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五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爆发之后,连其远的个性更内敛了。本来还会对德叔流露的情绪从此封印,被深深埋藏在他温文的外表下。
不再发怒,不再大笑,他整个人都更深沉,也更遥远了。虽然对德叔依然客气有礼,但是德叔很清楚,自己已经失去从小照顾大的少主那坚定的信任。
曾经尝试着要跟他解释当初发生的事情,不过这几年来,德叔很挫折地发现,意志力坚强的连其远决定三缄其口的话,不管怎么试探或询问,他不谈就是不谈,总是微笑着把话题带开,彷佛他们从来没有住过那花园大厦,从来没认识过那些人,包括那个甜甜的小女生。
德叔这才知道,当初这位大少爷与那个小姑娘看似清淡的互动,对於一个寂寞的灵魂而言,有多么深厚的意义。
沉默地把车开回旧地,夜色中矗立的几幢大厦上如刚落成时的富丽贵气。连其远早已重新买下原来租住的单位。站在门廊的警卫点头招呼这位尊贵住户,他正一面回头交代:”我要在这里待上一阵子。” “这次要待几天?”德叔忍不住问。
“不知道。”连其远回头,夜色中,唇际扬起温文却坚定的微笑。
“董事长那边……”德叔还在犹豫。
“我会跟他说。” 他不再是个小孩子了,是个成熟而笃定的男人。让人摸不清看不透,也无法质疑。德叔只能静静点点头。
*** 妙妙发呆了一个早上。
那张名片就在她手里,已经捏得有点烂烂的。酒会时,她偷偷把名片偷出来,紧握在手心,好像怕被其他人发现一样。
上面简洁印着名字与头衔,然后是一支电话,没有分机。她猜大概都是总机转接吧,就算打去,也听不到他的声音,最多最多,是跟他的秘书讲话。
可是……她真的好想打。那张名片彷佛一个邀请,无声地催促她拿起话筒,按下数字……
不行!她又猛然挂掉。
对了,说自己是新味集团的会计人员,有事情找连总经理……
好,就这样决定!打吧,2557……
等一下!自己待的新味是食品集团,跟弘华那种以建筑业起家的八竿子都打不着,会有什么事情好谈?还指名要找总经理?
那……那用孙名辉学长的建筑事务所好了,这总该有相关了吧?
别闹了,全台湾有多少建筑师事务所啊!
就这样,她整个早上都心神不宁,好几次都已经快把那个号码拨完了,又在最后一刻慌张放弃。
只是想听听声音而已,反正,他也认不出自己了……根本就忘了吧……
何况,根本也不可能接到他手上,这么大的集团,到总机或秘书就挡驾……
“李小姐二线电话!”还盯着电话发呆时,对讲系统突然响了,把她吓得差点失声大叫起来,耳根子辣辣地接起。
“妙宜吗?我是孙名辉啦,周末有没有空?要不要回山上看老爹?我可以载你去喔!”那边传来爽朗的嗓音。面对学长的殷勤,妙妙无助而汗颜。
“我……我不知道,周末可能要加班……”她清清喉咙,让自己正常一点,不再胡思乱想。
“你不想出去走走吗?”孙名辉有些失望的样子,”我最近要开始做一个大案子,再来可能会很忙,想趁还没开始前出来吃个饭。告诉你,我们事务所标到弘华 集团的大案子喔!那个很大很大的弘华集团,你知道吗?” 妙妙闻言就是一震!
怎么会巧成这样?
“是什么案子?”她脱口而出。
从来对他的工作都没有兴趣,也不会多问的妙妙,居然主动开口追问,孙名辉很高兴,”喔,是在汐止的经典社区,很大的造镇计画……” 那边还在滔滔不绝,妙妙已经迅速做好决定,想好说词。她随便敷衍过有些兴奋过头、很想跟她分享的孙名辉。挂上电话,几秒钟后下定决心,拨出那个已经熟记在心的号码。
“您好,我们这边是大千建筑事务所,想跟连总经理讨论一下最近要合作的案子,也就是在汐止的经典社区。麻烦您帮我转接,谢谢。” 因为怕被打断,也怕自己失掉勇气,妙妙用快速而专业的腔调劈哩咱拉讲完这一串,开始屏息等待。
对方没有动静。
完了,难道打错了吗?难道这样讲还是被识破吗?难道……
忐忑得要死,紧张到几乎无法呼吸,妙妙已经绝望到要把电话挂掉了,对方终於清了清喉咙。
“连总经理没有参与经典社区的计画。总负责人是聂铭宇副总。还有,若需要转接的话,请打总机,有专人为您服务。”声音里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温和低沉的嗓音很悦耳,应该满适合当总机的。不过现在各大集团总机还是喜欢用甜美的女声……。
“你不是总机?”妙妙彷佛被那磁性嗓音蛊惑了一般,楞楞的反问。
“不是。”答得轻松简单。
“那你是谁?” “应该就是你要找的人。”对方扬起温和愉悦的笑声,好像一点也不惊讶、不介意似的。”我是连其远。” 妙妙被这几个字吓得心脏彷佛停了。
她喘不过气,反射性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用力把电话挂上!
抱头趴在桌上,过了大约三十秒钟,她才开始放声尖叫起来。
天啊!是他!居然是他自己接电话!
那竟然是、是专线!
第五章
“你心情不错?”
开完会,牛世平和表哥连其远一起走出会议室。他侧眼打量着嘴角彷佛微微含笑的连其远。
再怎么说,刚刚的会议中,温文儒雅的连其远把某经理刮了一顿,质疑工作进度不说,还顺便暗示了对於背后撑腰的某位董事的警告之意。对方被说得面红耳赤,一脸即将爆发的愤怒样。出了会议室之后,连其远看起来居然……心情满好的样子。
“怎么说?”连其远笑笑。
“你看,你在笑。”牛世平开朗的俊脸上夸张地做出惊讶的表情,还一手指着连其远,”江经理可是董事会的爱将之一,你当众这么不给人面子,难道不怕常董给你好看吗?还这么高兴!”
“他仗着有人撑腰,连续好几次拖延发包,还包庇了自己的人来竞标……”连其远摇摇头,不想多说,”赚钱人人都想赚,可是吃相不用这么难看。我只是给他一点警告而已。” 一点警告而已?
大家都知道,这个年轻的总经理是不会发脾气的;可是,他却能冷静地把你的 头切下来,之后,还很有礼貌地跟你道谢。
一开始,他主掌企划部的时候,不是大家都以为他温驯无害吗?参加各项会议都安安静静,不曾有过什么质疑或要求。主管们对他戒心渐减,董事会们也喜欢他的作风,认为没有什么太大威胁性。
可是两年多过去,他顺利升上总经理后,那些原来以为连其远不过是个懦弱二世祖,曾经背后嗤笑过他的无为与沉默的人们,开始发现,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之前苦心经营的温文形象,成功地让他深入各部门,了解到弊病与难处。最后,当上总经理以后,便开始行动了。
最大一桩,就是连续撤换了几位已经油条到谁都不怕的主管,就算得罪董事会也好,不管谁来说情,连其远依然毫不手软。
说他想翦除异己以便掌权嘛,却也不是。他一直力挺几个年轻、甚至没有背景的副总。不只是自己的表弟牛世平,连一路从基层主管做起,直升到副总的聂铭宇、胡骏杰都一样。权力确实下放,给他们足够的决策实权,在主管会议上,也极少质疑三位政策实际执行者的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