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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士们一齐举碗,将酒一饮而尽,然后掷碎酒杯,哐啷的杯碎声登时响彻了大和殿广场。

  大军开拔,数百只角螺仰起向天,齐声高鸣。小皇帝亲自送出午门,文武百官跪立两旁送行。

  几十万京师黎民都簇拥到正阳门外新设的绸帏外瞧热闹儿,家家户户设香案,摆着酒肉,欢送王师出征。

  而帆龄和朱心同就挤在万头钻动、声音鼎沸的人群之中,等着送额豪一程。

  额豪骑在火炭龙驹上,率领大军出了正阳门。

  他望着道路两旁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在拥挤纷乱的人潮中,一眼就瞧见了帆龄。

  他凝目,深深注视着帆龄。那专注而深挚的眼光,就仿佛要将她窈窕娇柔的身影,及盈盈如花的脸庞,深深地烙印在他的闹中、心里。

  帆龄望住他,隔着重重人群,她眼中隐隐浮现泪光,脸上却粲粲然亮出一抹笑靥。

  那笑靥如此耀眼璀璨,像寒雪里的花光,倾尽所以的明媚和娇妍。

  额豪胸口一酸。他懂,他懂得那个笑容里的意思—她是要让他安心、要他不必惦念着她,她会好好照顾自己。

  他悬惦而紧绷的心弦松弛下来,神色柔和了,眼光里涵纳着深情和依恋。

  他微微笑着,向她缓缓点头,表示知道了她的心意。

  螺角声声吹响,催促着大军的行程。额豪不舍地移开目光,昂然抬头,再没有任何迟疑踯躅,率领着大军出战。

  “他走远了,不必送了。”

  眼看着额豪骑马远去的身影,朱心同护着帆龄,不让蜂拥如潮水般的人群推挤到她的身子。他温和地道:“我送你回王爷府吧!”

  “你让我再送送他。”

  帆龄声音哽咽,一瞬也不瞬地看着额豪的背影。“我要看着他出城……你让我看差他一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为止……”

  她望着额豪渐行渐远的背影,望着迤俪而去的各营大军,泛漫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再也无法遏制。

  她含泪抬头,只见碧茫的苍穹中,掠过一只苍鹰,轻捷地向北飞去,刺目地飞尽了整个孤独的天空。

  鹰飞九霄,恍若他出征的身影,行向千里之外——这一去,便是天涯。

  第八章

  坠叶纷纷,飘香堆砌,千顷的春花在一夜里,寂寞地催开了相思。

  一双燕子,在新绿的柳枝间穿梭飞舞,衔着夹带花瓣的芹泥,在岑寂已久的梁椽上筑巢,忙得不亦乐乎。

  “郡主,你瞧,燕子回来筑巢了。”一个丫鬟推开书斋里的帘栊,惊喜地叫了起来。

  “燕子回来,春天也就来了,怪不得昨儿个西花园里的春花,在一夜里就全都开了呢!”

  帆龄慵懒地望向书斋外的院落,只见藤萝秋千架上,满缀着嫩紫嫣红的花朵。秋千晃动中,筛下了重重花影。

  “二月是百花盛放的季节,难怪古人要称二月为‘花月’了。”丫鬟揭开香盒,在金倪香炉内,添上了瑞香,香气氤氲一室。

  “郡主,你的生辰也在二月,不知道今年王爷能不能够赶回来为你庆生呢?”

  帆龄靠在窗前的几上,铺纸研墨。她拿下云龙笔架的紫毫中楷,在雪白的宣纸上秉笔挥毫,临摹着窗外景色,泼墨为画。

  “会的。王爷去年出征前就和我约定了——今年二月十五,我的生辰之日,我们要团聚相见。”

