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话说地域灵秀的京城里有四个风流倜傥、俊帅挺拔的贵公子,他们出身名门、集富贵于一身,称得上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噢!各位看倌别误会,这四个贵公子可不是那种不学无术、不事生产的纨绔子弟,事实上,他们个个「身怀绝技」、文武双全,只要他们同时出现在街上,肯定会引起一阵「兵荒马乱」太夸张了?
嗯,提出疑问的这位看倌肯定是外地来的!方圆五百里之内有谁不知道这四个贵公子只要聚在一起就有好戏可看,他们不是吟诗作对就是抚琴对弈、切磋武艺,精采的「战况」往往令众人自动自发停下手边的工作为他们摇旗吶喊,说他们各自有一群死忠的拥护者可是一点儿都不夸张呢!
奇怪的是,近来四位贵公子不知怎么地同时销声匿迹,有人谣传原本是好友的他们因为比试太多而结下梁子,打算老死不相往来;也有人揣测他们迷上青楼女子,夜夜醉卧美人窝,白天是他们美梦正酣之时;也有人宣称他们亲眼目睹四位贵公子流连赌坊、挥霍无度,想必是债务缠身才会避不见面。
哇~~传闻百百种,到底哪个版本才是正确的呢?嘿嘿,俗话说得好:「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四个贵公子当然也不例外。
上个月十五,想图个耳根清静的他们刻意选在庙寺旁的凉亭里对弈,也许是命中注定,他们竟都意外被前来上香的陌生女子勾去心魂,经过一番明查暗访后方得知自己看上的姑娘皆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为了追求佳人,他们共同商讨出一个妙计──卖身为奴!
这个方法够绝了吧?根据可靠消息指出,他们卖身为奴的原因有二:第一、混进心上人的府邸可以更了解自己看上的千金小姐是否是个体恤下人、心地善良的女子。
第二、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掌握心上人的个性、喜好方能「对症下药」,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
问题是,一个养尊处优、婢仆成群的贵公子知道怎么伺候人吗?别担心,他们早已经胸有成竹,为了顺利住进心上人的府邸,他们的第一步计划就是「发挥所长」讨好「未来丈人」──
卖身师傅──伪装空有一技之长却三餐不继的琴师,其精湛的琴艺受到未来丈人的欣赏,决定由他传授活泼好动的宝贝女儿弹古筝,培养端庄优雅的气质。
卖身长工──隐藏精明风流的本性,摇身一变成为未来丈人称赞有加的老实长工,愿意做粗活是打着深入「基层」搜集情报的主意,好接近温婉娴静的红粉佳人。
卖身夫子──编造家道中落的悲惨遭遇,饱读诗书的才子风范受到府里上上下下的赞赏,诗句词赋信手拈来,因此被惜才的未来丈人指派夫子一职,负责教导他聪颖慧黠的掌上明珠。
卖身护卫──原是卖身为府里的护卫,因身怀绝世武艺、轻功了得而赢得未来丈人的信任,器宇非凡的他被视为保护古灵精怪的千金小姐的不二人选。
直至目前,他们已经处于最有利的位置,所有发展也在他们的掌控之中,想知道他们接下来能不能顺利进行第二步计划、如愿抱得美人归吗?且看下页分解……
第一章
奇怪,真的是太奇怪了。她明明记得很清楚,这座亭之后再走一小段就可以到达后殿,进入后殿穿过回廊就到拜殿,然后就可以看见他们薛家的女眷,接着她就可以顺利的乘轿回家了,应该这样的不是吗﹖为什么她现在已经走到这座亭了,却看不见后殿,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小小的万善堂呢?
