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心意在现阶段不必给孙凝坦白。
在方佩瑜心目中,她这老同学是智慧有余,远虑不足,且是热诚极盛,唯缺心机。这种人在世纪末是要吃亏的,就是会被人占便宜。那倒不如肥水不流别人田,由着她吃自己的亏好了。
孙凝与香早儒的感情稍稍萌芽,不能拔苗助长。
她的这种想法与做法是顶对的,别说是孙凝,连香早儒都在下意识地在行动上拉近他与孙凝之间的距离,却故意的不为人知与不为己知。
当航机飞了半个航程的时间之后,香早儒站起来走到飞机的后面去,是要舒筋活络一下,也为要看看孙凝究竟是坐在哪儿。
结果皇天不负有心人,一走过了商务客位,就瞥见孙凝坐在经济客位的第一排。
对方正在看书,香早儒说:
“你这个位置很好,放腿的空间比头等舱还宽。”
孙凝听了,抬起头来,见到香早儒,一下子回不过神来,只道:
“哦,是你!有事吗?”
“啊,没有,没有。”然后他又解释:“头等舱的洗手间客满,故而走到这边来。”
“嗯。”
“你看的是什么书?”
“是男人不看的书。”
“爱情小说?”香早儒问。
孙凝笑,扬一扬手中的小说。
早儒干脆伸手拉下了孙凝对面那个原来是属于空中小姐的座位,摆了一副跟孙凝畅谈的样子。
孙凝在心上笑起来,有一丝的甜腻。
这面前的一个男人不是说要上洗手间吗?怎么一屁股坐下来就打算讲一辈子的话似。
男人,真可笑。
当然,女人也是可笑的。孙凝在五十步笑一百步。
总之,凡是心上产生了感情的人就会变得可笑;然,也可爱。
这么一对男女就从小说开始,谈到了其他很多生活上的情趣,真有谈不完的话似。直至航空小姐开始送餐了,香早儒再不好意思不站起来走回座位去。
孙凝很想幽他一默:
“香先生,你不是要上洗手间吗?”
若真这样逗他,未免失礼了,只在心上乐一乐就算。
抵达华盛顿之前,停在三藩市一晚。
全团各人都有甚多亲友在旧金山,不劳照顾,一放下行李,就各散东西。
孙凝原来打算休息,但她此行无端端接了一个特别任务,要做方佩瑜的挡箭牌,故而只好舍命陪君子。一行四人到外头逛逛及吃饭去。席间四个人的话题免不了环绕着三○一法例发表意见。
香早儒问孙凝:
“我还没有机会好好地问你为什么把我演辞的最末一段删去丁?”
孙凝毫不犹疑地答:
“觉得没有必要跟美国佬说好话,于是便把那段删去了。”
香早儒演辞的末段原本是写,他所认识的美国是一个不会对别的国家做不公平事的国家,也会照顾到香港的利益,故而希望美国会在三O一条例上网开一面。
香早儒解释:
“我只是客气。”
“对一些人毋须客气。”孙凝斩钉截铁地说。
香早业原本低头吃东西,听到如此一句话,都不期然地抬起头来,望孙凝一眼。
同时也瞥见了方佩瑜在旁边笑得怪怪的。
香早儒问:
“孙小姐,你的意思是指那些美国人?”
“对。不要助长他们插手是非的借口。
“你说美国从来都公平地对事待人,其实也不准确,最精确的说法是他们在双重标准下运筹帷幄,例子不胜枚举。
既如是,为什么要吹捧他们了。
“香先生,我认为演辞只需要实话实说,把利害关系都标列清楚,让美国人好好地替自己想,如果他们要严厉地对付中国,强迫我们依他们的标准去开放市场,到头来,自己的损失有多大,那就够了。求他们,不必了吧!别让美国人认定香港的繁荣与安定真要他们去确保才好。”
香早业的语调很平和,问;
“美国佬插手有何不妥?以国际力量制衡中国,不让他们对付香港,不是很好吗?”
“中国如果要对付香港,太容易了吧!不是美国有能力保障得来的。一可以关水喉,东江之水不再滚滚而来,已是困扰。二可以不再运送粮食,所造成的危难,比八七年股灾的黑色星期一更具震撼力。不是吗?”
当然是的,全香港六百万人口有多少人买股票?但人人都吃饭饮水。
孙凝这么一说,香早业的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他下意识地觉得孙凝这女人太霸道了。
方佩瑜完全看得出来,微微笑道:
“你们知道现今在社交场合最难控制的局面是什么?”
其余三人均拿眼睛看她。方佩瑜才慢条斯理地说:
“以前最怕坐下来,碰到宗教迷与没有信仰的人,一定辩论个面红耳热。现在呢,一谈香港政治,就似乎即刻要壁垒分明,甚而划清界线。谁也不肯让步,平白把欢乐气氛弄坏了。”
方佩瑜娓娓而谈,像使出了闲闲的一招,就把刚才稍呈紧张的局面打破了。
香早业立即会意:
“对,对,提点的是,要争执留待到华盛顿去跟美国人争执吧。”
随而,他转脸向方佩瑜说:
“喜欢现在乐队演奏的音乐吗?可否跟我共舞?”
也没等对方正式反应,就站起来替方佩瑜拉了椅子,双双走下舞池去。
这家法国餐厅的舞池其实相当细小,可是客人也少,故而显得宽敞。
香早业与方佩瑜的舞艺一流,尤其是方佩瑜,那双修长的小腿转动出一个一个不同的弧线来,美丽得令人有一点点觉着天旋地转。
孙凝忽然对香早儒说:
“我的同班同学曾说过,看着方佩瑜跳舞超过五分钟,很难不爱上这个女人,实在太美了。”
香早儒故作大吃一惊,道;
“好险,还是在五分钟之内消失,别看下去。我们到外头露台走走好不好?”
话一说完,就站了起来。
孙凝简直笑得弯了腰,她太佩服香早儒的幽默了。当然只能跟着香早儒走到餐厅外一个偌大的阳台去散步。
香早儒与孙凝两个人的脚步都放得很慢、很轻。开头谁都没有打算开口讲话,像怕声浪会影响静夜,吓跑了一份月色微明之下的情意似。
之后,早儒柔声地问:
“刚才你为什么笑?”
“觉得你奇怪,于是忍不住笑。”
“怎样奇怪?”
“爱上了方佩瑜有什么不好,这么可爱的一个有才有貌的人。”
香早儒摆摆手,道:
“有才有貌不一定等于可爱,此其一。”然后,他没有再说下去。
孙凝歪一歪头,问;
“其二呢?”
“说漏了嘴了,似乎不得不解释。其二是我跟兄长的品味不同。”
天!孙凝在心内惊叫,这香早儒如此含蓄的一句话,把内情透露得相当大方。
“你是知道的是不是?”香早儒再紧贴一步地问。
孙凝点点头,随即说:
“我知道;然,我不是红娘。”
“你是不喜欢我兄当张君瑞。”
“他没有资格,不是吗?最低限度,现在没有。”
“孙凝,你的严谨与执著,那么地出乎人意料之外。”
“是吗?”
“是的。你担保自己不会爱上有妇之夫吗?”
“不敢担保。”
“那么,万一有雷同情况发生呢?你会不会考虑跟对方谈恋爱?”
“考虑过才谈的恋爱并不令人憧憬与心醉。”
“就是这句话了。”
“可是……”孙凝想一想说:“我觉得难过,好好的一个清白人干这种鬼鬼祟祟、见不得光的事,白白毁了方佩瑜的英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