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太太一直以为自己的女儿是死去的幼婴,九年后,当她知道真相想重享天伦,却因此失去丈失——她唯一的依靠。她的生活顿失支撑,如果你加入,她该如何自持?看着你,她会想起自己的丈夫,你等于是杀死他丈夫的证据,你要她如何待你?
最可怜的是方妈妈,她没有女儿,儿子也是别人的,她怎么办?她不知道自己有过衷心盼望的女儿,而把母爱给了应该是我儿子的俊仁;她无法割舍,成天守着二儿子,怕我将他要走;雪柔,你要是妈妈,你会如何处理?
一切的错,要归罪于谁?
老天为什么如此捉弄我们?
我告诉亚云的妈妈:“雪柔是我的女儿,她吮过我的乳汁,在我遭受不白之冤的时候,我都未曾放弃过她的小手,你要我将她交还你,办不到!”
萧太太则哭着说:“我的丈夫为了她陪上一条命,要是她不回萧家,那么我丈夫的死,又有何意义?”
我告诉她,我不惜倾家荡产也要将你留在身边;雪柔,我利用了你生母的弱点,身体孱弱又无工作能力的她,无力负担律师的费用,所以你留了下来,甚至她要求每个月见你一次的愿望,我都狠心的拒绝了;我怕,我好害怕你们会因母女天性而相认,这种危机我要杜绝它。
而我又是一个贪婪的母亲。
我把俊仁也要回家来,你一定记得。
那时你们因天天相聚而快乐,那是你后来常提起的一段记忆,它是你的幼年中愉快的岁月。
俊仁整整和我们住了半个月,每天一大早起来,他会打电话回家跟方妈妈说:“我起床了,要上学了!”放学就牵着你回方家吃晚饭、做功课,他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妈妈送他来我们家睡觉时,他们的眼眶是红的?
刚满十四天的夜里,他着凉了,发着烧,三十八度半,脸红得跟什么似的。他要水、要妈妈,我搂着他,跟他说:“俊仁,妈在这里陪你,不怕!不怕!”
他推开我说:“你是干妈,我要我妈妈!”
是了!就如同你信任我是你亲生母亲一般,俊仁也认定生活了九年的家庭是自己的根。我太自私了,差点又毁了一个人的一生。雪柔,我下了决心把俊仁还给方家,我要他有最正常的生活环境及爱他的双亲、兄长,他们才是他的家人。
我们互相约定,就当作没这回事,俊仁就是方家的亲骨肉,而你是我最挚爱的女儿。
你一直觉得很奇怪,我老是把俊仁当你未来的夫婿看待,甚至使尽各种心机要促成你们。那是因为我的私心太重,我希望我的儿子能跟我有另一种联系。
我一生最愧疚的是分开了你跟萧家人的联络,等我尝到明明是自己亲生儿子却又不能相认的痛苦时,我才惊觉自己做了多残忍的事。
我花了很多精力去找萧家,才发觉他们搬到了东部,后来又移民日本,萧家四分五裂,只有亚云还在孤儿院生活。
亚云很苦,我希望多多少少能补偿她一些,因此不断的去找她、照顾她,直到你的状况不好,我才停止跟亚云的联络。
要不是因为自己腹痛到医院求诊,我也不会遇见亚云。她在外科值班,看到我,也吓了一跳,她很高兴的喊我,又说很高兴见到我。
她知道萧家是因我而破碎的,但她也清楚绝大部分是因他父亲而起。
亚云知道我的病历,要我住院诊疗,可是我知道自己所剩的日子不多,我不能浪费时间在医院里。我的女儿,在你未结婚前,我不能倒下!
雪柔,回首你的生命历程,母亲一职,我做得并不成功,你时常因我的疏忽而病痛,可是,雪柔,妈妈爱你的心,不曾稍减,如果看完信,你不原谅妈妈,妈也认了。
但是你千万不要因此而怪罪俊仁,他爱你,并不是因为我的因素,是他自己的心告诉他,他爱你,才和你在一起的。
雪柔,我多么希望,这个秘密跟着我一起烟灭,但是我已错了这么许久,我不能让亚云认姊姊的心意也跟着我一起消失。
亚云的妈妈告诉过她整个事情的经遇,碰到我求诊,她才有机会要求我让你们相认。
我求她,看在一个风烛残年的可怜老太太份上,给我一些时间做准备。我原来就打算开刀后跟你说的,只可惜我无法当面和你提了。雪柔,看完信,你还会爱妈妈吗?你能不能原谅妈妈?
亚云为了你,甘心说了许多谎言,她把你的事情看得跟她的生命一般重要,她是你的妹妹,你要承认她,往后跟她好好相处。
俊仁的眼中向来只有你,知道事情的始末,他只有更痛爱你的心,你要跟他好好生活,组织一个幸福的家庭,一起分享彼此的爱,好不好?
雪柔,别恨妈妈,让妈走得更安心,好不好?我唯一的孩子——雪柔,妈妈会永远看顾你,在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角落。我爱你,女儿,希望下辈子再与你做母女!
母绝笔
雪柔趴在床上,不停的颤抖。最后,她把信纸撕成千片万片,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要逃,她要离这里远远的,远到可以忘掉这一切。
“雪姨——”
丫丫奔跑着,小手用力的挥舞,她跑得好费劲。来来往往的人潮,阻止了她奔跑的速度;俊仁与亚云牢牢的跟在丫丫身后,深怕一不小心,小女孩撞到什么。
雪柔的第一个念头是逃,但想起自己正在工作中,她就稍有迟疑。
看着丫丫横冲直撞的小身影,她的心中涨满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慈爱心情;一不小心,丫丫被撞倒在地,雪柔立刻把身上围裙一脱,跑到丫丫跟前。
“丫丫!不痛,不痛,雪姨在这里!”
丫丫扁扁嘴,仿佛有天大的委屈要倾诉。她投入雪柔的怀里,用劲的抱紧她的雪姨。
“雪姨好坏,把丫丫丢下,雪姨不要丫丫了!雪姨——”
雪柔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抱着丫丫哭泣。
“雪柔,我们来接你回家!”不知何时,俊仁已站在雪柔身旁,他扶起蹲在地上的雪柔,牢牢的握住她的手。
他几乎翻遍整个台中市区,才在这家百货公司的地下美食街找到她。两个月不见,她苍白了,眼眶深陷又无精打彩,教他好心疼。没想到雪柔为了逃避他们的寻找,竟然到她最讨厌的小吃店工作,他实在无法想像,这一次,雪柔真的是下定决心要离开他。
幸而皇天不负苦心人,他终于找到她,他再也不愿放手了。
“俊仁,放手,我还要工作!”
“不行!我一放手你就逃了,这一次非得好好把你看住才行。”
“姊姊!”亚云向前,用陌生的称谓叫着雪柔,她的眼底蓄着泪,雪柔的眼睛也充满泪水。
“姊姊,我们回去吧!”
雪柔的泪水终于汩汩而下,母亲死后一直无法发泄的情绪,积压至今终于化为泪水释放。
雪柔的眼泪似乎不曾稍停,她一直流泪、一直流泪,直到她昏倒前,脸上犹挂着两行清泪。
雪柔慢慢的张开眼睛,努力的对准焦距,刺眼的光线使她皱起眉头。
守在床前的俊仁,听见她翻动的声响,立刻惊醒过来,他悲喜交加的唤着:“柔!雪柔!”
“俊仁,我好渴!”雪柔用虚弱的声音央求着,俊仁立刻将注满液体的杯子送到她的唇边,服侍她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