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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页

 

  "是坏消息?"她问道,他把那张纸揉成一团。

  "不,不是。"他是这么说,神情却不像这么回事。"是非常好的消息。我得到伯爵的准许,做一件我早就想做的事。"

  "哦?"这语气有鼓励他继续往下说的意思。

  看见若薇期待的表情,蓝道勉强笑笑。

  "显然你是打定主意要知道所有的细节。"他的口气温柔了些,甚至还有玩笑的意味。

  "我是有兴趣,"她承认。"难道你有独享好消息的专利?"她继续盯着他,直到他投降为止。

  "我一直想出售一项在法国的家族产业,邓戈领地。那里大部分的土地都分租给佃农了,我想干脆把地卖给他们。事实上那块地对伯爵没多大用处,但要他放弃还是得经过一番奋斗。"

  "为什么?既然他不需要——"

  "因为那块地是我母亲娘家的。她是邓戈侯爵的女儿,也是继承人。柏家的人,尤其是老伯爵,觉得保有家产是一种义务。我母亲早已去世,我们和邓家已无瓜葛,但这些年来祖父还是一直坚持要保住这块领地。"蓝道苦笑一下,"因为我是长孙,这个问题已经困扰我好些年了。"

  "你不想要那块地?"

  "我情愿在脖子上挂上镣铐还好些。"

  "哦。"若薇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决定再提出另外一个问题。"那么……你是半个法国人?"他点头以后,她自得地笑笑。"我就知道你一定有法国血统。你的法语很道地……"

  "我母亲比较常说法语。"

  若薇迟疑了几秒钟,仔细端详他,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前一刻还在开玩笑,下一瞬间就又遥不可及了。虽然他这样喜怒无常并不出奇,但是这会儿他一定有心事,她不明白他母亲的地产为何会造成这种影响。

  "你很喜欢你母亲?"她斗胆问道。

  蓝道耸耸肩。"我不太记得她了。"

  "你很小的时候她就过世了?"

  "也不完全是这样。"他叹口气,心不在焉地将字条丢到地上。"她不常照顾我和考林。她和我父亲住在伦敦,我们是在渥威克由一群仆人带大的。"他自嘲地扬起一边嘴角。"考林和我像野人一样在乡下到处乱跑。"

  "怪不得你现在会变成这样。"若薇一本正经地说道。蓝道立刻狐疑地抬起头,等他发觉她是在逗他时,懒懒地一笑。

  他的笑容和闪亮的眼眸使她心动,一时之间透不过气来。若是有机会,她会以新的女性自觉坐着看他一整天。她费了一番力气才让谈话继续进行。

  "你母亲情愿待在伦敦,不和你们住在一起?"她问道。这种观念并不出奇,不过若薇觉得女人不想亲自照顾孩子,是一件有违自然的事。上流社会的人常会把孩子交给别人代为抚养。

  "那样还比较好些,"蓝道向她保证,接着他嘲弄的神情消失了。"可是后来我十一、二岁的时候,我父亲搬到渥威克来定居。"

  "他想和你们——"

  "他患了痛风,而且非常严重。他几乎一天到晚都痛得死去活来,连在腿上盖条床单都会痛得他鬼叫。在这种情况下,他不适合住在伦敦是可以理解的。为了减轻痛苦,他变成了酒鬼。"

  "所以你才很少喝酒?"若薇问道,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脸色大变。"我从未见过你喝酒——"

  "你知道吗?有一件事我觉得很有趣。"蓝道顾左右而言他,眼眸在晨光下显得比平常更绿。"像你这么直率的女人实在很少见。我也从没碰过像你这样敢盯着男人不放的女人。"根据他的经验,只有婊子或是不懂卖弄风情的小女孩才会直瞪着男人看。

  若薇脸一红,转眼望着窗户。"我知道,那不是淑女的行为。"