薛无瑕轻蹙柳眉,很认真地思索着。原来祭祀的正殿呢?跑到哪里去了?该不会是她在后面闲逛的时候偷偷地被人移走了吧?呵,怎么可能呢?薛无瑕为自己这个荒谬的念头感到好笑,移走一座大殿是需要很多很多时间的不是吗?所以绝对不可能在瞬间就被人移走的。
对!大殿不可能在一瞬间被移走,这个想法使她脸上优雅的笑容变得坚定,也就是说大殿还在,只要大殿还在,她就不用担心了,横竖都是在这间庙里嘛!大不了她就在这亭里坐着,等着薛府的家丁来找她便是,反正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早已驾轻就熟,从小到大数不清的迷路经验使得薛府上下都各有一套猎犬般高超的寻人本领,时间最久的一次也不过三天就把她给找到了,现在她只要遵照红绢的叮咛,在一个地方乖乖不动等人来找就行了。
没错,就是这样,她轻移莲步,准备往小亭子走去。
可是,那边听起来很热闹的声音是在做些什么啊?她的脚步在犹豫着,她应该到亭子里乖乖地坐着,这样他们薛府的人才比较容易找到她。但是那边的声音听起来是如此吸引人,而且音量在不断加大,彷佛对她伸出了欢迎的手臂,她真的好想过去瞧个仔细喔……
对了,反正她们一时之间也不会这么快找到她,不如就利用这段时间过去看看好了,只是稍微看一下,不会待太久的。深呼吸调整脸上的表情,娘特别交代过,要端庄、要优雅,随时谨记自己是薛府的千金,行为举止要像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嗯,就是这样,款款移动莲步,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她前脚刚走,她的贴身丫鬟红绢后脚就到了,看不见小姐的她焦虑的简直要哭出来了。
不见了!小姐「又」不见了?她只不过转过头跟夫人的丫鬟闲聊几句,一回头小姐就「又」失踪了。真是伤脑筋,从薛府出来之前明明拜托她千万不能在没有丫鬟跟随的情况下乱跑的嘛,为什么她就是有办法忘记自己是个路痴,忘记许多次迷路的惨痛经验,忘记被雨淋得半死,被雪冻得半死,躲在无人破庙三天三夜没吃没喝的教训,然后还要在没有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一个人到处「爬爬走」呢?
好吧!就算是她啐嘴好了,但也只不过是转过头的那么一下下嘛!真的,她敢发誓,仅能喝完一杯茶的时间而已,顶多是两杯,最多不会超过三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小姐怎能再度离谱地演出「失踪记」呢?天啊!饶了她吧!为了上个月她在她表哥家失踪那一次所挨的板子屁股到现在还会疼呢,能不能稍微体谅一下她这个做人家丫鬟的心情,尤其作为一个个性迷糊外加超级路痴的千金小姐的丫鬟,她所要承受的压力实在是比其它人大太多了。
因为她的薛无瑕小姐是薛府唯一的千金,更是老爷夫人的掌上明珠。心肝宝贝,所以无论她做出什么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包括不小心烧掉自己的绣阁,打碎老爷珍藏的古董,弄坏夫人视之如命的花卉,挨骂受罚的绝对是她。
老爷夫人对小姐的迷糊从来都抱以宽容的态度,他们只要求她「端庄优雅」,她只要端庄优雅,就算把整座薛府都烧了也无所谓。
红绢咬着牙,思索着现在该往哪边走时,不远处的热闹声响给了她一线希望。不用怀疑,小姐是绝对不会待在安静的地方乖乖地等候的,她是那种即使已经迷了路,饿了两天肚子,都还有办法被路边的杂耍表演吸引,然后一边观赏一边还啧啧称奇的人。
这么一想,红绢的脚步立刻朝着发出热闹声音的地方走去,果然,就在寺庙的侧门外,她那位气质优雅的小姐正兴致高昂地欣赏着气功表演。然而就算表演到达最高潮,气功师父一口气击碎高迭的瓦片,众人都忍不住击掌欢呼的时候,她的大小姐依然维持着一贯高贵的气质,抬起袖子,婉约地一笑。
她得感谢老天爷赐给她们家薛无瑕小姐人如其名的一张脸,在热闹的人群中,她总是那么醒目,那么引人注意。
"小姐!"她跑到小姐身边,重重地吁了一口气,终于找到了,她的屁股总算逃过一劫了。
"啊,红绢,妳来得刚好,赶快来瞧瞧这神奇的表演,他的手劈了一大迭瓦片后都没有怎么样耶,这真是太神奇了!"早就忘记自己迷路一事的薛无瑕转头对一旁喘气的红绢道。
"是吗?"这两个字是由红绢的齿缝间硬挤出来的。
"啊,妳怎么了?脸色不太好看呢!对了,妳跑到哪里去了?我怎么都没有看到妳?妳知道吗?我在庙里面找来找去都没有找到妳耶!"
这个问题问得可真好,她「跑」到哪里去了?若不是眼前这个人正好是她的主子,而自己又不断暗暗深呼吸的话,她恐怕就会不顾一切上前掐住她的脖子了。
"小姐,奴婢不是拜托过小姐不要离开奴婢吗?小姐怎么又会一个人走到这个地方来呢?"很高兴自己的语气听来如此镇定,看来她的情绪已经被小姐锻炼到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能很稳定了。
"那是因为我看到一只长得很奇特的小鸟从我眼前低低地飞了过去,我从来没有看过那种鸟,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要飞到哪里去?我想问妳,可是妳刚好在跟紫衫讲话,而且讲得很起劲,我想说不要打扰妳的兴致,打算自己先看清楚那只鸟的形状色彩,然后再来跟妳形容,所以我就出来了。"话说回来,那只鸟的尾巴到底是红色还是绿色,还是绿中带红,红中带绿呢?她紧蹙柳眉认真地想着。
红绢很无奈很无奈地垂下肩膀。好吧!上次是为了要追一只松鼠,上上次是为了要找一只兔子,这次居然是为了要看清一只鸟!为了这些微不足道的畜生们,她就得一次又一次地经历这些心惊肉跳的过程吗?该死!真的是太该死了!