  她眸中蕴着朦胧情思,神情恬淡,回答丫鬟的语气却是轻柔而坚定,绝无丝毫忧虑或怀疑。

  一年了;一年来的岁月,梦寐相思,漫漫悠长。

  绵绵无尽的思念、悬惦和担忧就像寂寞的茧,在她心底层层缠绕,噬啮着她的心腑肌骨……

  等待如煎、相思如狂——她终于体会到了那椎心欲碎的难熬滋味。原来,分离的日子,竟比她想像中还要痛苦寂寞,难耐难挨。

  她黯然消魂地度过每个等待和寂寞的凄凉晨昏,望眼欲穿地等着额豪凯旋回师的消息。

  然而日复一日的期盼和失望,却几乎要让她以为这一年永远过不完了。

  而现在,一年终于过去了。离两人约定相聚的日子越来越近,漫长的思念和等待也终于快要到了尽头……

  帆龄轻抚腕上的翡翠双镯,玉铃叮咚作响,镯心若隐若现的沁红色泽,仿佛见证着她和额豪以血为誓的诺言。

  想到即将和额豪重聚相见,她脸上泛起了兴奋的潮红,一颗心怦怦狂跳,激动得几乎就要迸出胸口。

  “可是现在已经二月初三了,王爷还在东蒙古,他真能赶得回来吗?”在一旁侍砚磨墨的丫鬟调匀着砚台里的朱砂,满脸都是怀疑神色。

  “前些日子,军情信差才捎回来讯息,说是王爷率领大军追击葛尔丹,已经越过西拉木伦河,到了黄岗山——这离北京可是越来越遥远了呢!剩下不到半个月的时间,王爷真能剿灭准噶尔叛军,及时赶回北京来和郡主相会吗?”

  帆龄微俯娆首,专心致意地挥毫作画,眼神中有着不容质疑的坚定信心。

  “王爷是个重信誓、守承诺的人!他既然和我约定了,不管如何艰难,他一定都会赶回来见我的。”

  窗外,吹来一缕冷香,几片落花残瓣,随风拂到了她的宣纸画笺之上。

  画中,一双尚未画好的燕子,剪剪掠过柳线空垂的树梢,幽然栖迟在疏枝上。一个风鬟雾鬓的少女,默默伫立于落花成阵的阶前,凝望着雨中双燕。

  画笺中的少女,神韵寂寞,眼神悠离,似乎有着万缕相思,千般幽情。整幅画里,满溢着一种难以描尽的深情,栩栩跃然纸上。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郡主这画,把古人词中的意境都绘画出来了。”丫鬟看着帆龄的画,笑了起来。“等王爷回来,郡主就不用‘落花人独立’了。到那时,你和王爷双栖双飞,犯不着再羡慕梁上成双成对的燕子呢!”

  “你这丫头,就爱贫嘴。”帆龄嫣红了脸,白了那丫鬟一眼。

  她将紫毫中楷丢入笔洗里,换了一枝蝇头小楷,在笔尖沾墨,替画里的燕子点上眼睛。

  “王爷这场仗,从漠西蒙古打到东北蒙古,行军万里,真是够辛苦的了。”那丫鬟洗着紫毫中楷,叹息道。“奴才真不懂,其实王爷早已胜了嘛。当初他出征漠西蒙古,短短三个月时间,就收复了被葛尔丹占据的黑城、居延古塞、临潼府,把葛尔丹打得落荒而逃……”

  帆龄为画中的燕子细细描绘羽毛,听丫鬟唠唠叨叨地述说着额豪辉煌彪炳的战绩。

  苍茫暮色中,她冥思着额豪挥军厮杀的英姿,眼眶霎时间泛起泪雾,潸潸情泪灿烂成一串晶莹夕露。

  “葛尔丹既然败了,王爷就可以班师回京了,又为什么一定要追击葛尔丹,从漠西蒙古一直追到东北蒙古呢?”那丫鬟蹶起嘴,将紫豪中楷放回云龙笔架上。

  “奴才虽然不懂兵法,可也去戏园子听过戏、看过戏台上的三国演义。这戏文子里有句话,说是‘穷寇莫追’嘛。那葛尔丹打了败仗一路逃,王爷就一路追,追了将近万里,不怕辛苦也不怕危险,也不顾念郡主就在京里等他,日夜担心着他的安危——真不知道王爷心里否想什么呢?”

  帆龄换了一枝白狐大毫,在宣纸上大幅泼墨,深深浅浅的渲染,就像她贮存了一整年的相思,把画笺描得晶莹透亮。

  “王爷寄回来的家书曾经写过,葛尔丹这人狡黠善战、野心勃勃,如果不能一举歼灭,日后葛尔丹定然会卷土重来,再酿战祸——所以王爷才会一路追击,想要彻底剿清葛尔丹的势力,让他永远无法东山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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