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光影之外,颀长的身影愈见清晰。
“是你……”洛曦晨愣愣地直觉问出。
封煦懒懒的眼神直勾着床上的人看:“真抱歉不是你的任迅翔,让你失望了。”
在封煦瞬也不瞬的注视下,洛曦晨来不及思索他为何知道任大哥的事情,只手足无措地想爬起身,却被—双大手快速地压下:“躺着吧!你的状况不适合自讨苦吃。”他的神情阴郁,嘲讽的口气更胜以往。
洛曦晨看了看他阴沉冷淡的表情,叹息道:“抱歉,是我的错。”她不应该昏倒,更不该麻烦到他。自己真是个无用的人,她明白,所以不怪他。
洛曦晨难得的温顺,隐含一丝丝自弃的忧郁,无精打采的双眸更如蒙上细尘黯淡无光。封煦调回视线,无法了解自己为何有了疼惜的情绪。
轻声的叹息逸出洛曦晨的唇畔,她早该觉悟了,不应该再奢求什么改变。也好,死心也是一种解脱,至少,她无须再勉强自己往前去追寻什么了。
她知道自己是在逃避,因为怕短暂的希望又要落空,虽然就此离去会有些不甘心,可是面对他,她有太多不知名的情绪在心中翻动,不了解也不想探索,只因她的生命短暂,没有太多时间去追求“奢望”。
“这世界,有什么值得留恋……”突然的低语,飘荡在室内。
洛曦晨抬起头,他的面容淡漠如常,令人无法探测他真正内心。
“你听说了吧!我的终生残废,换来对人性的真实体认。”悠悠远远的嗓音倾泻而出,状似无由,可是洛曦晨却明白他的语意。
洛曦展忆起张妈曾经对她说的事。从张妈口中断断续续得知年少的他曾有一位深爱的女孩,原本是两情相悦、双方家长亦乐观其成的佳偶,老天却在一次车祸中掠夺了这一切美好,那女孩在医生宣判他将有终生残障的可能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几个星期之后,才得知那女孩已经与一集团小开订婚,准备嫁作他人妇。
曦晨轻轻地缓慢坐起身,仿佛看到一个躺卧病床的少年以冷眼环顾周遭窃窃私语的人们,而那群人却没有他最需要的她,那样的心情——她能感受那股深沉的悲凉。
“她让你那样心痛,为什么你仍然无法忘记?”不知为何,洛曦晨心中突然泛起无来由的酸涩。
他轻轻勾起笑纹,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为什么不忘?因为我忘不了那致命的一击。”
这叫作“置之死地而后生”吧!
在未遭受巨变之前,他是个优秀的医科生,和一般的学生相同,拥有青春、课业和爱情,他甚至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直到……那场车祸算是人生的转折点吧,当他在昏迷数天后醒来,病床周围始终见不到莫靖的人影,不必众人的怜悯眼神来告诉他,他就已经了然于心。
那一刹那的心情他仍清楚记得——只有平静,他心中没有一点痛楚,他知道在他未来的人生中,她已选择了退出。
而他,亦透悟出另一番人生。
“这是你成为名医的缘故?你不愿就此认输。”不自觉地,冰凉的小手怯怯地抚摸他沉郁的脸庞,迟疑着……而后加入抚慰的情感般将他搂紧,“她真傻。”
到现在,曦晨终于明白当张妈以无奈、心疼的口吻陈述这件事时的心情了。桀骜不驯的他竟能在那样的情况下,拾起满身的伤痕,努力走出众人同情的目光。他的骄傲是来自于对自己的自信,不容许一点点的退却,换成是她,能够做到这样的程度吗?不带一丝软弱,自在地过日子,将生活挥洒得更加精彰。只要一想到,他轻松调笑的外表也是努力战胜伤痛换来的,她此时的自卑怯懦已显得了无意义,而她向来的退缩和自弃有如朝阳下的露水,正一点一滴地消散无踪……
霎时,她明白了。
“这是你的目的吧!”洛曦晨喟叹,“教我对自己的幼稚无地自容。”他真是个厉害的男子,从未正面说过什么,却总是让他如愿。
她幽然的声音使他一阵怔忡,笑意重回他若有所思的眼瞳:“你懂?”
洛曦晨摇头无言,心里满载莫名情绪,却不想探究原因,只知道这是两人难得的平和,她得好好体会收藏。
同样的清晨,却有不同的气氛。
先前那样的淡淡情愫早已流逝而被刻意地忽略,此时洛曦晨正在心里暗骂着封煦。
“我要的是八分熟——这个太老了!”封大怪人的冷嗓在清晨特别犀利。
“又不行!”洛曦晨白眼一瞪。这已经是第三次他挑剔不肯吃了,代表她得重新下厨准备一份以供他这个“美食家”评断。
可恶!趁着张妈回家省亲就开始折磨她,难怪张妈昨天要走时频频要她多小心,要把封少爷的喜恶记清楚,否则会很辛苦……当时她还不知道话中涵义,她想,会温言软语安慰人的男子应该不可能难缠到哪儿去……
但,她错了!错得离谱!这人根本是双重人格!
一早起来,她得恪守大少爷的吩咐,先为他那片大得可怖的庭园和花圃浇水,当然这必须在他晨跑之前完成;然后在他运动回来之前,准备一份早餐——忙到这里,虽然辛苦,但她仍能接受,可是这个怪人,一直对她百般挑剔。
嫌她将庭园弄得太湿也就罢了,连用个早餐也要折磨她,要知道他开出来的工作单可是一箩筐,以她不纯熟的工作能力而言,必需用尽心力才有办法完成,照他的标准,难不成想要她整个早晨全耗在做早餐上头了?
“怎么了?”封煦随意地阅览报纸上的新闻,边开口,“听不懂吗?”
“好!老爷。”洛曦晨咬牙切齿,端回厨房重做。
折腾一番之后好不容易少爷他皱了皱眉,勉强入口了,在她松下一口气时,他又有话说了:
“咖啡冷了,帮我重新煮一杯。”
“你——”他明明都已经喝下了三分之一,“你就不会屈就一下吗?把它喝完再说嘛!”
“屈就?”封煦的目光自报上转移到她脸上,似笑非笑地道:“我亲爱的小仆人要我屈就自己?”
他那眼神仿佛是在说:“那我要仆人作什么?”真令人不舒服。
“封少爷言重了,我只是个弱女子,怎敢有什么僭越的举动?”
哼!亏她那时真的有些感动,现在想起来,那般温柔相待可能是她太累而导致的梦境。
“是吗?”封煦放下报纸,饶富兴味地说道,“你若不敢,为何死命瞪我?难不成这是你尊敬主人的方式?”
“恕我从不知主人可以如此折磨仆人,毕竟洛家的人都非常体恤下人。”洛曦晨没好气地说道。
“想强调我的了无人性吗?”封煦笑笑,颇为自得,“我从未说过自己是什么善类,别一厢情愿地在我身上寻找良心这东西。”
他说话的姿态闲逸带笑,可是却让洛曦晨有种奇异的情绪在翻覆。
早已听说封煦的见死不救、冷血无情,初见面时,她也有此感觉,然而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后,或许无法摸清他的真性情,但总觉得他并非外界所传般冷血。毕竟他的确救过她,洛曦晨不自觉地看向他手背上的伤处。
也许……冷漠只是一种掩饰的情绪吧!
“你……手上的伤,还会痛吗?”刀正巧划在他的右手背,伤口不深却也不小,或多或少都会妨碍他做事,听说医生最忌讳手受伤,这样一来不是又造成他的困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