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念头一直梗在胸口,却始终无法做到。他不断告诉自己,等过一阵子好了,过一阵子不那么忙……
结果就是拖到现在。
很想开口叫她,却怕又吓着她。跟着一路走到花园大厦的门口,进门之后,那小女生转头过来,怯怯地看他一眼。
连其远觉得彷佛一盆冰水迎面淋下来。
那不是妙妙,是个陌生女孩。
他在熟悉的门口站住,无法移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房的警卫探头看了几次。通报以后,一个脸色凝重的熟人在铁门内的碎石走道尽头出现,慢慢朝他走过来。
“连先生。”是老爹。他站在雕花铁门里,很客气地点了个头,神情却是那样陌生而戒备,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好久不见。”连其远还是客气回应,心中的不解已经愈来愈强烈。这样的神色不对劲。应该说,从夏天以来,很多事都不对劲。
门里门外两个男人沉默相对,半晌,老爹清清喉咙,开口询问:”连先生来这里有事吗?” 连其远非常诧异。以前住在这里时?老爹从来没有这样客气生疏过。他深呼吸一口,定了定神。
“我刚刚经过,看到一个……很像妙妙的女孩子,请问妙妙她……” 话还没说完,老爹已经粗声打断:”那不是妙妙。妙妙已经不住这里了。她去念大学了。” “喔。”连其远无法克制嘴角笑意。那个小姑娘,已经是大学生了吗?
他忍不住又问:”考上哪个学校呢?现在……” 又是不等他说完就打断,老爹几乎是低低咆哮:”连先生不用管这些,我们妙妙根本还是个小孩子,请你不要打扰她,我们也没有意思高攀。”
就这样简单几句话,连其远听出毛病来。他沉吟着。
“是德叔讲了什么吗?”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可能。连其远细框眼镜后,那双一向温文的眼眸,此刻慢慢燃起深沉的火焰。虽然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
老爹没有那么好的涵养,他愤怒地挥手?。”不管人家讲了什么,我家妙妙不需要这些。连先生家大业大,该忙的事情很多,女朋友应该也很多,我们妙妙还小,人又单纯,请不要来招惹她。我在这里谢谢你。” 饶是喜怒不太形於色的连其远都皱起了眉头。这杂七杂八的是在说什么?
“我想你误会了,我只是想问问,妙妙她现在……” “我没有误会。”老爹迅速回答。大胡子掩盖住的脸上,神色凝重。”妙妙从小没有得到足够的疼爱,所以只要对她稍微好一点,她就会傻呼呼的,掏心掏肺。连先生也许是看我们妙妙可爱,随便招惹她一下。不过,你们跟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不想看着妙妙笨笨的被你伤害。请你放过她吧。” 连其远在那粗豪男子的眼中看到深刻的戒备,以及对自己甥女的保护。
他只能静静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远,上车吧,德叔打电话来问过了,我说我会把你平安送回家。”廖佩青已经下车寻了过来。灯光下,她明媚的大眼睛看看连其远,又看看老爹,对於两个男人间无言的僵持气氛很不解。她伸手轻拉连其远的手臂。
老爹眼眸闪烁,撇撇嘴,”两位请吧。” “那是谁啊,看起来好凶。”廖佩青吐吐舌头,看着老爹转身离去。
连其远一直没有回答,他抿紧嘴角,温文儒雅的英俊脸庞,此刻开始弥漫一股肃杀之气。
*** “到底发生过什么事,麻烦德叔跟我说一说。” 那天晚上回到阳明山大宅,他父母都已经睡了,连其远在后面大厨房里找到德叔。他站在厨房门口,那高大的身影带着股惊人的气势,脸色虽然平缓,但看着他长大的德叔,可以清清楚楚感受到一股强自压抑的熊熊怒火。
“要我说什么?”德叔还想装傻,他耸耸肩。
“你知道我要你说什么。”连其远一个字一个字很清楚地说。”我今天回去过菁英世家,遇见老爹。几个月前我还住在那里,德叔不会不记得吧?” 德叔一听,心头就是一凛,知道事情要坏。他眉头皱起,很快回答:”老爹大概跟你说了很多我的坏话,不过大少爷,我只是叫他要注意一下他女儿,别来干扰你而已。我也是受董事长之托。你要知道,那个小女生才几岁,又是工人的女儿,差距这么大,你当然不是认真的。何况要调你去香港并不是我的意思,我没有这种权力。是董事长知道这件事以后,他的决定……” 连其远只是静静听着。如此轻易就套出一向严谨的忠仆的话,却一点都没有高兴的感觉。他的脸色愈来愈阴沉。
“原来,这些事情都是互相有关联的?”最后,连其远冷冷反问。”敢问德叔,你对董事长到底说了什么?” 德叔还没回答,后面已经有人接口。
“他说你好像对一个小女生太过关心。”连董事长沉稳而威严的嗓音响起,”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你要跟门当户对的淑女交往,那是可以,但是要搞这些会危及名誉的绯闻,绝对不行。就算只是有点可能,也要小心防备。” 连其远没有回头,他只是静静望着德叔。
眼神中闪过不解与震惊,然后又回复平静。他转身,准备离开厨房。
“大少爷,那个老爹是个粗人,你别听他……” 德叔话都还没说完,背对着他们的连其远已经抡起拳,用力槌向旁边摆设着精美骨瓷的橱柜。
惊人的乒乓巨响,橱柜的玻璃门应声碎裂,骨瓷杯盘跳了一跳,震得被摔在木头地板上,碎片散落满地,一片狼藉。
从来没看过连其远发这样大脾气的德叔,当场傻眼。
“大少爷……” “让他去吧。”连董事长看着愤怒的儿子离开,只是叹了口气。
第四章
日日夜夜,时光流逝……
五年后。
山上的傍晚,阳光从浓厚云层中偶尔露脸,向晚灿烂红霞,都被逐渐开始缭绕的雾气稀释。
“真的不能多留一天吗?”老爹失望的嗓音,响亮地震荡着山中清静的空气。
“不行啦,明天一大早就要开会,我还要回去准备呢!”甜美嗓音回应着。
“那……下次什么时候再来?”老爹哭丧着脸问。
“不知道,下个月看看。”像小女孩一样撒着娇:”老爹,你偶尔也去看看我嘛,每次都让我跑回来,还要麻烦学长开车!” 说着,已经大学毕业、开始工作的妙妙,在老爹面前,还是依着老习惯,抱着老爹粗壮胳臂撒着娇。
她已经不再是几年前的小女孩了。
头发留长了,衬着她雪白的皮肤与漆黑的眼瞳,长长睫毛如小扇子般掀动,甜甜的笑挂在她菱形的小嘴边,两个梨涡若隐若现。原本一对长手长脚此刻转变为修长窈窕的身段,二十三岁的她,耀眼美丽的青春,直逼人而来。
从成大会计系毕业,她经由孙名辉——也就是她社团认识的学长——介绍,考进某大连锁超商总公司,担任内部稽核人员。在台北市郊租了间小套房,每天迎着晨光中的淡水河上班,要有长假才回山上看老爹。
老爹早在妙妙去南部念大学之后没多久,便辞去了原先大厦总管事的工作,回到山上,继续经营他闲置好多年的苗圃;没有大事,是不会随便下山的。所以现在妙妙要看老爹的话,都得开上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回来。而学长孙名辉,也因为要把握时机跟妙妙多相处,常常自告奋勇地担任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