好,她决定了,为了避免麻烦,以后小姐出现的场合一律都要先派人清场过,一只蚂蚁也不许出现在小姐的视线之内。
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
"小姐,以后无论奴婢讲话讲得多么『起劲』妳都要记得,千万记得,在移动您的莲步之前,『务必』通知奴婢一声好吗?谢谢。"
"这个我知道啊,妳经常说这句话嘛。"
问题是为什么妳都做不到呢?她握紧双拳,避免自己一时失控朝一脸典雅笑容的她咆哮。
"好奇怪喔!"她深深地蹙眉,到现在仍然百思不解。"我明明记得我走出后殿之后不久就看到一个六角亭,为什么我回来的时候,六角亭还在,大殿却变成一个小小的万善堂呢?"
红绢的笑容变得很虚弱,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实际上她真的很想哭。这还用说吗?一定是左右搞混了嘛,应该转左她转右,原来的大殿当然就变成小小的万善堂了。
"妳一定没注意到妳走出时的那个亭叫『龙吟亭』,而万善堂前面的那个叫『凤鸣亭』吧?"她伸手入袖,掏出银子丢在凑到小姐眼前,弄得她一脸迷糊的铜锣内。
"啊,原来如此,大殿真的不是被人移走了。"她恍然大悟地低喊。
"当然……不是。"亏她想得出来。
这时,气功师父的徒弟们把铜锣里的银子收起来,翻过面后敲得震天价响,另一阶段的表演又要开始了。
"啊,又要开始了,一起欣赏吧。"她高兴地邀请红绢,并且专注地将视线集中在气功师父不断凸起的肚皮上。
呵呵,红绢在心底试图说服自己,不能怪小姐,真的不能怪小姐,她就是那种高兴的把一只小猫抛上天后,立刻会被旁边的一只小狗引去注意力,就会忘记去接小猫下来的人。
一直都是这样的不是吗?她没有必要为了小姐先天性的健忘症而大动肝火。可是,她真的非常想掐住身边这个被好奇心吸引而不断伸长的脖子,然后用力地摇醒她,这个念头很强烈,非常的强烈。
最后她忍住了,她应该庆幸自己情绪控制的功力又大为增进了。她拉拉身边这位捂着嘴发出小小惊叹声的小姐,捺着性子道:
"小姐,我们该回去了,别忘了妳今天是陪夫人出来上香的,而夫人正在拜殿等着妳呢!"
而且薛夫人现在十分地焦急,甚至已经惊动年老的住持了。
"啊,对喔,我今天是陪娘来上香的,她应该已经上完香了吧?"
"上完香很久了。"她强调。
"那我们就不能再逗留了,免得娘又以为我走失了,回去又要把妳们全部集合起来骂一顿,
不能老是因为我而连累大家。"她善良地说着,同时转身往前走。
"侧门在后面,小姐。"她咬牙切齿地提醒她。
她转头,果然看见刚刚走出来的侧门,同时心里忍不住一阵纳闷,为什么正确的方向总是跟她脑中所想的不一样呢?为什么呢?
"对了,妳觉得那是真的吗?"她忽然困惑地问。
"什么真的?能不能具体说明妳想问的是什么?"
"就是气功啊,真的有人会那种功夫吗?"
"那当然。"她的口气就好像她从小就在练气功一样。"那是一门很深奥的功夫,不是每个人都练得来的,要有天赋,要有领悟力,最重要的是要肯勤练。小姐不也看到啦,那些瓦片一开始是完整的,经过他那么一劈,就从中间裂开了,如果他不会气功的话,怎么能让那十几片瓦在妳的面前裂开呢?气功还是小事,轻功更是厉害,它能让一个人从地上瞬间就飞到屋顶,练到某个程度,还能踏水而过,甚至可以站在树枝上睡觉呢!"
