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我没那个意思,你、你不要误会……」丁叮叮说话又结巴起来了。
「是啊!朋友之间,一起出去玩玩又有什麽关系?」周弱水看著韩千寻,脑中忽然转过一个念头;年轻一辈的企业家中,韩千寻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他又律己甚严,无花名在外,说不定和叮叮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水水!」丁叮叮好生尴尬;她人虽老实,可也不是呆子,自然明白周弱水在转什麽心思。「我、我看,我还是待在这里就好了……」
「那怎麽可以?」周弱水大声反对。
「为什麽不行?」
「你、你待在房间,我也就得陪你待在这里,岂不是哪里都去不成了?」周弱水主意既定,口中已是义正辞严。「我难得坐一次游轮,这艘船又这麽多好玩的地方,你总不希望我一整天都陪你待在房间吧?」
「可、可是……」
「这话有理。」韩千寻大喜;没想到这颗大灯泡居然这麽帮忙?「丁小姐总不希望因己之故,连累朋友也不开心吧?」
丁叮叮一愣,看了看周弱水,又看了看韩千寻,极轻、极轻地叹了一口气。「既然你们都这麽说,我、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五章
海天相连,一望无际,苍海浮舟,渺若一粟。
「难怪古人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碧海万顷、横无涯际,思想自然清朗起来了。」韩千寻看著丁叮叮,笑嘻嘻地说。
「你是智者,我却像是个大傻瓜了。」丁叮叮轻轻叹了口气。
「喔?」韩千寻不懂。
她低头轻抚船沿,淡淡地说:「这艘『小船』虽小,只怕再坐个三、四人也不会沈吧?」
韩千寻哈哈大笑。「我这个谎话本来就不大高明。」
丁叮叮看著他,忍不住抿嘴一笑。
女人的笑有很多种,或娇、或柔、或媚;丁叮叮的笑却是如清风拂面,融了千年雪,唤起大地春回。
「我喜欢看你笑,你笑起来,很真、很纯,不带半分人间烟火气。」
她闻言一愣,红霞悄悄爬上了脸。「你说话都这麽直截了当?」
韩千寻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说:「我说谎不大高明,只好都说真话了。」
无言以对的丁叮叮,只是别过头去,看著苍海浮云,悠悠变化。
「白云苍狗,兴起多少感慨。」韩千寻停下小艇,关掉引擎,坐到她身边。
丁叮叮闻言一笑。「水水老说我说话像个老头子;不过,听你说话,似乎更像个老太婆呢!」
韩千寻莞尔一笑。「老头子、老太婆,岂不刚好凑成一对了?」
这下子她又说不出话了。
「水水?是不是那个说话不饶人的大小姐?」
她看了他一眼,轻叹一声。「她要是在这里,你就不会有这麽多俏皮话好说了。」
「她有意成全,又怎麽可能会在这里出现?」韩千寻又眨了眨眼睛。
丁叮叮苦笑。「她、她好像一直都担心我嫁不出去……」
「她不是担心你嫁不出去,而是担心你嫁不对人。」韩千寻哈哈大笑,觉得和她说话真是有趣极了。
可惜,丁叮叮却不这麽以为。「有些人说话,真是、真是自信到让人讨厌……」
「有自信总比没自信好,你说是吧?」韩千寻神色不变,缓缓地说。「就是因为有这点自信,我才能从当年三餐不继的小乞丐,一跃成为今日的『松照』总裁。」
她默然良久,方轻声说:「对、对不起……」
「有什麽好对不起?」韩千寻笑了起来,一派轻松地说。「有时候我也觉得,我真是自信到让人恨不得踹两脚呢!」
丁叮叮莞尔一笑。「一个人如果知道自己缺点,就、就不那麽令人讨厌了。」
风轻轻柔柔地吹过,韩千寻心里也是暖洋洋的。
「钓鱼吗?」韩千寻拿起脚边钓竿,将钓线远远抛了出去。
丁叮叮见状,眉头微蹙。「生死一线,我不喜欢这种操纵生命的感觉。」
「我也不喜欢。」韩千寻忽然将钓线收了起来,钓线尾端,居然没有钓钩。
丁叮叮旁住了。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韩千寻又将钓线抛了出去,悠然道。「我喜欢这首诗的意境,所以我扮成个现代渔翁;虽然不是离水三尺,却也是愿者上钩了。」
「愿者上钩?似乎不像你的作风嘛!」丁叮叮浅浅一笑,调侃起他来。
「对女人,我也是愿者上钩;只有对……」
「你再风言风语,我只好请你『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了。」丁叮叮打断他的话,淡淡地说。
韩千寻一愣,摇头苦笑。「我平常不是这样的人,和你在一起,却好像变得随意些了……」
「是轻浮些吧?。丁叮叮侧著头,以手支颐,脸上似笑非笑。
「倒不如说,是风趣多了吧!」韩千寻大言不惭,笑嘻嘻地说。
丁叮叮无奈一笑,转开话题。「你这样的人,为什麽会跑到淡水捷运站去拉小提琴?」
「正是我这样的人,才会跑到淡水捷运站去拉小提琴。」
「我不明白……」
「我不喜欢说谎,同样地,我也不喜欢别人对我说谎。」韩千寻看著手中钓竿,若有所思。「可惜的是,当我爬得愈高,掌握的权力愈大时,也就愈不容易听到真话了。」
丁叮叮懂了,轻叹一声。「甜言蜜语听得多了,有时候就很难分辨出真假。」
韩千寻爽朗」笑。「不谈我了。倒是你,当时又怎麽会听我那破琴声听到入神?」
她小脸一红。「我、我哪有……」
「不过,茫茫人海中,大概也只有你才会伫足停留吧?」
「我……」
「毕竟,像你这样同情心过剩的女孩子,已经不多见了。」韩千寻语气中虽然带著调侃,眼神却又是说不出的温柔。「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你说是不是?」
「我、我不知道。」丁叮叮怕死了他这样的目光,心慌意乱地别开视线,看著苍茫大海。
「人,有时候还真的很矛盾。」韩千寻双手抱膝,也望向苍茫大海。
「喔?」
「我希望别人以诚相待,偏偏我处身的地位最不容易听到真话。」韩千寻轻轻拨动钓竿,让钓线随风轻扬,化成一道美丽的弧度。「像你,不喜欢掌握生死,做的偏偏却是操纵生死的工作……」
「生死有命,医生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又如何能操纵生死?」一番话触动情怀,丁叮叮语调也落寞起来了。「不过天命易测、人事难断,很多事也不能尽如人意啊!」
韩千寻看著她。「人事难断?你是因为林小妹妹的事有感而发吧?」
「你、你怎麽知道?」丁叮叮微愣。
「自从知道你是淡水捷运站的那个知音人後,很多事,我不知不觉就留意在心了。」
这话说得很含蓄,丁叮叮却明白了,想必他已经向清秋姊打听过自己的事了吧?
「人浮於事,想必有许多无可奈何之处吧?」
「虽不知能否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於心,我、我只能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难道就真的能无愧於心?」韩千寻定定注视她,缓缓地说。
丁叮叮一愣,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韩千寻叹道:「十三岁之前,我也只知道尽力而为;十三岁之後,我发誓,再也不让别人操纵我的命运。」
丁叮叮闻言,幽幽地叹了口气。「可是,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翻雪覆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