  "没错。"不管他是否欣赏她的直率,这总是事实。

  "你为什么要引开话题?"她还是不放弃。

  两人目光相遇,她的眼神带着询问,他的则深不可测。

  若薇忽然觉得自己像是靠误打误撞获得重要线索的乌龙侦探。她提出了一个很重要,而他却不愿回答的问题。她感觉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

  "你不会喜欢听的。"蓝道敷衍道。

  "你这么在乎我对你的看法吗?"她旁敲侧击地问道。她知道他不会向别人解释自己的行为,就算有也是极少一不过只要她激励得当,说不定还是可以达到目的。

  蓝道听出她口气中的挑战意味,突然觉得想吓她一吓,他要将疮疤揭开,眼见她露出厌恶。

  "你奇怪我为什么从不渴酒?"他问道,口气轻快犀利,好像钢刀的锋刃。"从前我喝的,而且喝得很凶。伯爵说我成天像猪圈里的一头臭猪。我还很年轻的时候,父亲告诉我说红酒不但可以治疗,而且可以预防痛风。反正他本来就有饮酒的习惯,只需一点点鼓励便使他开始酗酒。那时他忽然开始关心我了,我怀疑是他闲得发慌所以才想找点事来做做。痛风时好时发,没那么痛的时候,他就开始不安分了。我还记得刚开始那一天……他手中拿着一瓶酒,把我逼到图书室的角落。"蓝道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为了不激怒他,我喝了一口,后来我才即时发觉原来他打算灌我半瓶。我当然挣扎,可是以一个孩子而言他很壮,我没有办法不屈服。只要他的痛风不发作,这种事每天要发生一次。以后只要他开始痛,我就忍不住要感谢上帝。本来他也打算对考林如法炮制,不过大部分时间他都躲得不见踪影,只有我留下来接受父亲的……照顾。"他自嘲地说道,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解,若薇不禁瑟缩。她心中充满了怜悯。

  "你母亲,"她的声音如同枯叶般干涩。"她不知道吗?"

  "她知道,只不过懒得说话。我说过,她情愿少和我们接触。除了偶尔回法国娘家以外,她绝不愿意离开伦敦一步。"

  "你的祖父母——"

  "他们只是怀疑而已。他们住在瑟文的柏克莱堡,不住渥威克。"

  "他……这种情况持续了多久?"

  蓝道笑了,他的表情透着怨毒,这些回忆始终未被完全埋葬。

  "直到我不再抗拒为止。到那时……我就干脆毫无节制地喝了。接下来的两、三年我都是浑浑噩噩地度过的。你也可以想象那是怎样的一副景况。一七八九年,法国大革命爆发,我母亲在邓戈城死于难产,孩子也没保住。如果那孩子是我父亲的,他大概会比较悲励吧。"

  "你呢?"若薇柔声问道。难怪,她同情地想道,难怪有时他的眼神会那么冷漠。难怪他会在伦敦街头浪荡。换了谁都想逃避那段记忆。

  "亲戚们来参加葬礼时,我整整大醉了两天。等我清醒过来时,发觉自己已身在随祖父母回城堡的路上了。他们将我的……问题,归咎于我体内的法国血统。我戒了酒以后就被送去学校,考林则继续留在老伯爵身边。一年后我父亲也撒手西归。"蓝道自弃地望了她一眼。"我天生就是要继承这种高尚的传统,你也看得出来我深具潜力。"

  一时之间,两人尽皆无语。为了纡解胸口同情的痛楚,若薇有规律地调匀呼吸。她坐在椅子上,搜索枯肠想着该对他说些什么。这时她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对她已有足够的信任,愿意对她倾诉往事,这个发现使她既喜且忧。蓝道,她无声地呼唤,我该如何帮助你?两人在紧张的沉默中互相等待对方先采取行动。若薇慢慢推断出一个结论,只要她表现出同情,那结果必然不可收拾。他是个骄傲的男人,他会觉得那是侮辱。这时若薇根本忘记这是她复仇的大好时机,只要一句讽刺便能够深深地刺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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