一番话说得薛无瑕心神为之向往,眼眸中净是憧憬。她从小对会武功的人就怀有一种特别的幻想,总认为那种人跟「莫测高深」、「奇遇冒险」这几个字紧紧相连,他们身上总有着太多神秘传奇的故事,她尤其喜欢去听这类子的故事,因为她的生活实在是太贫乏了。
两人缓缓地走着,薛无瑕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一道热切的目光正偷偷地追逐着她绰约的背影。
"那是谁?"文雍熙低声地问着身边的仆人。
"那好像是薛府的千金。"
"好像?"他不喜欢这种揣测的字眼。
瞥见少爷拉高的眉毛,那仆人赶紧更正。
"我立刻去跟住持打听她正确的身分。」少爷一向精明,他不喜欢模棱两可的答案。
仆人很快朝庙里走去。
"我要她,不计任何代价。"文雍熙目中精光一闪,挥开折扇,势在必得地计划着。
*****
"少爷!少爷!您不能这样,您千万不能如此冲动啊!"
正准备走出自己房间的文雍熙闭上眼叹了一口气,随后又睁开,无奈地看着死命抱住他右脚的这个老人。要不是看在是他从小把自己照顾到大的份上,他会毫不考虑地一脚把他踹上天去。
现在他只能尽量捺着性子跟他解释。
"拜托,管家,我不是去打仗,也不是准备去送死,我只是想深入薛家,搜集情报,顺便讨薛家二老欢心,好让我能快点把他们的掌上明珠──薛无瑕小姐娶回家来,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老人摇了摇头,一脸的坚决。
"我不能让你去做这样的事,这实在是太不光明正大了!"后面的几个字简直是痛心疾首喊出来的。
"喔?哪一点不光明正大了?我是去薛家当长工,又不是去做小偷。"他挑眉,提高了声音问道。
老人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出自他家少爷的口,他曾经是一个心地光明、正直磊落的人啊!他抬起眼看了看他,再低头,忽然无比伤心地啜泣了起来。
"少爷您这么说,实在是太让人伤心了。当长工?堂堂文家的少爷怎么可以去当人家的长工呢?亏您还敢说得这么大声,什么光明正大,假扮长工偷偷地混进人家的家里,这无论如何都跟光明正大扯不上边。"
"喂,这种事用不着哭吧!"他盯着匍伏在自己脚边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老人,心底很无奈。「好吧,我承认这是不怎么光明正大,不过为了能将心仪的姑娘娶进门,用点小手段是必须的,我这样说你不反对吧?文管家。"
"少爷您这样说就更令老仆难过了。我的老爷、您的父亲是这城里人人称赞的正人君子,身为他的儿子、文家唯一继承人的你,怎么可以把『用一点小手段』这样的话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呢?"他顿了顿,喃喃地道:"至少您也要用含蓄一点的说辞嘛!比如说『用一点小方法』什么的……"
文雍熙深呼吸再深呼吸,试了好几次才有办法用正常的声调跟底下的老人继续沟通。
"那你现在的意思到底是要我怎样呢?"他发现自己的耐性正急速下降。
"不怎么样!"文管家更加用力抱紧文雍熙的右脚,一脸与脚共存亡的表情。"除非少爷您另外想办法,混入薛家当长工,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如果我一定要去薛家当长工呢?"」文雍熙弯下身,靠近他的脸,一双眼危险地瞇了起来。
丝毫无视于那双眼中迸发出的危险讯息,文管家皱眉想了一会儿,灵光乍现地道:
"要不然这样子好了,为了证明您能胜任长工这个工作,先委屈少爷到我底下试做三个月,要是可以通过我魔鬼般的磨练,就表示您有做长工的天赋,那么我就可以放心地让您去薛家了。"嗯,这个办法还真不错,他毕竟还是一个有智慧的老人。
文雍熙干脆蹲下来,逼近他的眼神清楚地显示了他对这个提议的看法。
"不愿意啊?那我就万万不能让少爷去薛家。"他固执地锁紧文雍熙的腿。
"你的意思是打算跟我在这儿耗着啰?"他悄悄地活动手指头──他也是千百个不愿意的!谁教他要那么固执。
文管家点了点头。
"好吧!既然你执意如此……"文雍熙狡黠地瞥了跪在地上的老人一眼,突然出其不意地点了他的穴道,跟着脚步一轻,人就上了屋顶。
"少爷您、您曾经答应过我不乱点我穴道的!"文管家嚷着抗议。
"喔,是吗?"文雍熙愉快的声音正在持续地远去。"我忘了告诉你,那个保证是有例外的。"
"少爷!
"放心吧!我一定会把薛无瑕小姐带回来的。"
*****
"老爷,不好了!老爷,发生一件大事了!"薛府的管家薛福神色慌张地冲进大厅,因为太过匆忙了,脚步来不及跨过门坎,两手一扑,刚好扑到了薛老爷的脚跟前。
正在研究一幅字画的薛老爷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问:
"是小姐又不小心踩死了夫人的花吗?"
