中所想的并不是担心自己会不会中毒,而是害怕如果自己中了慎思身上的余毒而死,那麽这七天就没有人可以照顾他了。
慎思涣散的双瞳也缓缓地恢复了神采,他只看见眼前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依稀还听得见那人叫着自己的声音。
「你终於醒了!」
那欢欣雀跃的声音是端端的,还略带着些微哭音,原来是端端见他没事,激动得喜极而泣。
「我……我……我没死吗?」他觉得全身无力、头痛欲裂、耳中嗡嗡作响,彷如四肢百骸的经脉都被抽定了,只剩一张嘴能动,却也是口乾舌燥,「水……我好渴……给我水……」
「我这就去拿。」端端脸庞绽出笑容,想起身为慎思驭水,稍一移动,双腿居然麻的发疼,彷如有千万根尖刺前仆後继地扎着腿上的每寸肌肤,她这才发觉自己已跪坐了将近一个时辰。 慎思此时已可以清晰分辨出端端的模样,看到她一脸痛苦,忙问道:「你怎麽了?是不是哪儿受伤了?」
「没有……只不过是两腿感到有点麻。」端端苦笑,用手轻轻地揉着双腿,直至麻痒渐退,才起身走到前屋。
她倒了一杯水,递给慎思,然後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将一大杯水饮尽。
「端端姑娘,谢谢你。」慎思喝完水,体力渐复,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双脚仍是支撑不了他的重量,又跌坐在地上。
「小心!」端端惊叫一声,差点忘了孔嘉临死的告诫,想去扶他一把,又倏地将手缩回来,任由慎思倒下,「你……你摔痛了吗?」
他对端端伸出手又缩回去的举动感到莫名其妙,随即想起自己中了毒,忙问道:「我身上的毒……没救了吗?」
「不不不!」端端赶忙澄清,「只不过你余毒未解,七天後就没事了。」
慎思舒了口气,想起秦老汉及孔嘉中毒後那张扭曲的脸,仍心有余悸,虽然当时他一心只想着救端端,并没有考虑到自己的生死,但他着实也不愿成为客死异乡的游魂,何况他身上还负有另一个重要任务。
「那恶女人死了吧?」他又想起那毒辣的女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端端点点头,想起孔嘉死前对她爹仍是余情未了,也不免欷歔,抬眼望着屋内的两具屍体,不禁感叹一段交缠了二十多年的情爱纠葛,从今以後,都将是黄土一抔……
这世间的变化,永远都不是凡人所能预测的,就像慎思的出现,若不是上天刻意的安排,两人远隔重洋,又怎会有相遇的一天呢?
她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到爹爹屍身旁边,跪了下来,心中默默地祝祷着,眼泪也不自觉地滑了下来,「爹,请原谅女儿的不孝,答应了那个恶女人与您合葬,但辜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他要去救他嫂嫂,希望爹爹在天之灵保佑我们一路上平平安安,顺利取得血罂粟。」
在她心中,早就抱定了要和慎思一起去寻找血罂粟的决心,只是还来不及告诉她爹,就发生了这个意外,现在爹爹已死,这世上她再也没有任何亲人了,想到这里,一种无依无靠的心伤又让她开始掉泪。
坐在地上的慎思看她的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珍珠,不禁慌了手脚,偏恨自己仍是站不起来,只能着急地出言安慰,「端端姑娘,人死不能复生,你就节哀顺变吧!」
「我……我没有爹爹了……」端端愈想愈是难过,原只是微微的啜泣,到後来竟然一发不可收拾。
任凭慎思苦口婆心的哄劝,几乎说破了嘴皮,她还是一个劲儿地哭,足足哭了有半个时辰,哭得慎思一颗心就像麻花卷儿似地揪了起来,却也想不出任何办法能够让她停止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