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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萱梅拂了拂发,怔怔望着铜镜内的人儿。
出宫一个多月是为奔父丧。往返中州一趟,她耗弱的精神禁不起舟车劳顿的折腾,终于在进京当天病倒,这一病,容颜也如渐枯的花,一路萎悴下去,如此失色的容貌想得君主怜爱,恐怕很难。
韶娥为她梳着头,一边道:“小姐,其实您何必这么快回宫?碧渊宫阴沉沉地,小姐好不容易脱离那么几日,何妨散散心?一旦入了宫门,又不知哪天才得见天日了。”回了宫,她便是她的小姐,而不是那覆面的方夫人。
都已经回来了,说再多地无用,但韶娥仍是怀念出宫的那段时日。
“胡闹。”方萱梅轻斥:“皇上准了我回乡奔丧,已是皇恩浩荡,我怎好借机在外游荡?要让人知道了,或有了差错,教我怎对得起皇上?”
“喔!”韶娥不情愿地闭上嘴。
“还有爹的遗愿,可也不能忘了。”方萱梅疲累地闭上眼。
她的父亲中州知府方仁德大人,刚于一个多月前去世。知府大人的遗言只有一句,还是管家代转的——别忘好好服侍皇上——方萱梅铭记在心。
想当初新皇登基,选进八十五名良家女子入宫为秀女,方萱梅正当十七芳华,知书达礼、秀外慧中,已是远近驰名,被父亲寄予厚望地送入宫去,果真如愿脱颖而出,幸运地得到新皇宠幸而封了昭仪,成了后宫除皇后娘娘外最得宠的妃嫔。
此行虽然低调,顶着如此风光的头衔回乡奔丧,也够抚慰望女成凤的父亲在天之灵了。
但方萱梅心知这还不够,父亲打她入宫起便盼她封妃,只有封了妃,才真叫光耀门楣,父亲才有机会离开窝了十多年的中州,晋升于庙堂与人一较长短。虽然他老人家如今已逝,想必对妃之父得赠官一品这等荣衔仍是执着,她还得继续努力。
快了!昭仪至妃,就差那么一步了。
“老太爷的遗愿,真有得偿的一天吗?”韶娥不是质疑知府老太爷作白日梦,但照如今情况看来……
“会的,迟早会让我等到。”方萱梅木然道。
“会吗?”韶娥歪了歪头,“也许会吧!皇上对小姐多少存有那么点情分吧?周公公说,后宫嫔妃得以出宫奔丧,算是被题儿头一遭了,也许等哪天皇上兴起,会封小姐个妃位,就不知是多久以后了。”这才是难为处。
是啊!要等皇上与起,是多久以后?方萱梅低头暗忖。
皇上啊皇上,从见了圣颜第一面起,本是盲然遵从父命的她,转而一面倒地生出倾慕之心,开始同所有后宫女子一样,甘坐于深宫期待皇上的临幸。后来,她是得到了空前宠幸,还揽尽了所有后宫女子的羡妒,连皇后娘娘都相当看重她,谁知这里头,还暗藏不足为外人道的内倩?
