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荷枪实弹似地跟那姓区的大拼,实在惊险百出。
不是不怕他把整件事公诸于世,更不是不怕一个一千万元后还有无数个一千万,当 然更不怕他的那班手足。
然,置之死地而后生,我看到那姓区临走的表情,他露了底了,我赢定这一场仗, 才敢回来交差。
「三姨……」阮端芳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三姨,我们感谢你!」贺智代她说了。
「都是一家人,是不是?」
两人忙着点头。
「也许贺聪回来,我应该向他提出离婚。」阮端芳说,微垂着头,明显的惭愧。
「这不是第一步。」贺智说。「你没有对大哥不起,只不过,拼过平手而已。」
阮端芳抬起头,望住了贺智,又转而望向我。
我点头,拍着端芳的手背。
「大嫂,人贵自立,要脱苦海,你要改变生活方式。重新计划未来。」贺智说。
「对了,不要倚赖贺聪,甚至无须仰仗贺家,靠你自己。」
我鼓励阮端芳。
她以胡疑的眼光望着我和贺智,却渐渐闪出希望的光芒。
「我能吗?」
「大嫂,到顺昌隆来,跟在我身边学习,你在各方面都需耍历行储蓄了。」贺智连 忙跟我站在同一阵线上。
「对,我实在大贫乏了。」
世界上贫乏的人也真多,阮端芳知道自己有所欠缺,就已非最贫乏之一种人了。
像贺敬瑜,甚至是聂淑君,她们将整个生命集中在某一两个人身上与某一个范围的 事情之内,从其中找寻归宿与寄托,才真真寒酸而狭隘。
我当然是她们所针对的那极少数人其中之一大热门。有时,对我言行起居的关注之 甚,真使我大吃一惊。
这天正正是每月初一,我们贺家女眷都回到大宅去吃晚饭,贺聪与贺勇例行缺席。
阮端芳跟聂淑君说:「贺聪兄弟不回来吃晚饭了,在外面有应酬。不用等。」
于是一桌子都坐满女人。
「这年头要稳定生意大局还真艰难,大嫂,你还真算好福份,生哥过世之后,两个 儿子撑得住。」贺敬瑜说。
「有人比我好福份,我的两个儿子打定江山,让别人坐享其成。」
一言一语的唱双簧,又习以为常的扯开序幕。
我看得到贺智想发作,一脸的不以为然。赶快拿眼示意,叫她别当作一口事。
贺智不理,一转头,望住她母亲说:「妈,难得一家人聚齐了吃一顿饭,少讲这种 影射弹劾别人的废话成不成?」
聂淑君还未回答,贺敏就开声说:「贺智,你要妈开门见山的实话实说是不是?
只怕会听得你脸红耳赤,义愤填胸也未可料。你是否受得起刺激?」
「那你直说好了,天大的是非,我都听过,不见得会吓破胆。」
「贺氏最近的生意难做,你可是知道的!有人在爸爸还未做第一次生意之前,就忙 不迭地另起炉灶,连得力伙记兼大客户都一并罗致自己门下。哟,我倒忘了,连你贺三 小姐的投资户口都转移了阵地,你说,是不是生意艰难!」
我得住,只低头吃饭。
贺智放下碗筷:「事情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难堪,怎么你不去比较一下贺氏生意下跌 的百分比是不是就是富华生意的全部,才好指责别人呢?怪人需有理。」
「贺智,你是行走江湖的人吧!形象这回事可大可小,你不是不知道的!」贺敏说 :「外间人看我们贺家,好象就快要把一半身家搬到潘家去似,有很多人无谓两面得失 ,于是另觅出路,何必夹在中间,万一沙尘滚滚,杀错良民!」
贺智一听到涉及潘家,下意识有点尴尬,没有再灵牙利齿的接下去。
迟疑了好一阵,她才说:「二姐闭门家里坐,得的商场消息还不少呢,只怕鱼目混 珍珠,不辨真假!」
「三妹妹,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贺敏刻薄鄙夷地笑:「近诸者赤,近墨者 黑,你别说我这做姊姊的不提醒你,这儿多人在坐都听住了,我算尽过我的责任了。」
贺敬瑜看贺智被贺敏这一说,弄得腼腆地粉脸飞红,一时间静默下来,她怎会错过 大好时机,立即打蛇随棍上说:「贺敏你也太小瞧了你妹子了,说到底是世家出的身, 再不学好,也不致于明目张胆,半夜三更的把个情人带到家里来。」
这可是太严重的指责了,我一时也忘形,问:「姑奶奶这是讲谁?」
聂淑君立即答:「小三,你别又说什么人在指桑骂槐,我可是实话实说的人,正要 问你,为什么顷夕之间,把一屋子的佣仆都辞退了。你睡房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人与事了 ?那位姓潘的车子停在你家外头大半夜,人才鬼鬼崇崇地在天亮之前离去,竟又为了什 么事了?日间跟姘头合伙明目张胆抢贺氏生意,晚上干脆在敬生故居闹个天翻地覆,花 月总留痕,你以为能瞒天过海,也太异想天开了!」
阮端芳吓得张着嘴,脸上肌肉不住颤动。
贺智拍案而起,怒容满面,大喊一声:「妈!你住嘴!」
我也慌忙站起来,止住了贺智的话:「三小姐,不必为我讲话。」
贺智望住我,也回望阮端芳,只见她脸色早已发白,惊得一眶眼泪凝住,分明满溢 ,仍不敢掉下来。样子实在太可怜、太可怜了。
我缓缓而坚定地说:「大宅和我那边,从前只为敬生的原故而有牵连,如今,显然 的是各家自扫门前雪较为清楚稳当。我有什么行差踏错的话,我自会承担后果。
如果大少奶奶认为将你所见所闻所揣测的,肆意传扬出去,对贺家的家声没有影响 ,而又能遂你心头的快意,无人能阻止你。这以后,大宅的门槛森严,你若认为我无须 到此的话,就请怒我疏于问候了。」
我对贺智和阮端芳拋下了一个眼色,让她们心领神会就好。
我拉开了椅子,头也不回,理直气壮,心朗神清地走离大宅。
出了大门,回头一看这巍峨白屋,只轻轻地叹一口气,心里说:「敬生,请恕我再 无能为力了。」
俄顷,我直觉满身疲累,十多年来的积怨,宛如山洪暴发,汹涌泛滥,把整个人都 淹没。
我的的确确已经受够,如还不奋身脱离险境,即遭没顶。
再从新挣扎为人,必须改头换面,以新的心情、态度、宗旨、怀抱,面对世界。
没有敬生在旁对我搀扶,我只能靠自己。
敬生的存与殁,决定了我的身份,绝不是我要离敬生而去。而只是我不再依附敬生 站在人前,改为把他放于我心深处。
也不是我如何慷慨伟大,予阮端芳成全。
那关系贺家荣辱的一件事,又何必半途而废。
聂淑君跟她同心连气的贺家人,根本是日以继夜、无时或缺地寻找机会,誓要将我 拥出贺家门外。
看她们如此的尽心竭志、不遗余力、辛苦经营,就算今次达不到目的,以后漫长岁 月,还愁缺少机会?
我何不趁早给他们一个迁就算了。
知我者谅我。
敬生在天之灵,一定知我。
回家的路上,是独行。
然,我不怕。
我重复又重复地鼓励自己,从前是敬生拖住我的手,如今是敬生抚慰我的心。
漫漫长夜之后,必有黎明。
晨光灿烂,又是早起,精神奕奕地工作之时了。
富华经纪行的生意真的日益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