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法子招架,只得向他们报上你的名字,房子是你的,所以……”
不用听下去了!人生的所有枝枝叶叶,均属微不足道,我只要知道关键性的问题。
“他们要如何惩办了?”
“要候你回来,到税务局走一道!分辨失败,大概要罚—笔很重的款项!”
我吁一口气,钱原来如此重要!
“郁雯,我当时乱了手脚,无法不把你的名字报出来,只说我是你的伙计。我知道这样做太自私了……”
知道自己自私的人算是不太自私了。
谁又不自私呢?
我不怪球表嫂,通天下的人都是正常而普通的一族,我并没有例外地能跟头上有光圈的圣人做亲戚朋友。
“球表嫂,让我去处理吧,你少担心!”
“郁雯,你能应付得来?”
不能应付得来又如何?
一就是生!
一就是死!
不是前者是后者,既是前者,就得咬紧牙关撑下去!
我站在税务检验官面前,任由他张牙舞爪地把我尽情数落� �
“到我们国家来做移民,当守本地规矩,连这种本分都不尽了,我们国家白白收容了你!”
“是的。”我谦卑地应了一句。
形势既不比人强,只能吃眼前亏。
要生存,等于要含辛茹苦,狂吞委屈。
人家屋檐下,焉能不低头!
自己的苦衷与愚昧,一定要好好收藏起来,人前露出来,更见面目无光。
“你承认疏忽犯法了?”
我点点头。
并无求饶,坦承控罪。
“我们不能根据你报上来的成衣数量为准则,必须由我们估计你运进口的货品价钱,依此抽税,加上罚款,明白吗?”
我又点点头。
人海江湖,我一招招的领教,一招招的学习。这一役使我明白不打无把握的仗之重要,既是手无寸铁,后退无门,就只好任由敌人拳拳到肉,直等到对方放肆完毕,自行收手。要招架的话,绝不能平息干戈,对当权者的愤怒作不切实际的回应,只有刺激对方延长战斗时间,强加高压手段,被害已经难受,不能再多讨苦吃。
“那位球女士是你什么人?她知情不报?”
“不,是我托她代我在回港期间照顾生意的亲戚,她毫不知情。”
祸延九族,我还是不能幸免,何必!
罚款是加币三万元整。
正好将我银行内的存款,一次过扫得精光!
我给自己说:“这是不幸中之大幸了,举凡身外之物,去了会来,来了会去,志不在一朝一时,留得青山在,就好了!”
我终于能安安稳稳地睡在床上,好好地病了两个礼拜!
球表嫂来看望我,还给我带了点水果来。
我并没有问她要回三万罚款的一半,因为她没有开口问罚了多少,我就知情识趣地不提算了!
老早应下宏志,不再指望这个世界还有同甘共苦的人!
连自己的亲生骨肉在内!
沛沛在我返回温哥华之后,一直表现得很沉默,没有问我什么。显然的,她父亲已经给她通过电话,至于从来跟她亲近的郁真姨有没有主动地联络沛沛,向她解释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女儿知道我病倒,不能说她不闻不问,她只是有点想当然的无奈。也许,一切尽在不言中。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我康复的速度,认真差强人意。
那天,我总算打破了整十日的闷局,撑着孱弱的身躯,跑到向着后园的凉台藤椅上坐着,望住园中新翠,浸溶在微丝细雨当中,益显青绿!
沛沛放学回来,在我后头叫了一声:“妈!”
“回来啦!”我应着。
沛沛站在我身边,一会,拉了张小凳子,坐着不动,似是有话。
“你以后打算怎么样?”她问。
“你建议呢?”
“我的建议不会合你脾胃,我们性格不一样!”我苦笑,不能帮忙,就无谓多问了,是不是?
我转话题:“有跟他们通电话吗?”
“有。”
我没有再做声。
“妈,我夏天还是会到法国去住两个月的。”
我转动着身子,抬头看清楚女儿。
唉!真差劲!才病了这短短半月,眼力就出问题了,竟觉眼前人离我多么多么的远。
“妈,你不反对吗?”
“我反对有效吗?”
“你别这样看我!”沛沛蓦然站起来,摔开了凳子,厉声喝叫:“你以为这样委委届届的算伟大,是必要你的成全,我才能心安理得去巴黎一转,你们自己闯的祸无须连累到我这无辜的人上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无人在事件中没有错,只有我才是清白的。要我怎么样?陪在你身边哭哭啼啼,抑或故作大方,把所有冤枉吞到肚子里,博人同情?”
我缓缓地站起来,走回睡房去,关上门,躺到床上去。
沛沛在外头摔东西,我听得见。
她的委屈,我也能想像。
刹那间要她选择站在哪一边,那重心理矛盾与压力;不容易承担!
也许她下意识地仍同情我,但不能对我一直的荏弱予以认同,更不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要把我背负在她肩上,以致发挥不了她本性的潇洒。
她跟父亲和郁真姨姨更合得来,对后者尤其敬佩。可是,公然站在他们的一头,又多少受着良心的谴责,世俗的眼光始终是一股不容忽视的批判力量,刚成长的,也已感受得到,如何是好呢?
况且,现实问题挡在眼前。跟我,以后有可能贫无立锥之地。跟他们,别说今年到法国,明年去瑞士,再好的条件,怕锦昌也要答允,一为弥补过错,二为争取同情。这天渊之别,教沛沛左右为难。
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抉择之余,就会使脾气、发泄。然而,她晓得在心里头不断衡量利害,实在显示这女儿已很晓得为自己筹算了。
她决不会像她母亲一般,浑浑噩噩,一无所成地过尽半生。
为人母者,到了孩子可以有能力、有智慧照顾自己的地步,还有什么值得忧虑?
我微笑地入睡,由得沛沛的哭闹声渐渐隐没。
这以后,沛沛给我说,在大学找到宿位了。我完全同意� �
病中,来看望过我的,除了球表嫂,还有间壁的胖太太;她身重,走动殊不容易,即使几步路程,对她仍如攀山涉水般困难,看着她一步步移动肉颤颤的巨大身躯,跑进我房子里来,递给了我一束在她园子内采摘的花,我如见一屋阳光,温暖无比。
“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只管说。”
我握住胖太太的手,说:“有。可否介绍一些朋友,租用我楼上这两层地方,我决意搬到地库去住。离婚了,一切要省。”
胖太太拍着我的手,一叠连声地说好,请我放心养病。
完全没有追问过有关我的任何私事。
人立心要帮别人度过难关,并不一定需要知道引起困难的种种前因后果。
外国人真的有好有坏,有税务局官那狰狞阴险,不可一世的嘴脸,也有胖太太这侠骨柔肠.天下大同的品相。
更难得的是胖太太言出必行。才不过一个星期功夫,她就把一对年青夫妇姓韦迪的介绍给我,分租了房子的楼上两层。他们是一家三口,一个刚满周岁的小男孩班治文,白胖可爱,也因为有了他,韦迪夫妇就不能租住公寓了。温哥华的大厦公寓,多数不容许房客有婴儿小孩的,以免骚扰邻舍,外国特别重视独立和隔离。
这其实是个好习惯,君子之交淡如水,对人付出太多感情,过从太密,早晚失望的是自己。
韦迪每月付我七百元租金,拥有三房两厅、前园和车房。我需要向汤敬谦律师缴纳一千零五十元月租,换言之,自己只需贴补三百五十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