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尝试接受我身边的人变质!
我哭了一整夜,休息了三天,心情才算慢慢平伏过来。
我没有跟任何人提起,球表嫂那儿,我推说抱病,因为我仍然自觉丢脸。
沛沛呢,没事人一般来去自如。
我还能怎么样?跟她吵?把她缚住幽闭在家不成?
不论发生什么事,生活还须持续,那是写实小说里说得至理名言,我只好谨记,兼且尝试遵行。谁说小说载小道不值得看重?人生能有几回遇上国族恩仇的际遇,还不是生活的各式坎坷要应付而已� �
于是从第四天开始,我又再为小小的服装店,重新投入工作。
终于荣升为老板娘了,更出乎我意表的,非但其门若市,连沛沛都把她的一些外国同学带回来,让我做了点生意。
沛沛拍拍我的肩膀说:“妈,你要好好追上时代,这下子你是干对了!活得比以前有生气,得人尊敬!”
怎么一当上了职业女性,就活像一登龙门,声价十倍,连自己女儿都另眼相看。能赚钱的女人,原来真正非同凡响。
我在长途电话里头给倩彤报导了这个讯息,她不能置信地在哈哈大笑:“温哥华山明水秀得会把个土包子培养成生意人?我不信,我不信!”
信不信由她,我的业绩连球表嫂都叹为观止。她还决定把一些人造首饰,也放到我小店来寄卖。
我也许有点傻劲。对前来看衣服的顾客,一律温言柔语地服侍周到,必先给她们冲杯奶茶咖啡之类,然后任由她们翻天覆地地试穿服装,到头来,一单生意都不成交,我还是笑嘻嘻地请她们有空再来玩!于是她们真的又来了,带来更多的朋友,日子有功,总会做得成生意的。
我暗地里想,没料到我的温吞水性格竟然变成销售的法宝。
这一阵子的生活堪称忙碌,竟然想起没跟锦昌通电话有好几天了,他也没有摇电话给我。这真难怪,现在才明白有事情搁在心上,老想着工作上如何打整的人,是会心无旁骛,连自己亲人都忘得一千二净的。
我当然有份歉意,连忙摇电话回家去,这大概是香港时间晚上十时多了。
“喂!锦昌吗?”我喜悦地喊。
“嗯!”
电话传来了被褥翻动声音。
我笑:“你在于什么呢?”
锦昌没有回答。
“我吵醒你了?对不起!”
“以后有事,你摇电话到我办公室去好了!”
“没想到你这么早就上床去……”
“明天再给你电话!我现在很累!”
可怜的锦昌!独个儿在香港生活,下班后要自己动手煮食,或在外头餐厅吃饭,才得回家去休息,一定是累的。
以往有我在身边,很多琐碎事能帮忙,例如冲茶,切点水果,放洗澡水等等,突然全部要自己动手,会觉得烦!
我和锦昌是真的各自负起家庭日后安定的责任,只是,我还可能比他更舒服愉快一点。
, 温哥华的生活对我而言,是舒畅得很更兼生气勃勃,前景光明的。我从香港跑来这儿一年,好像把条鱼从一潭死水捞上来,放在另一个清澈的池塘里,我游得更迅速,更活泼了。
然,我也有困扰的时刻……
不只为沛沛的成长,非我始料不及,心头有种挥之不去的忧虑,也因为我实在想念锦昌……
连十六岁的女儿都晓得正视生活上种种正常的需要,包括情欲,我又何独不然?
多少个深夜,我蓦然惊醒,想起锦昌,脸上发烫,浑身肌肉一阵又一阵地轻微抽动,像被一群群的蚂蚁叮咬着,落实了紧张与空虚交替着煎熬我的难过与苦楚。我屡屡地抱紧枕头,咬住被角,心上狂喊着锦昌的名字。好艰难才候至天明!
