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属们鱼贯进入餐厅之后,男子也不等还没走到身边的好友,迳自撑开伞,往另一个方向走。
“敦安!”
“操!叫我干嘛?我们很熟吗?!”
敦安停下脚步,恶狠狠地瞪着好不容易赶上自己的好友。
不理会他恶劣的口气,有诚伸手搭上好友的肩膀。“到哪里吃?”
“随你便!反正我说什么你大少爷也不会听!”
“那就走吧。”
身边的人潮喧喧嚷嚷,但两个人始终保持沉默,只是各自撑着自己的伞,并肩走在灰暗的雨幕中,一路行到熟悉的爵士酒吧。
“妈的!又吃这里?你有没有一点创意啊?”嘀咕归嘀咕,还是跟着走进了昏暗的室内。
时间尚早,例行的钢琴表演还没开始,店里的人影也还稀稀落落。早就是识途老马的两人朝店老板点了个头,便自己找了个舒适的位子坐下。
点完餐,两个曾经相知相惜的好友相对无言。摇曳的烛光映在彼此眼中,有冰冷的愤怒、有炙热的悲哀,千思万想,却完全不知该如何出口。
良久,“对不起。”
敦安瞪着低头道歉的好友。“去你的!现在还说什么对不起?要说对不起,当初为什么不一起出来?光会说对不起有什么用?!”说到后来,声音里的火气已经淡化许多,反而更像是在抱怨。
“说对不起,是因为我的迟疑,造成你的困扰。”
“算了算了!我们兄弟俩,就不要再提这些事了!”他粗声说。
“不行,今天一定要说清楚。我不希望你老觉得被我摆一道。”
服务生送上菜,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一直到主菜上完,敦安才忿忿地说:“好啦好啦!你要说就说,省得一天到晚在那里烦我!”
有诚直视着好友。“一开始,我是真的考虑过跟你到安企去。无论是薪资或是远景,安企都是非常理想的选择,你的分析并没有错,那里的确有比较大的发挥空间。”
“那你干嘛不来?现在放马后炮有个鬼用?!”
“我……”
他打断他:“你不要把郭老对你有恩那一套搬出来,那个我们老早已经说过了,根本不是问题!”
“不,不完全是那个原因,是更基本的个性问题。”他定定地望着好友,“你是喜欢认识朋友的,也有足够的冲劲去拓展业绩。可是像我这种孤僻的个性,根本不是从商的料。”
“狗屁!你根本不用开口,站在那里就有生意会主动送上门,哪里还要什么鬼冲劲!”
“不要开玩笑了。”他正色道:“大家心知肚明,做业务不只是个人的问题,必须能和整个团队合作才行。尤其是做头的,我这种人根本没可能,要我下班以后还要跟同事或客户去喝酒吃饭,根本是要我的命。”
说的,正是敦安今晚原本的计画。
“那有什么关系?统统交给我就行啦!他妈的,就算你应酬不行,至少专业能力没人有话说吧?我们两个加起来根本天下无敌,有什么行不通的?”
“你还是没搞懂。如果避开跟人交涉的部份,把这部份统统丢给你,那我到其它公司有什么意义?只是换个头衔、换个薪水,做一些我不熟、也不一定喜欢的书面工作,根本没有太大的改变,更谈不上任何发展。”
“你还没做,怎么就知道你不喜欢?”
“刚刚不是说我的专业能力没人有话说吗?这就是卓越拔群的本人经过仔细分析之后,得到的专业评估结果。”他挑高浓黑剑眉,淡淡微笑。
他瞪大眼睛,差点忘了这自负的男人可以有多气人。
“去你的蛋!”
“说真的,敦安,我认为你适合到安企工作,因为做一个会计师的确埋没了你的才能,也没什么发展。但是我,又是另一回事。”
秃头男人气呼呼地抱着龙虾大啃,不想回话。
“会计师这行业,虽然无聊,可能也谈不上什么出人头地,但是它适合我,反正我本来就不是个有趣的人。不骗你,我是真的喜欢跟那些图表数字纠缠,也不要,去搞一些复杂的人际关系。跟你到安企去,只会拖累你而已。”
“就这样?你他妈的没有半点野心?”他嘴里嚼着虾肉,口齿不清地说。
“野心?你的野心还不够我们两个用吗?”他开玩笑地说:“总要有人做好这种工作。如果每个人都出人头地,那不就等于没有人出人头地了?”
“你啊,就是歪理一堆。”没好气的语调似乎代表着他已经渐渐接受了好友的决定。
“这样吧,为了不让你这个未来大老板没面子,”悄悄放下长压在心口的大石,终于可以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我这个作朋友的也不能太没出息。我们来打个赌,看看你先坐上安企的高阶主管位子,还是我先变成事务所的合伙人。”
“鬼才跟你打这个赌!”敦安跳了起来,泛着油光的脸激动得发红,“你以为我不知道?大老板们早就选定你当接班人了,何况还有那么赏识你的郭老,最慢也是三、五年以内的事,你这婊子养的根本是有赢没输的嘛!用这个打赌?妈的,老子我没那么笨!”
“这可说不定,哪天我搞砸了重要案子,公司一样把我踢出门。这年头,谁还会记得以前的成绩?而且明年郭老要我去考研究所进修,拿到文凭之后才有资格谈升迁。再快,也要个两、三年,这段时间,够你做出一番事业的了。”他的笑容漾深,眼神闪烁,“还是,你怕?”
“怕你这只会骗女人的小白脸?笑话!”沉不住气,还是中了最老套的激将法。“拉斯维加斯!”
说的是他梦寐以求的度假“圣”地,也就表示两人要以到那里的往返飞机票作为赌注。
“可以。”有诚伸出手。
击掌为誓,定下赌约,也重定两人曾经濒临破裂的珍贵友谊。
※ ※ ※
坐在餐桌前,巧心低着头猛吃父亲精心烹调的美味菜肴,不理会母亲一点技巧也没有的套问。
和大飞吃过晚餐过后两天,巧心终于抵受不过良心的谴责和父母的哀求,确定蓝猫没有来电表示要共进晚餐之后,便提早将店门关闭,回家吃了顿晚餐。
本来以为父母会趁着姊姊还在医院,加强火力在开店和转行这件事上大作文章,结果却发现,他们对另外一个人更加有兴趣。
“那个……有诚最近有没有到店里去啊?”
有诚?那是谁啊?她猛愣了一下,呆呆望着眼前香喷喷的白饭。
喔,对,是蓝猫的名字。她怎么不知道母亲已经和人家熟稔到可以直接称呼名字了?
含糊应了一声,连自己都弄不清楚回答了些什么,不过这并不妨碍母亲大人的好心情。
“有诚那孩子啊,真是乖巧。”蓝猫?他哪里乖巧了?她暗暗翻白眼。爱漂亮、老是不肯乖乖戴上眼镜的母亲不会老花到把他跟其他人搞混了吧?“现在很少看见这么尊重长辈的年轻人了。每次碰到我,都会主动打招呼,就算我偶尔没注意到他也一样。”
此时本来安坐一旁的父亲大人也加入了战局:“没错没错!有一次和你妈出门遇到他,才真的知道你妈一点也没有夸张。明明自己也提着一包东西,看到我们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立刻二话不说,自动说要帮我们提。谦恭有礼,文质彬彬,看起来就是有前途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