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子瑄把里头的剪刀、药草全拿了出来,摊开布中仔细一瞧後,唇边便扬起个释怀的笑容--
「这不是秋老娘的包袱。老娘的包袱是我缝的,里头还特别绣了个『秋』字,极易辨识的。」
「啊…真的没有写字,」村长检查了一番,顿时眉飞色舞地下了结论:紫玉簪不是秋老娘拿的。」
秋大娘感激地朝慕子这投去一眼--若非慕子瑄是个女儿身,她早就把女儿嫁给这样的人材十次、百次了。
秋大娘捂著抽痛的胸口,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接生了一整夜,她的力气全耗尽了,再加上这一吵,身子确实是不舒服。
「谁知道是不是这个贱丫头说谎!这个臭老娘的东西全都在里头,那就是她的包袱!」王财发挡在大门口,硬是不让大夥出门。
「你不用挡在门口,在事实还没弄清楚之前,我也不会走!我要知道是哪个猪狗不如的东西陷害我!」秋大娘喘著气,两手插腰,根本没打算善罢甘休。
「你的东西都在里头,你是贼!」王财发硬是咬著这一点。
「秋老娘的东西都在里头,那必定是有人要陷害她。」慕子瑄身子虽细瘦,说起话来倒是有模有样--
「这蓝色碎花布中谁家都有一匹,若有人随便自婢女手中偷来一只裁好的布巾,摆在桌上,秋老娘自然以为是她的包袱而将她的工具摆入里头。这样,有什麽不对吗?」
秋芸芸握著娘的手,心中此时有著无限崇拜--瑄姐姐好厉害,她长大之後也要像瑄姐姐一样!
能够把一头猪气到口出白沫,实非易事啊!
「你娘跟秋老娘狼狈为奸,你说的话谁要相信?!」王财发的脸色胀成猪肝红。
「这里会相信你的人,只有你自己。」慕子瑄轻描淡写地说道,对于这人上次的摸臀行为仍感作噁。
「还有他养的狗!」秋芸芸瞪著门边那几头龇牙咧嘴的恶犬,根本不明白自己已成功地将王财发降格至「狗」的地位。
秋大娘仰头大笑出声,虽然胸口已经痛到让她直冒冷汗。
「村长,可以请王大夫府里的姐姐们,回房去将自己的蓝色布中拿来吗?」慕子瑄向村长建议道。
「不许去拿!谁去拿以後就别想在我王家做事!」王财发一拍桌子,门口的狗跟著激动地大声吠著,看来倒像是人在学狗咆哮,这种情况,还要什麽证据吗?
秋大娘冷笑一声,倚著墙壁瞪著那个汗水直流的王财发。
「你们以後有病别来找我!我不医治小偷!」王财发一看她青白的脸色,立刻嚣张地说道||村里只有一个大夫,他就等她跪下来求他!
「治病从没治好过,还敢放话说你不医治小偷?就算是小偷,也不想让你这种栽赃於人的小偷大夫来医治!」秋大娘嘴硬地回了一口。
「有种就别来找我!」
「好啊!,我和慕老娘一块搬走,接生工作就由你来!」谁怕谁哪!
「王大夫,您可别害了大家啊!」有六个孩子的老村长可急了--村里没什麽休闲娱乐,生孩子也算是一桩。
秋大娘原想回应村长一笑,没想到整个人就此天旋地转。
「娘!」秋芸芸连忙扶住了娘--娘的身子好冰!
