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幸中之不幸,当我们站起来上飞机去时,上官怀文跟那女人和小孩,都没有同 行。
贵宾候机楼内有飞往不同目的地的乘室。
航机上,我们一致的沉默。
大多突如其来的冲击,使人承受得迷迷糊糊,一时间麻木了。
回到了家,我们才间接地知道贺家二姑爷上官怀文到英国去公干两星期,贺敏当然 的没有同行。
贺杰于几天后在长途电话里给我报道近况时,我忍不住问他:「二姐夫有来看你吗 ?」
「有。我们一起吃饭,还聊了一个晚上。他下星期下才回港。」
「杰,你二姐夫是单独跟你吃晚饭吗?」
对方默然。
这其实已经等于予我答案。
「妈,这跟你有关系吗?」
「没有。」我明白儿子的意思。
「那就好。你好好保重,照顾自己。」
「我会。」
「妈!」贺杰又叫我。
「什么事?」
「二姐夫待我很好,他是个好人。我意思是他有他的种种难处,只是男人不便言宣 了。」
挂断了线。我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连贺杰,这么个还未成长的孩子,都站到那些男人的一边去。
盘古初开,还只有一个亚当和一个夏娃呢!
怎么搅到今日,老是非闹出个一男拖几女来不可了。
女人要革命?
真是天大的笑话。
单是看得透这重关系,同性之间不去为异性而自相残杀,斗个你死我活,才有男女 平等的机会。
贺杰说的话,也真令人感慨。
男人的苦衷,在心里头,没有宣诸于口。就显得额外高贵,份外的值得原宥了吗?
只为女人的苦,张扬开来了,得以发泄了,就要扣除同情分数吗?
男人是好男人,他的移情别恋,就变得情有可原。
女人要是好女人的话,是不是她在感情上抒发的自由度,就可以被接纳下来?
不能细想下去,否则,更加气死人。
聂淑君对我的态度,并不因共同目标的消失,而有所改进。
我跟贺智稍稍走得近了,令她更起了些微的不安。此外,一定是多年来惯性与我为 敌,一下子很难改变观点与情绪。
每逢我到大宅那边去给她打招呼,比以前更多一点闲气好受。
很明显地,从前敬生在我身边,不看僧面看佛面,聂淑君有过态之处,敬生也没有 好颜色给她看。
如今,我是赤条条的站在太太阳下,没有人给我遮挡保护,冷箭从四方八面飞来的 话,总有回避不了,而使我皮破血流的。
这阵子,聂淑君的心情尤其不佳。
贺勇闹了件可大可小的笑话。叫聂淑君和贺家人也真真啼笑皆非。
就是那位魏佩情小姐,怕是跟贺勇摊牌不成功,拿这贺勇没办法。一下子老羞成怒 ,无法下得了台,无从向各方亲友影迷交代她何以当不成贺家的四少奶奶,于是她放了 流言,说贺勇要跟她结婚,跟老父力争,声明宁愿脱离父子关系,也要娶得美人归。于 是贺敬生一怒之下,心脏病复发逝世。
这么一来,贺勇与魏佩倩于心有愧,他们的一段情也就只好暂时冷却下来了。
好害厉的一招金蝉脱壳,如此交代,当然不掉她魏大小姐的面子。
最低限度补偿了高攀不成豪门富户的难堪。
就为此,贺敬生的虽然离去世,就无端端的加上一层冤屈的色彩。带着这个被不孝 儿孙激死的恶名而逝,更教生者无奈。
事实当然并不如此。
谁会想到世界现实得连死人也要被利用来作宣传,以保护自己。
聂淑君在儿子面前才嘀咕几句,贺勇就走个没影儿,根本不理她。
于是一口乌气又吐到我身边来。
那天把我叫过去跟她和来娘家小坐的贺敏喝下午茶。就有意无意的说:「小三,那 个魏佩倩是你要贺勇请到敬生的寿宴来的是吧!」
「那儿的话呢?我那晚才是第一次跟她碰头。」
「不是说,你帮着敬生核对公司计算机部交来的嘉宾名单吗?负责增添与删减?」
「是有这回事,宾客的姓名其实都是贺家各人交到计算机部去,我并没有对他们的提 名作过什么改动,甚而建议!」
「我看你那天晚上是招呼得太热情了,不然,也不会让她有机可乘,留下了这么的 一个笑话。」
「是四官吩咐,我才给她招呼的。」我真的有气在心头,不便发作而已。
「啊,是这样子的?那我想歪了,我以为物以类聚,欢场人说着欢场话,额外亲切 ,因而对你的胃口了。」
「大少奶奶叫我过来,就为要问这件事。」我站了起来,准备离去。
这动静分明是一种抗议。
聂淑君要视为对她的不敬,也真叫没法子的事了。
「怎么,今时不同往日,遗产到了手了,连态度和语气都硬朗起来!敬生尸骨都未 寒呢!」
我叫嚷:「你这是什么意思?」
贺敏冷冷地说:「三姨,你调低声浪好不好!当年爸爸并没有因你的原故而遗弃了 妈,她在贺家自有一定的权威与地位,你需要尊重。」
我当场的哑掉了。
我的儿子呢?我唯一的依傍也只不过是贺杰,他如今不在我身边,于是我就给人家 欺负了。
泪水立即泪泪而下。
站在一旁的敬瑜姑奶奶看着有人为她们撑腰,怕不会再发生前次丢脸的事了,便更 趾高气扬地乘胜追击!
「细嫂,别怪我也来说你了,大嫂才闲闲的说两句话,就开罪了你了,也请多多包 涵。用得着先扬恶声,后洒热泪,教人看见,似是我们屈了你呢。大嫂如果要指责你, 老早就怪你好无端端为生哥做大寿,让他像享尽寿缘福份似,果然虽然逝世。她难道不 是未亡人,只你一个才是呢,有埋怨过你半句话没有?」
我是忍无可忍的跑回家去,倒在床上哭了整整一个钟头。
群姐一直陪着我,浇了条湿毛巾,让我擦把脸,喝一杯热茶,稍稍平平气。
「三姑娘,我跟在你身边二十多年了,杰官也是我一手带大的,我这番话是真搁在 心里头太久,是必要说了才畅快!」
群姐干脆坐到我身边来说:「三姑娘,时代不同了。你太过份地将自己收藏在贺家 ,如果你肯到外头走一圈,你就知道自己跟社会有多脱节。」
群姐重重的叹一口气:「过去的那时代应随大少爷而去呢。「记得从前,你在大同 酒家做事的那年头,人还是硬挺的、开朗的、朝气勃勃的,那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 英气,无非是你接触到活生生的社会与人群,培养得来。「这些年,大少把你当金丝雀 般养,锦衣玉食之余,你见到的至大困难,也只不过是另一个同样的渐被社会淘汰的小 圈子中人的嘴脸,你应付着她们,以一种落伍的方式应付着她们。
就算能熬得过去,又有什么意义呢?「三姑娘,你还年轻很年轻,是走出去见见世 面的时候了。大少爷并不需要你在此陪葬!」
我惊骇得泪水都剎那间在眼眶内凝住,继而干枯掉。
怎么一个女佣,还比我看得深切,讲得透撤?
是正如她所说的,她到底有份与外头世界有所接触的工作,纵使是粗下的工作,也 令她的头脑开放,留意到世界的新转变,接受到群众的新思想。
她毫不留情地将我这许许多多年的自以为是,赖以为生的一套做人处事法则推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