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当。
「现在是真的有人打电话来吗?还是妈妈又在想像?」谢绮亲了下女儿巧克力口味的脸颊,接起对讲机。
「我的钥匙放在桌上忘了带走。」
「要我帮你拿下去吗?」
「我现在在门口了,开门。」他说话的速度慢得像咬牙切齿。
「爸爸来了吗?」白小曼自行揣测,自行兴奋地冲到门口。
「爸爸!」小曼再度快动作地一跃而上。
谢绮看著他熟练地抱起小曼,动作优美而流畅。他甚至记得把小曼的长发拨到胸前--小曼不爱别人压著头发的。
小曼朝母亲胜利地微笑著,像头偷吃到鱼的猫,用力地在他的脸上亲吻一下。
「你--我的天!」
谢绮的目光停留在他雪白无瑕的衣袖上,她整个人陡地定伫在原地。
没有人能在这麽短的时间内换好另一套衣服。
「你是谁?」谢绮惨白著脸色,摇摇欲坠的身子为避开他的接近却撞到了桌子。
「小心。」他快步扶起了她,那传入她手肘的体温是微凉的。
「你是谁?」她的声音在发抖,全身在颤抖著,即便连望著他的双眼都几乎看不清他。
「他是爸爸啊!」小曼理所当然地说道。
「你认为我是谁。」他的五官敛去了所有表情,但静静地凝睇著她。
「一个不该再出现的鬼魂、一个穿了件乾净衬衫回来的鬼魂。」她摇头低语著,揪著自己的胸口,像是在提醒自己记得呼吸。
他的目光移到小曼唇上的巧克力屑,身子一凛。当他的目光再度与谢绮相遇时,他的激动已经让他额冒冷汗。
「对不起,我没有坦白。」
她听见或看见他的嘴里吐出这些字来?谢绮重重地咬住自己的手臂,没有一刻视线移开过他。她要看看他究竟是有多狠心,才能对她做出这样的欺骗。
「小曼,回房去。」她以发抖的声音命令道。
「你又要独占爸爸了。」小曼不依。
「我保证以後绝不会和你抢人。」谢绮的语气突转为寒飕飕的冷,她注视著他将小曼带回房间,又看著他走回到她的面前--单膝落下。
她等待著。
「我必须这样做!王耀隆不会让我活著走出运海帮,而他有足够的力量伤害你们两个,我不能坐视你们处在危险之中。我原本打算确定王耀隆再没有力量东山再起之後,再告诉你真相的!相信我!」他激动地捉住她的手,她的身子却防备地向後一退。
「你不可能没有死!你没有心跳!你跟棺材一起被火烧成了灰!我还把那些骨灰洒到了海上。」她压著自己抽痛的额头,眼前的景像让她一再地摇头。
「我没心跳是因为那件特制的衣服,我没死!那具焚化炉动了手脚,我在另一个出口脱身了--我没死!!」
他不再尝试接近她,因为他每次一靠近,她就颤抖得彷若--见到鬼一样!
「你没死……」她怔怔地看著他点了头,而後突然朝他一笑,那眼神空洞得彷若心已被剐空:「所以你决定让我心碎是比较好的方法。所以你安排了自己的死亡来成全我和小曼的安全。我该跟你说谢谢吗?谢谢你让我痛不欲生。」
白奇心急如焚的手陡地放上她的膝间,竟发现她的体温竟比他还低凉几分。他拿起沙发间的毯子为她覆住,她没反对,只是一双澄彻的眼让人猜不出心思。
「我感谢你让我在夜里心痛到无法成眠,感激你让我知道一个人可以如何行尸走肉地活在世界上,却又像魂一样地失措。你知道害怕天亮的感觉吗?一个人面对无止境的明天时,是多可怕的事情吗?」她止不住浑身的颤抖,捉著毯子把自己缩到沙发的一隅,就当这个世界只有她吧。
「不要这样对我。」他白得像一种随时要飞走的纸。
「那我该怎麽样?我现在该哭还是该笑?」她捧起他的脸庞,很认真地问他:「还是我乾脆疯掉好了。」
她的情绪现在是一杯端在手上的满溢果汁,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杯中的饮料泼撒倒地。而她再也不想在他面前失控。
他没有资格分享她的喜怒哀乐!没资格。
「对不起。」她的模样让他心痛如绞。
「为什麽说这种了无新意的话?你策画的阴谋这麽完美。」谢绮冷睨他一眼,讥讽至极:「你常在我睡眠时探望我、或者透过监视器看我,不是吗?好有心的丈夫啊!」
白奇低喊一声,陡地将她整个人拥入怀里。他用了全身力气在拥抱她--呼吸贪婪地汲取她的气息,不让她的茉莉香飘离。将她的心跳的撞击收拢在他的胸前,不许她的身体与自己有任何的空气存在。
双臂收紧、收紧,直到两个人的呼吸都为之停顿。
将脸颊埋入她的颈间,他感觉到她肌肤上传来的颤抖。
「我爱你。」
「从黑凡这个名字出现之时,你就一直在算计我,不是吗?你的爱好可怕。」她扶在他手臂上的手指攒扭他的肌理间,两汪清眸看向他:
「你走吧,把你的爱给别人。」话音极清柔。
「你说什麽?」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紧捉著她的肩。
「你走吧!你不是属这里的人,你不是白奇。」谢绮扬眸看向他的照片,又看向他。脸上的平静,如同风雨夜挂在树梢的一片叶,随时都要被刮落的。
「我没有死!我正站在你面前!」他悍然且疯狂地摇动她的肩,不敢相信她居然会要他离开!
「我为你流了那麽多泪。你不可能没死。而你如果能狠下心来告诉我你没死,那麽在我心中你也等於死了。」她看著他,却又好像透过他看著另一个人。
「白奇只是一个名字。我和你之间,不会有任何改变。」他低吼著捧住她的脸,手腕上狰狞的青筋已是无法自制地暴突著。
「我宁可你死了。」谢绮笃定地推开他的手,像挥落一片落叶。
「晚安。」她转过身,衣裙袂然地扬起。
白奇眼睁睁地看著那扇紧闭的门,他颓然地倚著墙,痛苦地扯住自己的头发。
他错了吗?
他掏出菸,点燃。抽菸,初时是因为「黑凡」改不掉的菸瘾,後来则是因为对谢绮的思念。吞云吐雾间,一切的痛苦显得比较无关痛痒。
眼眶突如其来地一红,鼻梁间传来的酸楚,却让他不得不伸手去压迫这种疼痛。空虚的感受像传染病似地自腹部飘向胸口,细菌扫过的地方,所有的细胞都在抽搐。痛苦,不是排山倒海地来,而是一步步地侵蚀。
他弯曲著身子在墙角坐下,用菸雾包围著自己。他原是不适合这样战俘的姿态与丧家之犬的表情,但此时的他,俊美睑上的伤痛却让他无法呈现出其它姿态。
他以为她会在哭闹之後、震惊过後,重新投入他的怀抱;他以为她最高兴的事莫怪於他还活著;他以为……所有的事都该依照他的以为而进行。
沉郁的低哮声在夜里的香菸间燃烧著……
凌晨,他带著一脸的疲惫离去。
同一天,王耀隆法外就医,在翁医师的命令下,紧急被送往日本开刀。能否再度回国,大家心知肚度。
运海帮,从此只是江湖上曾流传过的一个名字。
而他--一个死而复生的名字,该如何取回、求回他所拥有的一切?
第九章
睁开眼,迎接一天的开始,向来是她最快乐的时候。这种快乐,终止於白奇死亡的那一刻。失眠,从那时开始变成谋杀睡眠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