「秋老娘,银发大夫给你的药丸,你可有带在身上?」慕子瑄很快地倒了一杯茶送到秋老娘手边。
秋老娘摇著头,双手扯著胸口,嘴唇开始泛紫。
「我回家去拿药!」秋芸芸娇小的身子奋力往门口冲去。
「等到你拿药回来,你娘就回天乏术了。」王财发好笑一阵,双手插腰,下颚朝上,摆明了就是在等人求他。
「古今中外的坏人果真长成同一副德性哩--真令人作噁。」
一声嘲讽後,一头银发忽而出现在门槛边,拉住秋芸芸疾跑中的小身子,还顺道给了她一条手绢擦眼泪。
「老公公,救救我娘!」秋芸芸顾不得涕泪满面,扯著他就要走到娘的身边。
「头发白不代表年纪大,我才正当壮年哩。」任御翔好整以暇地看著室内一壁歌功颂德的扁额,风凉地说了句:「扁额多,可也不代表医术好。」
「娘--」秋芸芸的眼泪一颗一颗地掉。
「仙人你就救救秋大娘吧!」村长总是这样喊任御翔。
「长得像仙人,也不代表我这人心地有多善良。我不做赔本生意--救人可以,我尚缺一个徒弟。」任御翔看了慕子瑄一眼。
「我跟著您学医,请您救救秋老娘。」
原就有学医之志的慕子瑄,二话不说地在任御翔面前磕了三个拜师响头
「看在你聪明的份上,我就保这个秋老娘一世健康。」任御翔计谋得逞,随即动手医治妇人。
于是,就在秋大娘病情好转的隔日,笑咪咪的任御翔随即准备带著慕子瑄周游四方去也。
未曾预料到的是--
秋芸芸哭到眼珠子都差点掉了出来。
「瑄姐姐,你不要走!我不让你走!」小小身子也不知用了什麽方法,硬是黏在慕子瑄身上,任谁又拉又扯地就是移不开她半寸。
「爱哭丫头,你姐姐有天份,这样的人是适合救世的。」任御翔悲惨地捂住耳朵,开始觉得自己像个逼良为娼的恶棍。
「芸芸,别哭了,都哭丑了喔。」慕子瑄哄著她,也不明白她哪来那麽多泪水,但心里却因为她的依恋而闷闷作疼著。
娘不过是掉几滴泪,嘀咕了几句神明指示银发大夫是贵人之类的话语之後,便拚命将能塞的东西全收进一只巨大包袱里;而那个楞楞的子璨则以为自己要出门游玩,说什麽都要跟著去吃糖葫芦。
只有芸芸--这个打小就爱黏著自己的丫头,哭了个肝肠寸断。
慕子瑄轻拍著那抽噎的背,不忍心放手。
「瑄姐姐……什麽时候回来?」她揉著眼睛,小脸仍埋在慕子这胸前。慕子瑄仰头看著师父--
「爱哭丫头,我瞧就这样吧!我打算让我徒弟接我的衣钵,而你呢,就接手你娘稳婆的棒子。待你成为连天下人都想巴结的知名稳婆後,我就把你的瑄姐姐送来,这样如何?」任御翔一本正经地站到小丫头面前和她谈条件。
孔夫子有云: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小丫头身兼女子及「小」人两大特质,他岂敢轻忽。
「哇!」秋芸芸冒出一声更大的哭响。
「听得出来你很满意这样的条件。人,我就此带走!」任御翔潇洒地转身离开。
「等会!等会!」慕大娘连忙从衣袋中掏出一只方从庙里求来的平安符,并将慕子瑄甫出生时所求到的灵签放入平安符里。
「娘,这张签是什麽--」慕子瑄挂上平安符,不解地看著符内那张泛黄的薄纸。
「离开桃花村後才许打开这张灵签。答应娘,灵签里头的内容,在瑄儿满二十四岁前,绝不可主动提起,否则会遭到天打雷劈。发誓!」慕大娘固执地在慕子瑄耳边直犯著嘀咕。
慕子瑄皱著眉,但仍是起了誓,在夏日的桃花中离别了家乡--
而六岁的秋芸芸,红著双眼站在床铺上眼睁睁看著她心爱的瑄姐姐消失无踪。
为了瑄姐姐,她要成为一个顶天立地、孔武有力,且能够保护姐姐不被银发老头子带走的大人!
她要当个天下第一的接生婆!
然後--绝不帮银发老头子的老婆接生!
这是秋芸芸这辈子的第一个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