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那我们就出去散一会儿步。”她推着轮椅,缓缓走出屋子。
万籁俱静,只有虫声唧唧。他们迎着徐徐晚风,享受着“众人皆睡我独醒”的乐趣。
“少爷,那一天我是开玩笑的,你不必这么拼命嘛!”
雷浩抿着嘴,“我可是认真的。你现在才想叫我打退堂鼓,不免太迟了吧?”
湘云无可奈何,“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
“我知道分寸,你别担心。”他虽然看不见,却仍然仰起了头面对湘云,“其实我一点都不觉得辛苦,反而觉得全身充满干劲,这种感觉已经遗忘了许久。这都要感谢你。”
“我什么都没做呀!”她脸红了。
“不必谦虚。”雷浩笑得很愉快,“那一点都不像你了。”
“少爷。”
“呵呵!”他的嘴巴可是愈来愈坏了,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下星期的酒会的可别忘了,小湘。”
“可是我去好吗?”她有开始犹豫,“那种场合我实在不配。”
“胡说八道!”他轻声驳斥,“你怎么这么没信心啊?再说到了现场一切有我,你不必讲话,只要保持微笑就行了。”
湘云担心的却是令一件事。
“少爷,可是万一酒会的主角同我们寒暄,却发现了我的身份,恐怕会把我踢出大门吧?”
她真正的意思是担心雷浩见到前任未婚妻跟她的现任未婚夫,会有一番剑拔弩张的唇枪舌战。到时候她的身份若是暴露的话,会让雷浩受尽奚落,败下阵来。
“放心,既然是我要带你去的,就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丝毫委屈。”他说的豪气干云。
“少爷,那……你遇到沈小姐,会恭喜她吗?”
奇怪,她有点忐忑不安,好象怕雷浩说出的答案会是“不!”那代表他还是在意沈依婷的。
“那当然了,不然你以为我会把她生吞活剥吗?”雷浩觉得好笑。
“可是她毕竟差一点成了雷家大少奶奶呀!”
“我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原谅她。”雷浩坦白,“但是我知道自己并不介意她嫁给别人,那跟她害我变成残废是两码子事。因为我不曾对她用过真心,自然不会旧情难忘。”
湘云打量他说话的神情,确定他说的是实话,才放下一半的心。
“我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大人物的想法。”她摇摇头,“没有感情基础的两个人怎么厮守一辈子嘛?”真令人匪夷所思。”
“那么你呢?”悬着在他心中多时,终于问出了口,“你有爱恋的对象吗?”
“当然有啊!”她回答得又快又干脆。
雷浩只觉得他的心刹那间跌到谷底,碎裂成千千万万片。
“不过他并不知道我喜欢他。事实上,我想他早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她苦涩地说。
掉在地上的碎片又自动聚拢成一堆,拼凑出完整的心。
他们已经漫步到庭院里的一棵大榕树底下,那里有一张大理石靠背长椅。
“哇!我们可以休息一下,这里有一棵大榕树。”
“那里是不是有一张长椅?我不想坐在轮椅里,你扶我到长椅上。”
这样,他就可以让她坐在身边,没有距离。
湘云依言将他搀扶到长椅上。
“你也坐啊!”他拍拍身边的座位。
湘云犹疑了一下,但还是坐下来了。“谢谢。”
“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心事吗?”他开口问。
今夜的他分外随和,没有冷漠的威严,亲切和蔼,让人如沐春风。
“事实上我从未见过他。”她慢慢撤除心防,“我们的关系仅限于每个月两次的通信。”
“原来你们是笔友。”
“可以这么说。他比我大上许多,当我们开始通信之时,他是大一的学生,而我还在念小学。”
雷浩差一点摔倒。笔友之间的年龄差距如此悬殊的,相当少见。
但是他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影子,快的让他还来不及抓住就消失无踪……
“当然,大人跟小孩之间的通信内容是绝对乏善可陈的。”她自嘲一笑,“他是一个仁慈但是严肃的大哥哥,信里的内容不外乎叫我好好用功读书,但是也会关心我的生活起居。每到特殊的日子,例如我的生日或是圣诞节,他都会寄礼物给我。这是我童年时代最有光彩的记忆。他是除了院长之外,对我最好的人。”
雷浩默不作声。
“随着年龄增长,聊的话题也就多了。他是一个兴趣广泛、学识渊博的人。他鼓励我多看书,常常在信中给我许多指导,为了能跟他讨论心得,我经常花很多力气苦读那时候对我来说还嫌艰深的书籍。后来我知道他很喜欢古典音乐,我也试着去学习欣赏,就这样渐渐拓展了我们之间的话题,我从来都不敢懈怠,拼命想追上他的步伐,我今天之所以有这些嗜好,并且扎扎实实地念过一些书,全都拜他所赐。也可以这么说,他是让我保持上进心的原动力。”
雷浩不由得深深嫉妒起那个男人,能够让她这么努力想要追随。
“他是一个乐观积极、具有旺盛企图心的青年,有时候也会在信中侃侃而谈他的志向与抱负并且告诫我要保持乐观自信,不怕挫折,勇往直前。我们之间的通信一直持续到他当完兵出国之后,尔后渐渐稀少,终至音训断绝。但是他对我的影响力却持续到现在。”她轻轻笑出声音来。
雷浩的心中五味杂陈,他虽然嫉妒那个男人在她心目中所占有的地位,以及他们在心灵上曾经共享的亲密。却也不得不感谢那个男人造就了今日的她,才得以挽救沉沦的自己。
“他真的都不知道你的心意吗?”
“他一直把我当妹妹看。”她抿嘴一笑,“我猜他压根儿都没想到这个可能。”
“那你曾经试着告白吗?”他有点困难地问。
“不!”她笑了,笑声如风铃,“我从来不曾打算让他知道。”
“为什么?”
“因为我配不上他的家世。”
雷浩想揍那个家伙一拳。“莫非他嫌弃你?”
“不,他不曾。”她赶快解释,“只是对他这种人来说,爱情不是顶重要的事,家族利益优先。况且当家作主的是他的父母,我清楚自己有多少斤两,不想自讨没趣。我也有自己的梦想有待实现,既然注定是永远没有交集的平行线,就不必强求。”
“他永远不会知道他自己错失了什么。”雷浩长叹一声,“你真的不打算告诉他?”
“我永远都不会让他知道。”她微笑,语气虽然平静,却有着掩不住的凄凉与孤独,以及一丝淡淡的哀愁。
雷浩为她感到不忍,却有莫名地觉得如释重负,他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矛盾情绪。
一阵冷风吹来,湘云打了一个寒战,他敏感地觉察到了。
气温低了,小心着凉。”他当下就要脱下睡袍为她披上。
“不!少爷,你也只穿着一件睡衣而已,不能把睡袍脱下来啊!”
问题是冷风连绵不绝,她有打了好几个喷嚏。
“穿上!”雷浩不由分说地把睡袍脱下,双手摸索着伸到她的背后,拦腰一搂,霸道地为她披上睡袍,不容她抗拒。
在那一瞬间,他与她之间的距离不盈一寸,近的仿佛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
他停住了动作,只是楞在那儿,被自己心底忽然涌上来的恻然吓住了。
这是三十几年来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他的心好酸楚、好软弱、好疲倦,似乎在渴望着什么、期望着什么、等待着什么,而这一切已经变成一种烧灼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