当皇上二话不说便准她出宫奔丧,君心的体恤,曾为她自丧父的悲痛中,开启一小扇希望的窗,但……
“算算小姐回宫也有好些天了,怎皇上就没想过来为看小姐?”韶俄悄声怨道。
“一辈子很长,总有一天见得着面的。”方萱梅微笑自嘲。
“可是,小姐真要这样过一辈子?就算盼到了封妃又如何?皇上……并不爱小姐啊!”韶娥急切地吐出担忧处。
这她早就知道了。方萱梅不答腔,只是再随闭上了眼,心思回到入宫前那天。
同是力争上游.她红颜未老,靠运气爬到今天的地位,而傅谦凭的可是真本事。
殿试榜单贴出的瞬间。升平客栈登时鞭炮声霹啪响,贺客盈门,齐声说要向她“状元夫人”道喜。客栈出了个状元,老板最是与有荣焉,当下慷慨地允诺——升平店内当天伙食半价,算是请客做人情,也好让来客四处宣传一下‘升平’的名声。鞭炮声也抚慰了方萱梅的苦。力争上游的人儿,他终于成功了!往后不论封侯拜相,就看他的表现了,付出过心血的人不该被埋没,她衷心为他高兴,而她,也没有理由继续滞留了。
“回宫吧!”望着眼前荣景,方萱梅轻声道。
“大病初愈,您的身子……”韶娥迟疑。
“没问题的,我很好。”在人心沸腾的时刻,方萱梅照例戴着面纱,让手下重重护着,避开孙慕鸿与众悄悄离去。
皇恩浩荡,准她秘密出宫奔丧,她却在临入宫前生了病,甚至借机滞留在外……
是啊!她的病老早痊愈了,留下来只不过为了亲眼目睹傅谦扬名立万。
那天探病探出意外,她回到房中火速整理仪容,将破烂的衣衫与傅谦的衣服找个地方埋了,没让任何人知晓这件事,而后她亲自请了大夫询问傅谦的症状,确信他并非有意,甚至不会记得病中犯下的过错,她便决定隐瞒到底!算是她多事,活该送上门去牺牲,她便不能怪罪于他。既然如此,她就死守秘密,索性将它带回宫去。
于是方萱梅借口体弱,说要养好身子才回宫,也可以免了手下伺候昭仪不周的职责,顺便缓冲她近君情怯的心病。
就像那日对着傅谦自称方夫人,而非阳夫人,就是心病作祟啊!
冠上阳姓的女子太多,不差她一个,只怕她入宫近一年,也没有归属于阳氏的真实感,才会对着傅谦自称娘家姓,犯下可笑的错误吧!
傅谦,现下已是傅状元,往后将平步青云,他们也永无相见之日了。
知道他已得偿所愿,像是圆了她的梦般快乐,方萱梅再也没有遗憾。
还是忘了他,忘了那脱序的一段吧!
“韶娥,出宫一趟,你觉得……我变丑了吗?”整装完毕,方萱梅淡淡地凝视铜镜。
韶娥安慰道:“哪里!小姐依然美啊!只要调养些时日,很快就能恢复气色的。”
这段期间可不能让皇上瞧见她樵悴的模样,方萱梅打定主意。
随之一想,会吗?皇上会宣她伺候吗?也许会,但不知是多久后的事了,那时她大约也已恢复昔日面貌,毋须担心皇上目睹自己的丑态。只是,美貌又具能留得君主驻足片刻?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错了!于她是——
请君折梅君不折,无颜劝君空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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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是平步青云的人儿,可真得意了?
“傅大人,今儿个又来捧场啦?欢迎欢迎!”飘香苑老鸨见了傅谦,笑得眼都瞇了,
“还是要云瑶伺候吗?”
“随便。”傅谦淡淡道。
“是,那就云瑶吧!”
老鸨正要开口唤人,一旁龟奴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说得她脸色变了变。
“不好意思,傅大人,云瑶生了病,不方便接客,要不要另外换位姑娘?”老鸨小心翼翼道。
“随便。”傅谦也不为难。
“是是是!”老鸨试探,“那就兰芹吧?”是个同云瑶差不多姿色的姑娘。
“嗯。”傅谦点点头。
老鸨松了口气,“兰芹哪——打帘子见客啦!”
尖细的嗓音线绕整个飘香苑,折磨人耳。
飘香苑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妓院,尤其靠着花魁黎乡乡的艳名,少不了达官贵人上门寻欢。但早说了花魁不卖身,那些自恃甚高的爷们,偏又个个仗势欺人,硬指定了黎乡乡作陪后,每每又要霸王硬上弓,弄得她一天到晚忙着护她的宝贝花魁,简直疲于奔命。鲜少有像傅谦如此好打发的客人,随便叫个姑娘便能交差,赏银一样少不了。这样的客人为何不多几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