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小玉当然是满脸含笑地答应下来了。
她忽然的想,连这做富贵人家生意的莲黛,所表现的才具与气派都是非同凡响的,自己要怎么才能摇身一变成为他们同一个等级的人就好。
当天晚上,当小玉穿了那件艾丝卡丹的名牌晚装出席荣府园游会时,真是万众瞩目的。
艾丝卡丹这牌子的晚装喜欢用比较鲜艳的颜色,穿在年纪轻轻的少女身上,是在活泼明亮之中更见矜贵,但如果是一把年纪的女人穿呢,效果就会相反了。
小玉挑的这件晚装,是那种叫人一望而惊骇的彩黄色,款式一点都不复杂,一穿在身上,那玲珑浮凸的身材,就恰到好处的放在人前了。
唯其那种色彩上与曲线上的养眼和魅力是包装在青春与矜贵的气氛之内,更令在场的一些男士们看得喉咙发干。
园游会内有位贵夫人也是穿同一牌子的另一个款式衣服,就因为她的年纪关系,穿出来的气派就不对劲了,不但叫男士觉得啼笑皆非,连一些女宾都在窃窃私语,背后批评道:
“胡重英夫人有五十岁了吧,怎么能穿艾丝卡丹今年那个为少女设计的系列晚装呢,过分了一点点吧!”
“岂只五十岁,我看是望六之年了,她的长孙都已经上中学了,跟我女儿是同班同学。香江之内豪门贵妇的年龄与望族富豪的身家,大致上的数字是人人皆晓得的,怎么瞒隐得了。”
“年纪这回事也不去说它了,今年艾丝卡丹这系列的服装,如果胸围不是坚挺而达三十四以上的水平,就别穿好了。胡童英的老伴呀,刚好是下围才有这个尺码,怎么成。”
豪门夜宴的其中一个特色无疑就尽在这你一言我一语的评价之内。
人们无疑是留意到邹小玉了,男士们只上心,不上嘴,女士们则相反,都有兴趣探查她是谁。到一知道小玉的身分,女士们就吁一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其中有几位贵夫人的对话是这样的:
“啊!原来是下属的老婆。这年头,连高级打工仔都有资格买几万元一件衣服给太太穿啊,真不简单。”
“把名牌穿烂了也不是好事,我现今先就把这个艾丝卡丹的牌子嫌弃了,穿它活脱脱是贬了身分似。”
“也别这么想嘛,他们呀,一个月不吃不喝就能省下钱来买套光鲜的衣服。可是,阁下的一件半件首饰就是打工仔一辈子不穿不用都没有资格买到明,贵贱高下还是有别呢!”
“我们家那一位身边的高级职员就很知道分寸,带妻子在这些场合亮相,决不会叫她乱出锋头。”
“这么诱人的面貌与身材呀,幸好已为人妇,否则又不知惹下什么孽缘了。”
“今时今日,女人要引诱男人不会受阻于自己的已婚身分呢。你还是盯紧丈夫好。”
“你别唬吓人!”
总的一句话,门第与身家是地位的决定与认可,衣饰在这方面起不了什么影响作用。
自然,这种豪门心态,小玉是不清楚的。
她只是对四方八面而来的眼光感到兴奋,甚而骄傲。
她认定这是她备受赞赏的表示,因此更加顾盼自豪,眉目生辉,神采飞扬。
可是,时间一拖下来,小玉就感到有一种压力产生,令她不安,且有点尴尬。
因为当戚继勋要在宾客之间应酬,甚至投入在商务研究的谈话中时,小玉就显得无事可为。
她没有想过在如此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热闹场合内也会有寂寞,甚而寂寞至寒酸清冷的感觉。
小玉尝试往贵夫人堆里站,各位女士都礼貌地跟她握手招呼,然后就继续兴高彩烈地畅谈了。
悲凉的是小玉一句都插不了嘴。
话题不论涉及服装、首饰、旅游、时事、政冶,以及市场趋势、经济走向等等,这起贵妇们都能娓娓道来,有她们的一个层次与水平,小玉是万万的配不上。
其中一位夫人看小王老站着干微笑,半句也插不上嘴,于是好心肠地奉送她一个简单的话题,问:
“戚太太,除了艾丝卡丹这牌子,你还喜欢哪一只牌子的服装呢?”
