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停地丢着石子,终于赶得那只狗儿头也不回地夹尾而逃。
狗儿跑远了,傅谦注意到那八男二女一行人中,一名蒙着面纱的少妇正对着身后的男子低语,不知说了什么,那男子点了头去追狗儿。
实在不想揣测方才他们立于门外多久,又听了多少,傅谦冷冷地瞥了那覆面少妇一眼,一句话也不说便转身入了破庙。
身后隐约传来一刻意压低了的女子声音。
“夫人,这儿不好啦!那人看来不像善类,咱们另找歇息的地方吧!”
“不会的!他……”
傅谦没兴趣静待下文,肚里闷哼着不去理会,只顾坐回他原来的位置。
“打扰这位公子。”一怯怯的软柔声音飘来,显然不是方才数落他的声音。傅谦抬起头。
那一行人已立于门边,为首的覆面少妇待他抬头相对,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傅谦又低下头去,掏出书册读起来。
“喂?我们夫人在跟你说话!”一女子喝道。是方才数落他的声音。
覆面少妇举手制止她,又对傅谦道:“咱们错过城门时间,城郊旅店又客满,所以想同公子商量,借住这儿一晚。”
那温声细语如同它的主人一般轻柔曼妙,甚至还有股清香飘了过来。
可惜也没能打动傅谦急于藏匿难堪的心。
“这儿不是我家,庙也不是我盖的,想住就请自便吧!”傅谦的语气平淡,看也不看她一眼。
他就不相信这似是出身不低的女人,住得下这等粗劣地方。
“多谢公子。”覆面少妇示意手下随意歇息。
七名男子各自找地方坐下。他们不但孔武有力,一看就是身怀武艺的模样,一方面与覆面少妇保持距离,一方面又将她密密地与傅谦隔开,保护得滴水不漏的阵仗,令傅谦忍不住多瞥了她几眼。
她是哪家夫人?呼奴使婢的,神气的很哪!
那丫鬟模样的女子找来堆于角落的几片木板置于地上,又铺了层布毡,伺候覆面少妇坐下,然后拿出些干粮分给众男子们。
傅谦低着头,尽量不去注意他们手中诱人馋涎的食物。
“夫人。”去追狗儿的男人此刻返回,进了庙内。
“如何了?”覆面少妇轻问。
“喂饱了它,它便摇摇尾巴走了。”他有丝懊恼。
“哈!”一旁傅谦陡地抬头冷笑:“你同情它?想打发时间是吧?畜生便是畜生,忘恩负义,这只恐怕尤其难驯养。不能养了它,应该教它自己猎食,否则它就永远得过这种日子,同情是最没用的。”那半截薯根藏于身后,羞于见人,偏又饥饿难耐,他便藉讥讽来打发肚子的知觉。
覆面少妇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声示意一名手下,那男人恭敬地受命起身,走向傅谦。
“这位公子,我家夫人谢阁下借出地方,让咱们一伙人栖身一晚,这儿是些谢礼,还请收下。”他带着端整的敬意,双手致上一具干粮。
“不必!”傅谦回得简洁有力,双手耐不住愤怒直发颤。
她定是听到他骂狗时,无意间泄漏的窘境。她当他也是狗?想同情他?既然他说了同情无用,就不会自打嘴巴!他不收!
傅谦忍着难堪,眼不离书册,册中的字却一个也未入眼中。
“这破庙虽然无主,傅公子既是先到,当然有权赶咱们出去。客栈或旅店尚且要索费,妾身便付予公子些薄酬,聊表谢意又何妨?请收下吧!或者,公子愿收银两?”覆面少妇的声音清亮柔缓,说得理所当然。
“是啊!”那名手下也帮腔,“大家都忙着填肚子,公子欲如此用功好学,教咱们几个粗人怎吃得下肚呢?快别让咱们自惭形秽了。”
那男人的言词文雅风趣,语气婉转,不见得是个粗人,教傅谦颇感窝心和感激。还有她,进退得宜的风范,又是何等折服人心!