锦昌快要回到我身边了,原来说好了在上两个月就回温哥华来度假的,后来因工程吃紧,锦昌说再延半年,我也就只好再多盼两个多月的日子了。心想,小别胜新婚的时刻应是更甜蜜的。
周末周日是我最忙碌的日子,因为一传十,十传百,那些旅居温哥华的香港太太小姐,包括仍保持职业女性身分的女士们,都可以扔下工作和孩子,跑到外头去轻松一下。
其中一个受欢迎的节目,就是跑来我家地库,试穿衣服。
在我这儿购物,除了购物欲得到满足外,她们总有不少额外的收获,例如女朋友们刻意约在我家集合,再一起赴其他约会;也会无意间在选购服装时碰上了旧朋友,欢天喜地地相认一番,又多个玩伴了。这在比香港寂静百倍的温哥华实在重要。
在香港,只有推不掉的应酬缠身。在加拿大,有人说日中要拼命去喝开水,可使如厕次数增加,以此谋杀时间。虽未免夸张,却可见两种都市生活的迥异。
半生人未试过有如此闹哄哄的家居生活。我相信我是本性喜客的,更一古脑儿把从前服侍家人的劲道使出来,让来我家小坐或光顾的仕女们都益发觉得宾至如归。
球表嫂这生意合伙人,每逢周末就来我家帮忙打点一切,我便腾空弄些中国式的小巧点心,一盘盘放在地库小客厅,让客人们自由品尝。最拿手的把戏是改良的葱油饼与榨菜馄饨,总之咸的甜的,吃得各人津津有味,人人赞不绝口。球表嫂顶会打蛇随棍上:“口里称赞并不实惠啊!要给我们老板娘一点鼓励,就得加把劲,多试穿衣服,多捧场!”
一大班女人就是个个周末如此闹哄哄地过。而我们的小生意,实实际际地稳步上扬。
直忙至晚上,能躺在床上,亮了床头灯看书,真是一种享受。
电话铃声响起来,我稍一犹豫,铃声便停止了,也许是找沛沛的,她在分机接听了。
沛沛这女儿,饮了外国的水,身体和心思的成长速度大大出乎我意料。开头我担心,甚而落泪。过下来,我无可无不可地接纳了。是因为我性格上的优柔寡断、逆来顺受,又或我对她如此成长,予以认同呢?真难说!
沛沛愈发变得有主张了,她非常清楚自己要走的路,在学业上,她最后决定放弃品种改良学而主修经济,副修经济管理,功课因她跳级而相当吃紧,她不但应付得来,还强迫自己修念法文。要在这国家生根,法文相当重要。看来,她已经早为自己日后工作前途铺排得井井有条。
沛沛又顶晓注意健康的,她是哥伦比亚大学的网球选手,有资格出席校际比赛,说下年度会到东岸去参加国际大学网球赛。
连服饰,沛沛都把自己照顾得好好。青春固然是本钱,品味的培养,不知源自何人何处!她可以拿我两件月前样式,稍换配搭,就穿得与众不同。
如此的一个女儿,是不用我牵肠挂肚的,至于说……
我还不设法搞通自己的思想,大概只有自寻烦恼的份儿。说得庸俗至极,而又最现实的一句话,现代大学里头还剩下多少个处女处男了?直撑至洞房花烛夜才一尝云雨滋味的,怕生理与心理都有点怪毛病!
我只能如此去确定自己的女儿是再健康再正常没有了,这叫自我安慰。
有人轻叩房门,当然是沛沛。
“还未睡!”
我放下书本,对女儿微笑。
“刚才是郁真姨姨的电话!”
“是吗?怎么不让我跟她说句话?”
“我问过她,郁真姨姨似乎急着要收线!”
“那么,她摇电话过来干什么呢?”
“哈哈!”沛沛几乎欢呼,跳到我床边来,吻在我的额上说:“郁真姨姨说,给我安排了在暑假到欧洲去,让我在法国住两个月,学画及进修法文!她跟巴黎大学的一位路易巴尔教授是好朋友,说好了要照顾我,郁真姨姨负责送我机票零用,只要我今年成绩继续优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