"不,不是的。"他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
"那么是把我的哪一件古董打破了吗?"
"不,不是,而是──"他的话被猛然抬起头的薛老爷打断。
"难道又不小心烧了自己的小楼?"
"当然不是。"薛福挥挥手,笑着道:"小姐最近不知道有多乖巧,这种事情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发生过了。"说起来,不能威风凛凛地,喝着底下的人去处理小姐造成的紧急事故,他还真的是有那么一点寂寞呢!
"是啊!是啊!"薛老爷满意地抚着胡须,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又继续说:
"这个女儿最令我骄傲了,她出生时不知道有多么漂亮,再也找不到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了,那皮肤又白又透,简直就像一块最上等的羊脂玉,所以我当场就给她取名叫无瑕,无瑕无瑕,完美无瑕,你说我这个名字是不是取得很好呢?"
"再也没有其它名字配得上小姐了。"的确,他们的无瑕小姐绝对是这城里首屈一指的大美人,他敢拍胸脯说,西施再世都不一定有她这么美,就是这个……个性上稍微迷糊了一点。
"嗯,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如果没有事的话就下去忙你的吧!"薛老爷十分满意地再度将视线放在新买的画上。
"是,老爷。"薛福躬身后退,走到门口时才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于是又扯开喉咙跑了进来。"老爷,大事不好了!"
"又有什么事啊?"薛老爷不耐地皱眉。真是的,欣赏个字画都不得安宁。
"是……是薛文啦!"
"薛文?那个眉清目秀、举止文雅的新长工?"提到他,薛老爷不耐的脸色变得和缓,他对这个新来的长工一直很有好感,若不是一见面就对他有好感,他也不会破例在府里不缺人的情况下录用他。
薛福脸上虽然一派恭敬,心里却醋海翻腾,那个呆头愣脑的长工凭什么得到老爷这么高的评价?
"他怎么啦?"
说到这个,薛福立刻义愤填膺。
"老爷,这次您非要重重处罚薛文不可,我看就把他重打五十大棍再把他撵出去好了,毕竟他这次犯的错是万万不可饶恕的,就算他做一辈子的长工也赔偿不了;老爷若是觉得处罚还太轻的话,我们可以把他扭送官府,以您跟知府大人的交情,少说也关他个十年八年……"
他说得口沫横飞比手画脚,直到薛老爷不悦的眼光冷冷地斜射向他。
"说完了没有?"
"说、说完了。"他低下头。
"他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要我们这样的对待他?"
"咦?老爷还不知道那家伙犯了什么错吗?"
"是的,因为你还没有告诉我。」他危险地瞇起眼。
"啊,是这样的,唉呀!这个薛文,我早就警告过他要小心了,谁知道这家伙笨手笨脚,什么事都做不好,之前我看他扫地扫的乱七八糟才会派他去那里的,没想到……"
"说、重、点。"薛老爷耐性终于被用尽地低吼。
"薛文打破花瓶了。"被突然一吼,薛福吓得一口气就把话说完了。
"喔,是花瓶啊……"薛老爷的神色缓和下来。"叫他把碎片捡一捡,喔不,用扫的好了,免得不小心割到他的手,还有,以后这种小事不用来向我报告了。"
"老爷,难道您不想知道薛文打破的是谁的花瓶吗?"薛福的眼神突然变得很狡诈。
"难道他打破的不是我薛府的花瓶?"
"是薛府的花瓶没错。"
"那就好啦,我再说一次,以后像这样的小事不用再来向我报告,也不需要因为这种小事处罚薛文,更不需要喊得好像失火了一样,我这样说你明白吗?」不等薛福回答,他的视线又回到字画上。
"可是薛文打破的是知府大人前天送给老爷的古董花瓶耶。"他贼贼地说着,然后非常满意地看着老爷骤然大变的脸色。
这下子薛老爷再也无心看他的字画了。
"谁?谁送的花瓶?"
"是……知府大人。"薛福的神情由狡诈转为兴奋,甚至忍不住要哈哈大笑起来。哼哼,看老爷震惊的眼神,这下子薛文非得滚出薛家不可了。
薛老爷愣了一会儿,似乎正在消化这个不幸的消息,之后他吩咐薛福:
"立刻带我去看看。"
嘿嘿,薛福在心里冷笑,薛文啊薛文,你胆敢打破知府大人送给老爷的古董花瓶,这一次就算老爷再怎么疼爱你,他也不会再袒护你了。
"老爷,我这就叫家丁去准备绳子,直接把他捆起来交给知府大人发落……"
第二章
文雍熙,也就是薛家的长工薛文,此刻蹲在地上用手指拨了拨花瓶的碎片,突然有一股想要把室内所有东西都摔碎的念头。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呢?他只不过是在转身时不小心用夹在腋下的鸡毛撢子轻轻地碰了它一下而已啊,呃……或许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轻啦,但也没有很用力啊,为什么这该死的家伙就突然碎的一声摔下来呢?
