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皇上不罪之恩。”
“自己人不必多礼。” 风玄烺走下御座,突然想到一事,忙问,“胗问你,夏侯知不知道这个谣言?”事情闹得那么大,没理由夏侯应天会不知道;但他若知道,为何不说?
“臣日前见到他时,曾提过此事。”
“但他却没跟朕说!他明知皇甫暄是要赐婚给玄炜,却任谣言流传……” 风玄烺此时终于恍然大悟,喃喃自语,“原来如此……这才是他的目的!”
随着步伐的前进,风玄炜感到一阵阵阴寒之气不停袭来。他握紧了黎海晴的手,侧头悄声问:“冷吗?”
黎海晴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发觉他的手心在发冷,当即反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别紧张,我会陪在你身边。”
看到她的笑容,他紧绷的情绪稍稍舒缓,深深叹了口气,继续向前。
这是他第二次进天牢。第一次来,他虽是因罪受罚,但是心中充满豪气,全然无惧;这一次来,他虽是探监,但心中却有诸多矛盾的情绪在翻扰着,令他不安。
好不容易走到了天牢尽头的牢房,他一眼便见到坐在角落的晋王,不由得愣在牢门前。
眼前这人蓬头垢面、眼神呆滞,佝偻衰老,看来就像个污秽的糟老头,哪有半分昔日的温雅风采!
风玄炜呆呆地站着,一时竟不知作和反应。
他该喊他什么?八叔?晋王?叛徒?昔日慈爱的长者,今日却是叛臣,是杀父仇人……
察觉风玄炜的手心在冒汗,黎海晴无言地握紧了他的手。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毒杀父皇?”终究,他什么称呼也说不出口。
听到了人声,晋王将眼光调转到风玄炜身上,忽然神色大变,起身冲到牢门前,捉着栏杆猛摇,疯狂大吼:“你为什么没死?为什么没死?你早该死了!你该死!”
感受到晋王言语、神态间强烈的恨意,风玄炜不由得退了两步,黯然神伤。
旁边一名狱卒劝道:“殿下,他已经疯了,总是这样乱叫乱吼,您别在意。”
“别这样……”黎海晴揽住他的手臂,眼光中尽是关怀。
“我没事。”风玄炜摇摇头,示意她别担心。
待要再问,却听到晋王仍是不停地大吼着,句句含恨,尽是怨毒。
“为什么死的是我的板儿?为什么不是你?天不公呀!不公平!这不公平!”
听到堂兄的名字,风玄炜脸色一白,心情激荡之下,险些站不稳,黎海晴赶紧扶住他。
只见晋王伸出了双手向前猛抓,双眼充满血丝,目皆欲裂,咬牙切齿地嘶吼:“风玄炜!你害死了我的板儿,你纳命来!我要你死!死——”
“我不是故意的……”风玄炜无力地垂首低喃,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
见他心绪紊乱,黎海晴拉拉他的手,温言劝道:“阿炜,我们走吧。”
他没做声,又看了晋王一眼,便任黎海晴拉他离去,但耳边仍是清楚地听到晋王充满怨恨的指控。
恍恍惚惚回了寝宫,风玄炜呆坐在窗边,默默无语。
黎海晴双手揽着他的颈项,头倚在他肩上,悄声道:“阿炜,别这样……你这模样让我好怕……”
听出她的担忧,他回过神来,反手抱住她,紧紧地抱着。
“原来,他一直都恨我……”
他语中的痛苦教她心中一痛,温柔地将颊贴着他的颊,无声地给予安慰。
“如果我不找堂哥去爬树,他就不会从树上摔下来,也就不会死……是我害死了他!是我!”他将头埋在她胸前,身体微微颤抖着,“八叔恨我是应该的……是应该的!”
她轻抚着他的背,柔声劝慰:“那不是你的错,你并不是故意的。”
他恍若未闻,续道:“八叔和八婶只有堂哥一名独子,堂哥死了,八叔他们都很伤心,可是,他们没向我说过任何责备的话……原来八叔竟是那么恨我!他只是不说而已……”风玄炜脑中闪过昔日的景象:八叔一家和乐融融,八叔教堂哥弹琴,八婶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他们。然后,堂哥死了,八婶也……
“没两年,八婶伤心过度,也死了,剩下八叔孤零零一个人……那时,他一定更恨我了,可是我每次去看他,他还是像从前一样待我……我应该知道的,他失去妻儿,怎可能不恨我呢?他只是在忍,在等待……那么,他的叛乱是源于对我的恨,他毒杀父皇也是因为恨我!是我造成了这所有的不幸!是我!”
风玄炜正捉着黎海晴的手臂,激动之下,捉得她双臂疼痛不已,她却无心理会,只担心他太过自责。
“这怎能怪你呢?当初的一切只是意外,根本不是你的错!”她轻拍他的背,在他耳边再三强调。
“你真的这样想?”他抬起头,神色茫然。
“当然。”她微微一笑,手掌贴着他的额,温柔地道,“答应我,不要再怪自己,那真的不是你的错。”
他没有做声,只是紧紧拥着她。
“阿炜……”她轻轻叹了口气,“世间的事总是难说的,恩也好,怨也罢,到头来终究消逝无痕,别多想了。”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对吧?”他陡然觉得恐惧,只因人世的变换竟是这般无常,人心竟是如此可怕。怒涛般的怨恨却在多年之后才爆发……
感觉到他的不安与悲鸣,她偎在他怀里,像起誓般地呢喃:“是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你不怨我吗?”他眉头紧锁。
“怨你什么?”她微微一笑,伸手抚平了他的眉。
他闭上眼,低声喃语:“怨我是皇子,所以让你为难;怨我惹你伤心……”他怕,怕她的心中有怨却无法说,怕怨会累积成了恨,在转瞬间燃烧一切……
“那我是否该问你,怨不怨我出身低微,连累你冲撞兄长?”她轻叹一声,手掌贴着他的心口,感受他的心跳。
他原本不安的心在瞬间平静,突然觉得自己问得好蠢。
“晴……”他喟叹着,在她耳边轻喃,“只要有你在,我什么也不在乎……”
“我也是。”她露出满足的笑容。
此刻,两心同……
晋王既然已经押解到京,睿王风玄烈随后也班师回朝,关系着风玄炜和黎海晴两人未来的庆功宴即将举行。
虽然不知他们是否能如愿长相厮守,但两心坚定,早已看开了生死,只求两两相依,纵使同死亦无憾,是以庆功宴的日期虽然逐步逼近,他们两人却丝毫无惧,只是寸步不离对方,希望能多相处一刻便是一刻,哪怕是一瞬的幸福也好。
没几日,庆功宴的日子到了,风玄炜被命令出席,黎海晴却无法和他同行。他心中虽不愿,却是莫可奈何。
心不甘情不愿地出席了庆功宴,风玄炜的心思全然不在殿上,心里只想着和黎海晴话别时的情景。
细雪纷飞中,伊人抬首仰望他,那如玉般温润的眸子闪动着激光,不是因为泪,而是因为情……
她说,她会等着他的消息。
她说,他们生死不离。
是的,他们生死不离……纵使是抗旨,他也绝对不娶皇甫暄!
他只有一个妻子,惟一……
风玄炜正失神,忽然一阵巨响拉回了他的注意,他这才发现众人已饮过一巡,正要宣读圣旨,褒扬个人的功劳。
他没有心思管谁的功劳大,谁升了什么官,但又怕圣旨中会提到他和黎海晴的事情,只好按捺住心中的不耐,勉强打起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