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婆识相地步出庙,关上喀滋作响的大门。
“小姐,您待在轿子里应该闷的很,要不要出来……”语未毕,无衣右脚已踏出花轿,凤冠、红盖头早已被她拿下,置于轿中。
“还是这样最轻松。”她举起双手正想伸个懒腰,怀中却不小心掉出东西。
孟荇娘杏眼圆睁,不敢置信地盯着弯身捡物的无衣。“小姐,您这是……”
“一本书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宜丰至南昌,少说也有几十里路程,不带点书来看,岂不闷死我?虽然轿里光线微弱,不过勉强读得下。”她大剌剌席地而坐,完全不在意孟荇娘的诧异。
“可您是在出嫁啊!将凤冠、盖头拿下,不是会影响喜气吗?”与其吃惊,孟荇娘更衔带愤怒。能嫁与姜伯诗,是多少女人殷切的期盼,但这个相貌凡然的白无衣却毫不珍惜。
也好,她这种态度会让她更好下手,用不着苛责什么良心。
她只手挨近腰际,握牢她准备多时的利器。
“喜气不是早被影响了?这趟出嫁不是注定我死路一条吗?”她状似嘲笑地望进与她相似的眸子。
倏地,一把短刀铿锵落地。孟荇娘胸口厉害起伏,赶紧拾起它,指向无衣。
“你知道?!”
“你这模样我不想知道也很难。”死到临头,无衣仍一脸嘻笑。“杀了我,取代我,成为姜家大少奶奶,很好的方法,你挺聪明的。”
“谁告诉你的?我处心积虑计画,你不可能看出来!”
无衣侧头苦思了会,试着以较缓和的言词解释。
“这么说吧,我的敏锐度比常人高上好几倍。”
“那我就不得不送你上西天。”孟荇娘步步逼近,刀刃的光芒辉映在她利欲薰心的眼里。“放心,我不会让你痛苦太久。”
“你以为当少奶奶很容易?单凭你一个风尘出身的女子,大户人家的规矩礼仪你懂多少?”无衣的问句当场禁住她的举动。“光买通媒婆、轿夫没有用,你可是要长久面对你的丈夫、公婆与姜家所有亲戚,应对进退谁能教你?”
“你……你……”孟荇娘握刀之手已在发抖。“你为什么连我的身分也知道?”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比一般人来的敏锐……”
“少废话!我告诉你,我当少奶奶是要享清福,什么该死的规矩我才不管。”她狠狠叱道。
无衣不屑地扬高眉梢。“你实在天真啊!你当姜家是什么地方?南昌首富、第一名门,他们能容许一个不知分寸的媳妇进门吗?况且你嫁的可是姜家长子,姜家的产业将来必定落于他肩上,无庸置疑,家中其他大小事务自然由他妻子掌管。你……有这番能耐吗?”
对于无衣的鄙视,孟荇娘心口一把烈火熊熊燃烧。
“你不要看不起人,我怎么说也见过大场面,我……”
“我不是看不起你。”无衣徐徐起身,泰然自若走到她面前,身躯与刀子的距离不到三公分。“而是肯定你什么资格能力都没有。”
孟荇娘的手劲加强。竟然……这个平庸女人竟然大言不惭,百般污辱她,她如果不将她千刀万剐,难消心头之恨!
“不过,这些我都可以教你。”假若无衣晚个几秒钟开口,恐怕白刀子已成红刀子。
孟荇娘一怔,短刀悬在原处半空。“什么意思?”
“我可以帮你成为姜家的大少奶奶,你将会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无衣成竹在胸地答道,奇诡浮泛在展开的唇线。
“你是说……你要把这个人人求之不得的机会让给我?”孟荇娘昂首大笑,刀仍不离手。“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任凭你唬弄吗?”
“你难道没想过,我为何只要你一个陪嫁丫鬟?”无衣定定凝视她困惑的面容。“你千方百计混进白家,为的不就是成为我的女婢,好让我带你一同出嫁吗?我完成你的心愿,甚至排除其余闲杂人等,你却说我在唬弄你,我从头到尾可都在帮你!”
“你究竟……”同为苍灰的两双眼眸,为何她的却像缠满魔力般,一触及便教她惊恐无措?且她的言语总是不偏不倚说中她的目的,她真的是敏锐度异于常人而已吗?
“要不是先在花园遇见你,我怎么可能接受这门亲事?”无衣抓住她已开始动摇不定的右手,甩开她掌中的短刀。“既然你这么想要姜家的婚事,我可以给你,而且我会帮你帮到底,让你成为名副其实的大少奶奶。”
孟荇娘僵硬着手指,半信半疑。
白无衣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她实在搞不懂……
“为什么?众女子梦寐以求的婚事,你却视若敝屣拱手让人,你有问题是不是?”
“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你还有什么不满意?”无衣失笑道。“你就当我不在‘众女子’之中吧!你成为白无衣,而我代替你作丫鬟,咱们各取所需。”
“你作丫鬟?不会委屈你这位白家三小姐?”
无衣无所谓地摊手耸肩。“千金小姐真比丫鬟来的快乐?”
孟荇娘眉摺打深,不解其意。
“在我看来,当千金小姐或丫鬟根本毫无差异,反正都是‘人’,不会有太大的差别,我委不委屈用不着你多心。”
孟荇娘仍不明白无衣话中的深层涵义,不过她也不打算去理解。
“那……条件呢?你不可能无条件答应吧?”
“当然,无益于自己的交易我向来不干。”无衣回轿拿出凤冠、红盖头。“我助你演好千金小姐的角色,等到局面稳定,一切都安然、无人识破时,你必须想办法找一间既可供我长住一生,又清静少扰的居处。你只要答应这个条件,那么这件嫁服、这顶凤冠就是你的了。”
* * * * * * * *
绯红织染姜府上下,各地宾客送来不绝于耳的祝福,热闹非凡,喜气洋洋。
新人于大厅顺利拜过堂之后,新嫁娘旋即被送往新房,俟候未来的丈夫。
房内大红双烛与双喜字相互辉灿,泛溢着无限的和谐与希望。偶尔窗外徐徐暖风拂掠,更增添红盖头下人儿心头的丝丝甜意。
酉时已过,无衣猜想新郎倌即将过来,于是退出房外,四处游逛。
途中,该注意的地方能交代的她都已经交代了,以孟荇娘的资质与理解力,当个称职的大少奶奶应该没有问题。
其实她大可不必大费周章与姜家扯上关系,因为凭她的口才,三言两语要打动孟荇娘在土地庙放走她,根本易如反掌。
只不过她担心这么一来,日后留下的后遗症恐怕会令她难以收拾。万一孟荇娘被发现不是她,姜家肯定会闹到白府,届时以白锦川的势力,她铁定不得清静。倘若如此,倒不如一开始就将她调教好,做好万全的防备,省得将来麻烦一堆。
无衣边思索边闲晃,不知不觉周围出现的净是陌生景致。
她顾盼左右,试着寻出来时路,可惜姜府之大,使她晕头转向后,依然一无所获。怪异的是,她所在之处明明灯火通明,却没有半点人气。
难不成……都参加喜宴去了?可至少也会留守几个下人啊!
她继续往前走了几步,一幢半新不旧的房室映入眼帘,其上行书挥洒题着“季湘居”三字。
正沉思间,她耳畔传来断断续续、细琐的呻吟声。
她踅身搜寻,却四下无人。胆大的她循着声源,绕往季湘居旁的小道来到它的后庭,赫然发现一口水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