假如这个看起来一点价值都没有的烂花瓶真的如管家薛福所说的是某朝的御用瓷器的话,为什么没有人想到应该用个东西把它固定起来呢?像这样随随便便地摆在一个小桌上,真的是太危险了!幸好他的脸没有被碎片割伤,他相信薛无瑕不会喜欢看到一个脸有刀疤的男子向她示爱的。
但是……可恶!他握紧双拳,一脸的激昂。堂堂的文家公子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呢?这个混入她家当长工的计划会不会太欠思考了些?因为这两个月的长工生涯只让他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他是家事方面的白痴!完完全全的白痴!
烧个开水,能把厨房顺便给烧掉;除个草,能把整个花园除了个精光;砍个树,也能连带砸毁一间屋子。薛府的下人莫不视他如瘟神,谁也不愿意让他在底下做事。
好了,现在被派来打扫书房,上任也才第一天,不,还不到一天,正确的说,他刚开始打扫就把这个花瓶给毁了,这、这象话吗?
他懊恼地抓抓自己的头发,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没用。更糟糕的是,他连薛无瑕小姐的面都还没见到,当然,利用夜晚施展轻功掀开她屋顶的瓦片偷瞧是不算的。
不如趁薛管家还没找一堆人围剿他之前逃走算了,以他的武功要逃出这小小的薛宅一点困难都没有。
但是……他想起了薛无瑕那沉鱼落雁的容貌,温柔妩媚的微笑,在他第一眼看到优雅的薛无瑕小姐时就深深地爱上了她,他想要她,胜过想要世界上的任何东西。
对她的强烈渴望终于再次战胜夺门而出的念头,再忍忍吧!至少这两个月来他也不是全无收获,自从他假装无意心间识破一个老爷花大把银子买来的;号称是某朝皇帝亲绘的山水画,结果证明不过是他人精心模仿的作品后,老爷、夫人就都对他疼爱有加的不是吗?
正准备走出书房去拿扫把来扫碎片时,正好瞧见薛管家带着老爷,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下人往书房而来。
这个爱告密的老家伙!他皱眉,垂手立于门旁,心想着若是这花瓶真的引发老爷震怒而意图把他赶出薛府的话,大不了他就表明身分,然后从他家搬十个、八个来赔给老爷好了。他家的古董可比这花瓶有价值多了,而且件件是真货,不像薛老爷呕心沥血收集的,十有八九是假。
"老爷,就是这个家伙打破了知府大人送您的花瓶,我让人先把他绑起来,免
得他伺机逃走!"薛福大声嚷嚷,丢给薛文一记『你死定了』的得意眼神,同时挥手让下人把薛文的双手捆绑起来。
他没有抗拒,任由下人把他的手用麻绳绑起来,心里轻蔑地想着,如果他真要逃走,这小小的麻绳又岂能困得住他?
"老爷……"他意图道歉的话被薛老爷伸手制止,现在他的眼光完全被地上的碎片给吸引住了。
很难形容薛老爷的表情──一会儿震惊、一会儿愤怒、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舒眉,看起来想哭又好像想笑,接着他干脆整个人趴到地上,像只训练有素的猎犬,小心翼翼地捡起一片碎片,凑到鼻子边嗅了嗅,又拿到嘴边舔了舔;蹙眉深思了一下,最后他盘腿坐在地上,手里紧紧地握着那枚碎片,眼神慢慢地变得深邃、危险,嘴角甚至还微微地抽搐着。
"老爷,事已至此,您就节哀顺变吧!"薛福这么安慰着,心里不禁同情起老爷的遭遇,遇到这样的打击,谁部会伤心的暂时失常。
"哼哼,哈哈,哈哈哈,假的!居然是假的……"薛老爷由低笑逐渐转成狂笑,眼神同时变得更加危险,他倏地站了起来,负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一面举着手中的碎片,一面喃喃自语。"假的!都是假的!没一部分是真的……"
薛福看着老爷,同情之心更甚。伤心到无法正视眼前的事实,可见这个打击对老爷来说真的很大,他正在认真地考虑着还要不要通知夫人,然后是否该替老爷请个大夫来看看。
"你死定了你知道吗?"他转头对薛文低吼着,"你把老爷弄疯了,这下子你要关到死了。"他威胁的眼中射出一丝兴奋的光彩,终于可以不必再看到这个讨人厌的家伙了。
根本不理会薛福的威胁,文雍熙心里正认真的考虑着,在逃走前要不要干脆到薛无瑕小姐的香闺顺便把她劫走。
"可恶的陈知府……"薛老爷的双手忽然愤怒地搓在一起。"居然弄个假货来送我,什么某朝的真品,价值几百两黄金,真是放 *** 狗臭屁!竟然这样愚弄我,真是太可恨了!"他十指握成爪用力地拧着,彷佛知府大人的脖子就在他的双掌之间。
