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红了,仿佛被从没打过招呼的邻居知道家务事的感觉。“没什么啦,只是一些小事。”
他定定地看着她,不置可否。
这不关他的事,她暗暗告诉自己,就算他好像很关心也一样。反正她“不”喜欢他,他们根本连朋友都算不上……
“啊!”她生气地瞪着他,“对了,你干嘛跟我妈说我们是朋友?”
男人嘴角缓缓扬起,第一次看到的微笑让本来就吸引人的端正五官变得更具破坏力。
她的心脏猛然剧烈跳动起来。
“真教人伤心。”醇厚的声音化作激电,朝她的膝盖和胃部袭来,“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呢,“巧心”。”
“已经一个礼拜了,你到底决定怎样?”
高级西餐厅的晚餐时间,举目望去,尽是衣冠楚楚的上流社会人士;或是公事,或为私情,但每个人的举手投足,都清楚地展现了金钱与教育的成果。
今天同样在时间内完成工作进度,得以准时下班的有诚切下一块鲜嫩牛排,慢条斯理地送进口中,似乎无视好友不耐的眼神。
“喂,卢有诚,你哑啦?”黄敦安不顾嘴里塞得满满,口齿不清地说。
用餐巾擦拭嘴角之后,他才面无表情地开口:“我还得想想。”
“还想?你还想得不够久啊?”他喘口气,用力咽下塞满口中的食物,“怎么?你怕对不起郭老?”
郭老是事务所的负责人之一,非常看重有诚的能力;公司里流言沸沸扬扬,说膝下无子的郭老早就把卢大帅哥当成接班人,过两年等经验备齐,就要破例让年纪不到三十的他入股当合伙人。
摇摇头。“郭老不会阻止年轻人出去闯。”
“那你还犹豫什么?你不会真想一辈子帮人核帐算钱吧?”他夸张地发抖,“看到那些连一点财务管理都不懂的家伙都可以当老板,我真的是不爽到家。干干净净的钱就摆在那里,却不知道要去赚,还要硬用一堆有的没的非法手段去污!要是有我们,那些公司一年不知道可以多赚多少钱、少绕多少冤枉路咧!”
“说得容易。”他淡淡地说,带着一丝纵容的笑意。
“本来就不难嘛!”黄敦安搔搔几乎秃光的头顶,“你看看,那种成本分配、那种风险评估,妈的,叫只猪来都做得比他们好!”
“猪是不懂会计的。”他提醒口沫横飞的好友。
“啊呀,随便啦!”吃得满脸油光的男人拿起桌上的杯子,狠狠吞下一大口水,“现在人家安企要请我们去主持他们的营业部,喂,先生,是“营业部”,不是“会计部”喔!可不是做做报表、提提建议和评估的工作而已,是可以自己作决定、自己赚钱的职位咧!你到底还在犹豫什么?”
“我还是要先看过安企的资料再说。”
“喔,拜托!卢大少爷,你放心啦,安企最近几年所有的报表我早就看过了,除了会计差了点、胆子小了点,公司的盈利和成长都还算可以,整体来说很有发展的空间。何况……”他压低了声音:“据说他们明年还有个大计画,这个时候正是加入的好时机。”
“大计画啊?”他沉吟,“所以才急着挖角吗?”
黄敦安似乎没有听见他的低语。“而且……操他妈的,老子这样每天加班加班加班,忙得半死,都要三十了,连想好好交个女朋友都没办法操!不会到头来要我娶个越南新娘吧?这么惨!还老是搞得里外不是人。又说要保持专业公正,又要避免损伤客户利益,狗屎!不如自己下海当奸商。”
听到这里,有诚的眼神也暗了下来。
审计业务的矛盾在于:事务所承接委托公司的案件,但审核的结果却不一定是针对原委托公司的需求;相反地,他们必须仔细核对该公司的财务报表,确认无误之后,呈交证管会或是其它政府单位列档,也供投资人参考之用。
也就是说,会计师事务所的利益虽然来自委托的公司,必须负责的对象却不只是委托方,还包括政府机关和民间投资人。而当两者的利害发生冲突时,审计人员却必须以“公正”的“超然”专业立场,提出有伤委托方利益的评估意见,根本吃力不讨好。
而这些都得要到实际的职场上,才能体会其中的现实严酷。
学校教的、书本上的知识是一回事。当专业与实际利益发生冲突时,下决定却往往不像书上所描述的那么容易。
尤其当其中牵扯的金额通常是以千百万作为单位计算的时候。
效率与精确的严格标准不在话下,再加上庞大金钱所带来的利益冲突,层层叠叠,构成会计审核所必须面临的庞大压力。
或许敦安说的没错,就算不考虑所谓的鸡首牛后,单就工作本身的性质而言,到私人公司去任事或许也比较轻松吧?
那,他到底在犹豫什么呢?
第四章
迟疑的结果,就是原本井然有序的生活会陷入像这样的一团混乱。
和敦安吃完晚饭后,他搭捷运回到位于台北市南区的家。才打开灯,就看见地板上几张碎裂的帐单。连昨天刚买回来、还没拆封的财经杂志封面都被扯得稀烂,拖到角落里。
而犯人,正心虚地躲在角落。
他冷冷地瞪着一片混乱的起居室,怀疑自己为什么会因为一时的好玩,而没有把这只蠢猫送回店里?
更令人恼怒的是,他并不是没有过反悔的机会。
几天前,三度造访那间宠物店,也就是遇上小老板家庭纷争的晚上,她为了向他赎回这只蠢猫,一样是软硬兼施,用尽了一切方法。他差一点要以为这只蠢猫其实是某个小国国王失落的宠物,那个小老板才出尽了一切法宝想要回它。
但他没有答应,甚至可能无论她出再高的价钱,他都不会把这只蠢猫卖还给那个小老板。
这,就叫劣根性吧?当人家叫你往东,你就是拼了命也要往西,就算你本来的目的地是在东方。
所以说,自作孽不可活。
眼前的他,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
不过,也有句话说: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放下公事包,解下领带,一边盘算着该怎么整治那只蠢猫。
明白自己闯了祸的小猫傻呼呼地缩在角落,以为只要不在主人视线范围,就可以逃过制裁。
虽然帐单都是自动转帐,并不会有什么问题,但,该死的,这不是方不方便的问题,而是个不喜欢生活出现脱序的事情。
但自从这只蠢猫来了之后,秩序对他而言,似乎已经是非常遥远的事。
看看时钟,还不到九点。
残局收拾完毕,披上外套,带着决心的表情,一把抓起缩成一团的猫,塞进篮子里,大步跨出门。
※ ※ ※
当脚步终于停下来时,来到的,却是兽医院的门口。
“蠢猫,”他冷冷地瞪着在笼中不停咪咪呜呜的小金吉拉,“以为这么容易就放过你啊?没那么简单就放你回小老板那边去过太平日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兽医院,蠢猫打针的地方。”
大阿哥恐慌地叫了一声。
“我跟你是耗上了。不管你弄坏多少东西,反正无论如何,你是回不去小老板那里了。”
当然,真正的原因并不是这个,他还没有幼稚到跟一只小猫呕气,但就是不愿意对自己承认这一点。
简单地说,他只是不喜欢证实那个可爱的小老板对自己的看法而已,就算其中有一半的确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