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这个序很难写。
有千万重的感慨,无法直接说得出来。
我是个加拿大移民。在异乡居住的一段日子,耳闻目睹许许多多的移民故事,无不深感于心。
移民的心情普遍都是沉重的。当他们解决了对居留地前景不明朗的忧疑之后,所要面对的有关爱情、婚姻、事业、儿女教养、朋友相交、生活适应等问题,都有种种挥之不去的无奈与为难。非身历其境,无以言宣个中的苦与涩!
将这些故事写了出来,殷切地期望读者们细阅之后,感慨如我。
也为这年代的一页移民血泪史,理理下一群,以留印记。
第一章
沈沛昌辗转反侧。
这多月来,一直夜不成眠。
如果在香港,大清早就得起来上班的话,如此失眠法,真不知怎算好?
当然,这个忧虑是多余的。
若还有一份要经常搏杀的正职在身,沈沛昌又怎么会睡不着呢?
就是移民来了温哥华,开始经年累月的过优哉悠哉、投闲置散的日子,精力心神长期处于宽松散没、流离浪荡的状态,以致于身体不觉疲累,才不会渴睡。
此外,最重要还是心境迷离抑郁,无所适从,长夜一至,益发容易胡思乱想,怎么也不能进黑甜之乡。
从前在香港呢,一盘金融投资与财务的生意在手,间有重大事故,或出现棘手问题,要在夜深人静时,躺在床上集中精神细细思量,也不过一忽儿的功夫,眼皮就重得不能再重,体力分明因了早间在工作岗位上的冲刺,而终于不支,非睡不可。
完完全全是鸡与鸡蛋的问题。
在这温哥华找分合身份、合心水的差事?
唉,比每夜希望能早点入睡,还要艰难百倍。
沈沛昌苦笑,转了一个身。
正正对住了妻子的脸。
那面貌在黑夜之中是迷糊的。
沈沛昌想,如果是另外的一个人,会有多好?
她断不会就这样子不理他,昏昏沉沉的管自睡去。
她会一头迈进自己的怀抱里,然后用那甜得发腻的声音,说:“沛昌,我跟你玩个游戏好不好?”
然后,沈沛昌会得一把抱紧她,说:“当然好,当然好,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跟着吻如雨下。
她又会娇柔无力的挡他一档,嗔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又是甚么意思了?
抱住心爱的人儿在床上的男人,除掉了那个独一无二的游戏,根本不作他想。
沈沛昌敢睹,十个男人,十个都跟自己的思维意愿一式一样。
只她强迫自己就范,要玩那个诗情画意的所谓游戏。她说:“沛昌,我们来猜猜今儿个晚上有没有星星?”
“猜中有奖?”沈沛昌问。
“也可以。你要甚么奖?”
真是明知故问。沈沛昌不假思索,说:“当然是玩我的那个游戏!”
她我必定大喊不依,越挣扎、越反对、越顽抗、越撩动沈沛昌体内已燃烧着的熊熊欲火,一发不可收拾。
说真的,沈沛昌自问除了性欲的需要,也是真心诚意爱恋对方的。
他不会对一倜完全没有感情的女人生甚么欲念?
也不必说其他,现今,脑子去回想起从前的种种,原就可以乘机就地取材,发泄到妻子身上去。然,沈沛昌也有百般的不情不愿。
他必须想望其他办法,令自己快快入睡,不再胡想,更不要不期然地想起以往,忆念起她来。
否则,血脉缓缓鼓动扩张,热辣辣的那种感觉,像被火烧,辛苦至极!
火势一旦蔓延之后,要淋熄那团滚烫至沸点热度的火焰,只有选择一跃而起,冲出屋外去跑几圈,或者闭上眼睛,干脆幻想怀抱里的妻就是心中挚爱,以解决难题。
要是采用后者一法,就更对妻子不起了。
然,或者洗钱惠青根本不会跟他一般心事与见识。
实际上,如果夫妇二人同心,也断不会出现第三者了。
沈沛昌移民之后,其实更觉着与妻子在思想行为上的迥异。
枕边人原来是陌生客。
这个发现与肯定,更便他伤心。
沈沛昌心上没由来的不安与恐惧,教他下意识地伸手扭亮了床头灯,要看清楚洗钱惠青这个女人。
妻子在睡觉时不施脂粉,那一脸的雀斑以及细碎的面痣就更肆无忌惮的展示出来。
妻子皮肤一向不好,这是无容否定的事实。
故而,当沈沛昌头一回看见了她,最惊骇的莫如发现年纪已近三十的女人,那张脸依然可以如此玲珑剔透,白里泛红、反光肉滑得不沾半分尘埃似。
沈沛昌当时表面不动声色,心里极其感动。
这以后,她也会睁着圆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睛追问过沈沛昌:“告诉我,告诉我,我是不是比你妻漂亮得多了?”
女人最大的毛病之一是永远的明知故问。
沈沛昌当然不便明目张胆的作答。主要是为已经有了婚外情,对妻子不无歉疚,还要在她背后,当着情人跟前数落对方,也真太过份了。他实实在在的出不了口。
他只好答得技巧一点,道:“你的皮肤幼嫩美丽得无懈可击,很多女人都不能及。”
这是实情。
认识交往亲密之后,沈沛昌才发现对方根本不化装,这更难能可贵。不像钱意青,一早醒来,首要事务就是一屁股坐到妆台前涂脂抹粉。整妆之后,不错还是个像样的女人,然,她与天生丽质,是真有个很大的距离。
沈沛昌瞪着熟睡的妻子,开始兴致索然。
刚才因稍稍回忆往事而引起的情欲,已然慢慢消逝。
人的相貌外表固然是吸引的条件,内涵其实更加重要。
沈沛昌发觉跟钱惠青的隔离,还在于后者多于前者。
从前如是,如今更甚。
从前,因此而惹起了一段婚外情。
现在,孤伶伶在异邦,跟妻子表面上是长相厮守,实则上呢,他们的心灵感应更加疲弱,以致于接近奄奄一息。
当沈沛昌对这异域难于适应,惴惴不安之际,钱惠青觅非常享受在温哥华的生活。
来了才不过一年多一点,钱惠青增了近十磅,一派心旷体胖的具体表现。
原本女人!怕发胖,但钱惠青不作此想。
一则,在未离港之前,为了丈夫的那段婚外情,钱惠青闹得要生要死,肝肠寸断,故而很落了型。原本珠圆玉润的她,忽然掉了很多磅肉,那面相尤其显了皱纹,很觉憔悴。
如今一下子把体重赢回来,她自觉满身光彩,心上安慰。最低限度,走在人前人后,都听到人家说:“沈太太,你胖了呢,沈先生把你供养得益发光可鉴人,年轻了十年似!”
这无疑是战胜者的姿态。
胜者为王,她太乐于以这种王者之姿亮相人前了。
二则,现今在温哥华,大把时间,可以随便逛街购物。近年,此埠的名店陆续增加了,绝对不愁增添衣饰的门路。钱惠青正好以增了磅为借口,疯狂选购衣物。
千万别以为在温哥华这么宁静的城市,既没有甚么喜庆应酬,居于其间的人,又都是朴实无华的多,买了件新衣服,都无从炫耀,那又何苦张罗?
特此论者,是太缺乏最新温哥华市场资料,以及不晓得香港那起中上阶层人家的心态了。
前者呢,十分容易解释。
自从八三年开始,中英双方同意在一九九七年以后把香港主权回归中国,这枫叶国就打从心底里笑出来,磨拳擦掌,准备接收香港的人材与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