"老爷,您的意思是,这不过是一只普通的花瓶,而不是价值不菲的真品?"他故意惊奇地道。
他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不愿意说出来让老爷伤心罢了。人老了不能受太多刺激,对一个嗜好收集古董,也自认为对鉴赏古董有一套的人来说,最难过的莫过于买到假货;偏偏自他进府以来,就意外地发现薛老爷手上的真品少得可怜,他上次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才会假装无意间喃喃自语地道出一个严重的破绽,然后谎称是自己觉得奇怪才有感而发的。
"当然不是!"薛老爷悻悻然地回答,同时愤怒地指着地上的碎片。"这是仿冒的,路边摊都买得到,而那个陈知府居然把它用来当作我生日的寿礼,简直是欺我太甚了!我早就怀疑他的话,也怀疑这件花瓶是假货,今天我总算证实了。哼!虽然这件花瓶仿冒得维妙维肖,但它终究还是逃不出我的法眼,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二十几年的鉴赏经验不是假的,我干脆自己来开一家古董店好了。"他越说越得意,最后居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薛福的额头开始冒汗,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错误的决定,那就是命人把薛文的双手捆绑起来。
"对了,那个打破花瓶的人在哪里?我要好好的奖赏他,他立下一件大功了。"笑完之后,薛老爷忽然想起应该好好奖赏这个打破花瓶的人,因为是他帮自己识破了知府大人的阴谋。
屋里一时之间静默无声,薛福额头上的汗冒得更凶了。
"怎么啦?打破花瓶的那个人呢?"薛老爷的视线在屋内来回梭巡,最后他终于看见站在门边的薛文,这才想起管家曾经向他报告过薛文打破花瓶的事,他上前热情地抓起他的双手。"薛文啊,你立了大功了,我第一次看见你就对你特别有好感,没想到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机敏,居然……咦?这是什么?"他直到现在才注意到薛文手上的麻绳,并且把他的手拾起来仔细检视。
"老爷您说呢?"
"谁?是谁把绳子捆在薛文手上的?"薛老爷大声质问,同时愤怒地皱起了眉头。
"就是他们两个!"薛福勇敢地跳出来指着方才一左一右抓住薛文的人,同时殷勤地帮薛文解开绳子。"我早就说过薛文面貌端止,品行优良,他之所以打破花瓶一定是有原因的,现在果然证明了我的看法是正确的……"
"您的话可真令小人受宠若惊啊,薛管家。"薛文咬着牙,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这个……呵呵……"
"爹,发生了什么事啊?"一阵轻柔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不一会儿,脸上挂着浅浅笑容的薛无瑕带着红绢出现在书房门口。
啊!终于见到她了,文熙难掩心中的激动。朝思暮想的无瑕小姐,她还是跟两个月前一样美丽可人,更重要的是他终于听见她的嗓声,音质柔软、甜媚,这是他听过最悦耳的声音,他无法将目光自她身上移开。
"女儿,小心地上的碎片,别伤了妳的脚。"薛老爷一见到薛无瑕便眉开眼笑,这可是他最得意的掌上明珠呢!
薛福的手在薛文的眼前晃了晃,见他没有反应,干脆用手肘撞向他的腹部。真是人失礼了!怎么可以直视高贵的无瑕小姐呢?但是他很快便脸色一阵铁青,因为他的手肘被一股奇怪的力量反弹回来,犹如撞到了一睹墙,他痛得皱眉低呼。
这道声音引来关注的目光,包括薛无瑕和缸绢的。
这是薛无瑕第一次见到薛文,她原本以为这是个平凡无奇的长工,就像他们薛府其它的下人一样,相貌平庸的永远让人记不住。但是这个人不同,他太不像长工了,不仅是因为他有一张绝对出色的脸孔,以及雍容华贵的气质;更重要的是他的眼,一个长工不应该拥有这样的眼,深邃、锐利、精明又充满智慧,彷佛洞穿什么的直视着她,她感到胸口一阵紧缩,同时几乎忍不住要伸手去捧着发烫的脸颊。
啊!这真是人奇妙了,她怎么会因为一个长工的凝视而感到心口狂跳呢?为了避免自己的情绪被爹爹发觉,她飞快地将目光瞥向书桌旁的圈椅。
"你干什么?薛管家。"薛老爷不悦地问。
"没、没什么。"奇怪了,手肘怎会这样痛。"薛文,还不向小姐问好,愣在那儿干什么?木头人似的。"一股怨气没处发泄的他刚好找到宣泄的理由。
"是。小、小姐好,我是新来的长工,名叫文雍──呃……薛文。"
"什么?"
