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她接起听筒,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稀奇的,话筒里竟传来荫生着急的语调。“姊,是你吗?是不是你?”
“荫生,怎么了?”夏生听着也紧张了起来。
“姊,你现在有办法回来吗?妈她……”荫生的声音竟然有一丝颤抖。
“妈怎么了?”夏生迫不及待地追问。
“她刚刚在王阿姨那里闹了一场,结果气得昏倒了,送她到医院的时候,医生检查后说妈竟然已经是肝癌末期了。”荫生说得模糊而笼统,但当最后一句“肝癌末期”传到夏生脑中时,她却也震惊得呆了。
“怎么会……怎么会?”夏生喃喃,竟似无法接受。
“是真的!是真的!荫生像要肯定她的疑虑般着急地说着。“姊,我人在XX医院,你知道在哪儿吧?”
“我……”仿佛还无法完全消化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夏生一时竟有点不知所措。“怎么了?‘他’在你旁边?”
“不,没有,他去上班了。”夏生怕弟弟误会,忙不迭地否认。
“那好,你快过来吧!医生在找家属了!”仿佛多说一句都会耽搁时间,荫生匆匆挂了电话,夏生顿在这一头,听着话筒里的嘟嘟声响,茫然无措。
肝癌未期?怎么会这样?肝癌末期?她有没有听错?演戏也没有这么夸张吧?母亲一向健朗,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得了绝症?不、不对!一定是她听错了吧?脑海在翻腾,几乎是跌跌撞撞的,她抓起皮包就冲了出去,招了辆计程车搭上去之后,混乱的情绪才稍稍有了喘息的机会,然而她仍发现自己在发抖!她的母亲,从来没有关爱过她、没有抱过她、没有对她笑过,为什么此时此刻,她竟然会感到即将失去的痛楚与无助?夏生不自觉地咬着手指,颤抖着。恐惧从何而来?她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小姐,冷气太冷了吗?”计程车司机像发觉她的异状,不由得问道:“我转小一点你会比较舒服吧?”
夏生紧张得胃痛,她脸色苍白地说:“不,不要紧,请你开快点,拜托!”前方是红灯,再前方也还是红灯,十字路口忽然全是一片红色的灯海,夏生的心揪成一片,只觉那些惨淡的光芒仿佛都像阻碍她得到幸福的使者,将她和母亲的距离愈拉愈长,一直到看不见尽头的那方。
急诊室的长廊传来急促的跑步声,人不多,所以夏生很轻易找到正坐在长椅上的荫生,他双手蒙着脸,似乎很累。
轻轻把手搭上他的肩膀,荫生一颤猛地转头,看见夏生的一刹那,脸上尽是松懈的表情。“姊!”
“妈怎样?”夏生问。
“很不好。”荫生叹口气。“怎么会那么严重?她一直都……”
“是啊,怎么会……”夏生喃喃自语地在弟弟身边坐了下来。“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啊!”
“医生说她之前就有肝硬化,可是一直没有好好调养,所以现在才会一下子发作起来。”荫生顿了顿。“你知道吗?她居然跟爸一样,会酗酒。”
“酗酒?”夏生又是一震。“怎么会?她不是最讨厌我们喝酒?”父亲的去世起因于酒后驾车,因此对酒精深痛恶绝的黄美又岂会让自己一陷而不可自拔?荫生静静抱头,烦躁地说:“你别说不可能,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我在她的房间床底下搜出一堆空瓶子!”
“荫生……”夏生回过神来看着弟弟,这时她才发现荫生的情绪也不安稳极了,他的脸色好难看,好像随时都会爆发。
也许是察觉到了姊姊的视线,荫生终于受不了了,他握拳捶起自己的膝盖,忿怒地吼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激动地站起身,扯住姊姊的手。“姊,怎么会这样?她明明对我们一点关心都没有,对你一点感激都没有,为什么我还是为她紧张?”夏生涩然。“感激?什么感激?我不要她的感激,她是我妈,为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我为什么要她感激?我只要她好……只要她好……”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还不晓得,医生把她送到加护病房,不过又说,不再像这次一样突然病发,也许短期之内就没有危险……”
“病发?”夏生闻言,忽地反拉住荫生手臂,有点困难地说。“那、那……那医生有没有说妈她还能……还能活多久?”
荫生闭了闭眼睛。“你说呢?肝癌末期能拖多久?”
夏生恍如挨了一拳,倒在椅子上,再也起不来。
走进病房,蓝夏生看见母亲手上插着很多管子,母亲看起来好虚弱、好瘦小,生命仿佛正一点一滴消逝中。
没来由的一阵心痛。
从小母亲便是她生命中不可抗拒的绝对与权威,为什么今天她却变得这么不堪一击?不自禁奔到病床边,夏生伸出手来覆上母亲的手,轻轻低唤:“妈,你醒醒。”没有动静。
“妈,我是夏生……”再次出声,夏生小心翼翼的,但床上的母亲兀自睡得深沉,似乎不愿被人打扰。夏生突然害怕起来,于是使了一点力气去摇晃她。“妈,你没事吧?我是夏生,我来看你了,你醒醒好不好?”
这回母亲总算有了反应,她慢慢睁开双眼,看见夏生,又看见自己身上一堆针头,不由得不悦地皱起眉头。“这是在干什么?你在这干么?”
夏生微微牵了牵嘴角。“妈,你醒了。”
“废话,都在跟你说话,不是醒了难道是梦游?”黄美没好气,此时荫生刚好提着一袋中餐走进来,她一看见儿子便说道:“荫生,你也在这干么?”
荫生本来就要冲口而出,却被姊姊一个眼神示意而忍了下来,夏生连忙接话。“妈,你多休息吧,这样身体才会赶快好起来。”
熟料黄美竟白了女儿一眼。“呸!触我霉头啊,我哪有什么病?胡说八道!”夏生难过地垂首,荫生见状便再也忍不住上前。“都已经住院了还敢说没什么,你要把姊累坏才甘心吗?”他说完后,又转过头对夏生道:“刚才我打过电话给王阿姨了,她说手术费要是有需要的话,她可以……”这句话还没讲完,躺在床上的人却已沉不住气。“什么手术?谁要动手术?”
“妈……”夏生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答起。
“姊,我来说。”荫生此刻的冷静并不像个高中生,反而更似成熟的大人,他态度从容而慎重的对着床上的母亲,一字一句地慢慢说明她的病情发作、送医、诊断等等所有过程。黄美听着听着,脸上渐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一直到荫生说完,她才反应过来,几乎是有点颤抖、懦弱地问:“真、真的?”
“真的,你要接受这个事实,而且别再大吼大叫了。”荫生点了下头,算是作了结语。“你……胡说!”黄美突然怯怯地反驳了回去。“你少咒你老娘了!我……我平时又没什么大病,怎么现在会冒出一个癌症来了?”
“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就是这样。”荫生皱着眉头,凝重地说。“总而言之,不管你信不信,请你不要当场发作出来,否则对大家是绝不会好的。”
“荫生,别这样。”夏生劝他口气放和缓一些,黄美却霎时白了脸。
“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