这应该是极容易攀得上嘴的,偏就是小玉没办法做到。她苦苦思考今天下午在黛丝服装店试穿的那几件晚装是哪几只牌子,偏就是想不到,越急越是脑子里一片空白,以致于期期艾艾。
如此耽搁了,话题就被别个嘉宾的回话代替了,益发显出小玉的无知与尴尬。
原来高处不胜寒的意思是指那些够不上资格攀上高客的人,根本是为本身的各方面应付条件不足所致。
小玉只好走到别的一些人堆去,寻找她的运气。
一个豪门夜宴之内,竟到真正的享受归宿原来难比登天。
小玉心上的彷徨加重了。
是晚宴请的是城内各个投资经纪行的东主、故而话题就集中在外汇、期指与股票之上。这种专业性的知识,小玉就更加缺乏了,也就等于更要张大嘴巴,不知如何插嘴。
她开始慌张,也觉苦恼,因而很有点埋怨荣宙的意思。
她不明白荣宙为什么要把她请来这种场合。
荣宙本人呢,根本是整个宴会内的明星,围在他身边的人多得很,那种声势与热闹,几乎连在场的嘉宾都要妒忌起来。
在这个宴会上,只有另一个人在小玉的眼中,更觉瞩目,那就是荣宙的姊姊荣宇。
荣宇不但年轻漂亮,且贵气逼人。
她浑身都包里在富贵荣华四个字之内,单是她颈项上配戴的那条钻石镶黑白南洋珠的颈链,就叫与她对话的人无法不感到她真有香江富家之女的架势。
小玉就贪婪地看呆了那件首饰多于荣宇本人。
这一晚的新鲜经验,令小玉不辨悲喜。
以致躺在床上去时,戚继勋问她:
“小玉,今晚玩得开心吗?”
小王一听就生气,干脆面壁而睡,不去答他理他。
戚继勋傻呼呼的说:
“对不起,你怕是不喜欢这种应酬场合,累死了,是不是?”
小玉没他这么好气,干脆拿被盖过头。
戚继勋想一想,再说:
“小玉,别生气,我答应以后有这种场合就不劳烦你陪伴我出席就是。”
小玉忽然觉得极端烦厌,认为她的丈夫其笨如牛。
“小玉,其实呀!”戚继勋还在努力讨好:“我认为你今儿个晚上非常非常漂亮,简直是全场之冠呢。”
小玉仍没有反应。
她内心只想丈夫停下来,不再说这种已经不会引起她意动的话。
“小玉,你今晚穿的那件晚装太漂亮了,我想不起你是在什么时候,又在哪儿买的?”
戚继勋这么一说,小玉是忍无可忍了,猛地坐起来咆哮:
“你是有完没完了,老说这些无无谓谓的说话,实在太讨厌了,你再说下去,那我就到客房去睡。”
小玉骂完了这番话,心内也有一阵震荡,因为她自知小题大做。
为什么会如此?无非是一种她已经肯定嫌弃自己丈夫的明证。
尤其是当她再跟荣宙见面时,所表现的那种小鸟依人似的态度,使她更加清楚自己是非离弃戚继勋而跟定荣宙不可了。
荣宙跟她说:
“小玉,黛丝服装店的莲黛给我挂了电话了,我已经给了她一个银码,在每件六位数字的范围之内,你随时可以拿走合你心意的服装,这个安排比较简便。”
小玉几乎欢呼。
“还有,你别以为我送你的服装太少,我就留意到那天晚上在众多女宾之中,你其实是最寒酸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