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撇撇嘴,安静下来。
乐家大小姐的命令,当然不可以违背。
接下来几分钟里,没有人开口,只有窗外崩落的雨声哗然。
“你想念美术系?”
他楞住。“你怎么知道?”
“姐说的。”
“姐怎么知道?”他皱起眉头。
表哥挑挑眉,似乎认为他应该知道答案。
“该死,我那个多事的导仔。”他烦躁的抓抓白金色短发,无奈的叹气。
“舅舅不会高兴的。”大学选了公关系就读的乐离伸指敲敲烟尾,任由灰烬落到昂贵的袁木地板上。烟雾袅袅,模糊了严峻的表情,然而低沉的声音里的警告意味却明显不容人忽视。
“谁管那死老头高不高兴?”他逞强的说,背脊却忍不住滑过一股寒意,表哥在家里向来不管事,最多不过几句淡淡的劝解,听不听在他,从来没有过这样明白的警示。“姐姐说了什么吗?”
站在窗前的年轻男子摇摇头,又吸了一口烟,专头看向玻璃上奔流的雨水,没有在开口说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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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阵子,玄麟身上的伤越来越多,原来只是偶尔爆发的家庭冲突似乎有越演越烈的迹象。最严重的一次,他甚至是整只右臂包着石膏出现在她的面前。
“别紧张,若衣。”就算强不住泪水追问,得到的也不过是这样轻描淡写的答案。“这石膏是假的。我故意要医生弄的夸张一点,吓吓那老头,其实根本没这么严重。”他撇撇嘴。“妈的,谁叫他老爱威胁说要把我的手打断?”
石膏是不是假的,她不知道。更有可能是为了让她安心编出来的谎言;但是就算迟钝如她也明白,这次冲突的起因,绝对和他先前的“决定”脱不了关系。
“玄麟,”一边帮他换下脸颊上的绷带,一边小心翼翼的提问:“你和你爸爸……是不是因为选科系的是不愉快?”
她抬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的微笑。“才不是咧!他那关心我读什么?反正重要的是仲麒,我这个不孝的小儿子大学念什么,对他们而言,根本无所谓。他只是不喜欢这种金色而已。”他比比头上的白金色短发,轻佻的叹口气。“没有品位的老头。我看明天我去换个颜色好了,看看他会不会高兴一点。”
“不……不要……”
“啊?不要?你喜欢这个颜色吗?”他眨眨眼睛,故意说:“好吧,那就别理那个死老头了。我心爱的若衣意见当然是第一优先。”
他越故作轻松,她越无法抑制自己眼泪夺眶溢出。“不、不要哄我了,玄麟,是不是因为你要去念美术系的关系,所以才被打成这样?”
他脸色一变,却还是固执的维持同样的笑容。“就跟你说不是了。”
她摇头,无法停止不断涌出的泪水。
为什么变成这样?她为什么会害玄麟到这种地步?她太迟钝了,没有察觉到两个人的家庭背景完全不同,看似天之骄子的他,是没有选择自己未来的自由的。
她太软弱,只懂得依赖别人保护,才会让玄麟放心不下,连出了问题都不能找他商量、连自己玄个大学都觉得有义务将她也列为考虑。
她太天真、太苯、太蠢,以为自己的梦想不会伤害任何人——她……
到头来,其实她才是那个束缚住玄麟、让他无法自由飞翔的人吗?“别哭了,若衣,别哭了。”用能够自由活动的左手轻拥住她,他低声温柔的说:“就算不能参加省赛也没关系,凭本少爷的聪明才智,明年随便考也可以上师大。跟你约好了,不是吗?”
“不用了,玄麟,真的不用了——”她吸吸鼻子,拼命的控制住眼泪,用力摇头,不能再让玄麟担心了,“如果——如果你家里希望你读别的,你不用迁就我……我可以的,我自己可以的,真的!你不要、不要在勉强自己,好不好?”
他不说话,上身往后仰,稍微拉开距离,皱眉看着她,深邃的眼神复杂,眼底似乎还有一些什么在焚烧。
“玄麟?”
“不行!”他使劲的抱紧她,用从来没有听过的强硬语气说道:“我才不要任那死老头摆布!靠!他说什么我都要听吗?而且——若衣,你是我的,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玄麟——”
“就这么说定了!若衣,我们一起去考师大。你不可意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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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知她的人,是见过几次面的玄麟的表格。
半夜十二点多,急促的门铃声,来不及安抚被吵醒的不悦母亲,便被他带来的消息吓得无法反应,只能跟着他匆匆离开家门,连一句解释都没有留下。
玄麟出事了。
从南区朝阳明山,银色的跑车宛如划开夜幕的闪电,急速奔驰。一路上,她只听见乐离愤怒而困惑的自言自语:“他从来没有还手——她从来没有还过手啊!那个该死的笨蛋!为什么突然还手!”
进了乐家,很快被带到玄麟的房里。偌大的房间,陌生的面孔来来去去,每一个声音到压得低低的,是怕被人听见。
“血已经止住了……不过,外伤不是最严重的,我们怕的是脑部有血块……”
“……能不能醒来,真的很难说。看起来伤势是不严重,但是我们也见过更轻微的伤势,却演变成植物人的先例……”
“……乐先生,我们还是希望您能将令公子送到医院静养,毕竟他的情况不太适合留在家里……”
他们说什么,她一点也不明白,只知道昨天还霸道的跟她约定要永远在一起的恋人现在却躺在床上,头上的扎着染血的绷带,手上挂着点滴,面色如土,气息奄奄。
若衣,你是我的,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为什么?为什么?她呆呆的望着熟悉的俊容,不能自己的开始哭泣。
然后,所有的人声消失,整栋宅第像是一个人都不存在,安静的连庭院里的流水声音都可以清楚听见。
仿佛永无止境的静默中,她开始想——什么事都不能做,她只能想——只能不停地想。
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心爱的恋人,靠在床边打瞌睡的身体看起来更显娇小。
伸出手,轻抚覆住半边脸颊的整齐头发,他的若衣,只属于他的若衣。
“小麟。”平静的声音从房间的另一头传过来。
姐姐。穿着一身白色的洋装,似乎一整夜不曾合过眼,向来早熟的眼神在疲惫的脸上显得异常苍老,仿佛承载了太多的哀伤,再无法继续遮掩。血红的乐园鸟保持一贯的沉默,停在她的肩上,安静的梳理着华丽的毛羽。
“姐。”像是沙砾的声音让人不敢相信是出自他的喉咙。
“你已经昏睡一整天了。”摇头示意要他别多说话,二十出头的少女开始有条不紊的陈述他的状况:“医生说你有轻微的脑震荡。昨天照过X光片,脑部虽然没有严重的损伤,但是可能刚刚醒过来的时候回弄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等一下我就打电话给医生,看需不需要做更精密的检查。”
这才发现他是躺在自己的房间里。
果然,乐家人就算要死,也不能让他死在外面。家丑不能外扬啊。
最后的记忆,是怒极的父亲单手抓起昂贵的梨花木座椅,朝头就砸——想必那老头现在一定后悔得要死。从法国空运来的餐桌椅是透过关系特别定做的,下完订单,要等上整整两年才能取货,更别说一整套都是用同一块原木手工制成的。砸坏了根本没的替换。就算没坏……占过儿子鲜血的椅子大概也不好拿出来招待客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