傅谦的气消了,甚至为自己的小题大作而羞愧。他大方地收下,朝两人点头,“银两倒是不必了。谢谢这位大哥,还有这位夫人。”
人家为了顾念他的面子,都客气成这样了,他再为了强撑颜面而推辞,不论发怒或者婉拒都是一样难看,一样不知好歹。
覆面少妇点头微笑。同其它的手下一样,此时的傅谦已无芥蒂地狼吞虎咽起来,她看了一眼便不再多看。当他不曾存在过似的。
※ ※ ※
大清早,浅眠的傅谦被第一道射入破庙内的阳光敲醒。
他好奇地悄悄梭巡那覆面少妇的所在位置——空的!
所有的手下连同婢女都在,而那覆面少妇是上哪儿去了?傅谦甩甩头。这不干他事,他得进京去了,今日便是决定生死的关键……
傅谦小心起身,不愿惊动他人,轻手轻脚地背起书箧行囊出了门。
刚跨出门槛,傅谦瞧见一个淡淡影子,瞬间他误以为见着了仙子,一个受到惊吓的胆小仙子。
朝阳轻轻洒在她纤细缥渺的身子上。即使覆了面纱,阳光将她容色身形照亮了三分,依稀可见她那甚少接触世俗、不染人间烟尘的肤色,是过分苍白甚至显得病态了。就像……像是朵渐枯的花,尚未盛开便要枯萎,她的年纪似乎极轻,还不到二十吧!不成的!她再这么下去……
覆面少妇从乍见傅谦的惊慌,缓缓回复了镇定,轻轻朝他点头示意,算是打招呼。眨眨眼,他从浑梦中醒来。
傅谦啊傅谦,这女人是死是活是病,干卿底事?
“夫人早。”傅谦客气地朝她一揖。
“公子早啊!”覆面少妇点头,“今日赴考,公子可有万全准备了?”
傅谦愣了愣。她知他准备进京赶考?是了!昨晚他骂狗时,早把底子全泄光啦!
“勉强吧!”他说得也极勉强,将丢人现眼的懊悔情绪勉强压制住。
覆面少妇问了傅谦的名字。
沉闷的、虚应故事的客套,却又教人不想打断这无趣的谈话,天南地北,只想着多谈一刻是一刻,为的是什么呢?傅谦觉得奇怪。
“祝公子金榜题名。这是妾身预赠的贺礼,请笑纳。”覆面少妇微笑着掏出一锭沉甸甸的元宝,惊得传谦睁大了眼。
“你……”他寒下了脸,“夫人,在下不受施舍!”
“早说了这是预赠的贺礼,贺礼可是讨吉利的。是妾身想沾公子喜气,公子怎说成是妾身的施舍呢?”覆面少妇缓缓抚去他的怒气。“除非,公子自认没有金榜题名的能耐,才不敢收下妾身的贺礼?”她眨眨眼,轻轻试着激将。
“当然不!”傅谦不再客气。这点,他的决心与信心不遑多让。
有自信!如果她也能同他一样有自信让多好?“那么,不过是提前收下贺礼,公子又有何拒绝的理由?”覆面少妇微笑,略略感染了他的积极,她说得也积极了些。傅谦难免为她诚挚亲切的笑容软化。
“好吧!夫人美意,区区在下若继续推辞,便是矫饰造作了,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他摸着良心承认,他的确需要钱。
纤指密密藏于水袖之中,避开了肌肤相触,少妇将银两轻放至他手上。
她看来不但是大户人家出身,甚至受过极严格礼教熏陶,傅谦愈来愈不敢小觑了她。
他将银两纳入怀中。“来而不往非礼也。夫人的贺礼既收,来日在下若是有幸登了金榜,自然要宴请夫人过府一叙。不晓得夫人府上何处?”他探问。
覆面少妇的气韵举止,还有她允文允武的出众手下,岂是一般富户出身?傅谦认定了她是官家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