"哎呀,他的贱名不重要。"薛福摆摆手,对薛文失礼的目光感到十分反感。
"小姐不需要记得他叫什么名字,只要记得他是我们薛府的长工,日后妳可以任意支使他便行了。"
薛文暗暗咬牙,诅咒这个可恶的薛福,并且在心中立誓,等他当上薛府的姑爷后,千万不可忘记薛福对他的种种『恩惠』。
"我听说过你!"薛无瑕甜甜的一笑。"你就是那个烧毁厨房、砸了木屋、把娘心爱的牡丹花淹死的那个人吧?"
他闻言无力地垂下头,真不希望薛无瑕对他的印象是来自于这些『伟大』的事迹。他可是城里有名的翩翩公子,在众多倾慕者的眼中,他可是个机敏诙谐、英俊又潇洒的出色男子呢!
薛无瑕以为他的沮丧来自于他对自己笨拙表现的自责,于是她开口安慰他:
"这没什么,真的。"她的表情诚恳地像在对一个小孩子说话。"我也做过这样的事,而且不只一次,妳说对吧?红绢。红绢?"她转头看着她的贴身丫鬟,后者则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像被某种东西摄去了心魂一样。
"他是被薛文给迷住了。"薛老爷忽然出现在红绢面前,把她的神智给拉了回来。"但这是正常的,因为薛文长得实在英俊,就可惜出身寒微,倘若他不是长工而是哪家公子的话,爹说不定会考虑把妳许配给他呢!"薛老爷的开玩笑引来薛无瑕一阵娇嗔。
闻言,薛文精神为之一振,兴致勃勃地追问:
"老爷,此话可当真?"那么他就要把自己的身分给说出来了。
"你高兴什么?"薛福毫不客气地泼了他一桶冷水。"你是那家名门贵公子吗?你是下人,一辈子都是长工,我劝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别癞虾蟆想吃天鹅肉,配红绢你都还高攀了呢!"
"别对薛文这么凶,薛管家。"薛老爷拍拍薛文的背,他对这个孩子具有一份特殊的怜爱之情。"你好好干,薛文,将来薛管家走了,这个位置就是你的。"
薛福一听,一张老脸顿时充满焦虑。"老爷,您别这么说嘛,薛福现在还很年轻……"
"是吗?"薛老爷笑笑。"那就等你退休好了,应该不会太久的。"
薛福这次换上哭丧的表情。
好吧!既然如此,就先忍忍吧!先得到老爷更多的宠信再说。
"爹,这是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才发现薛无瑕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书桌旁,正好奇地打量着桌上的一块纸镇。
"啊,那是我昨天刚从高老板那儿买来的一块纸镇,上等的和阗玉做的,名家雕刻,花了爹不少银子呢!呃……女儿啊,妳看看就好,千万不要动手喔。"薛老爷害怕地盯着女儿,突然后悔没有及时制止女儿走进书房,根据以往的经验,女儿的出现总是会为那个地方带来一阵灾祸。
"动手?"薛无瑕蹙眉,不怎么有兴趣地看着那块纸镇。"我并不像爹爹那样喜欢赏玩古物,老实说,我反而比较喜欢这些字画……"
她随手将纸镇下的画抽了出来,然后就听见众人『啊』的一声,按着是纸镇摔在地上变成碎片的声音。
她看着众人惊愕的表情,以一贯温柔的微笑问着:
"那是什么声音呢?"
每个人都无奈地垂下头,薛老爷更是当场发出心痛的呻吟。只有薛文,瞪大了一双眼,像看着稀世珍宝般地盯着薛无瑕,脑海里突然闪过刚刚的一句话
"那没什么,真的,我也经常这样。"
*****
"薛管家,你大可以光明正大的监视我,用不着那么辛苦地扮成一棵树。"薛文淡淡地说着,头也不回,继续把手中一株牡丹幼苗埋入土中。
啊!被发现了,他明明伪装得那么好,又离他那么远,他怎么会发现?莫非那小子后面有长眼睛?薛管家抛开两手用来伪装的枝叶,傲慢地走近薛文。
"监视你又怎么样?我若不这样盯着你们,怎么知道大伙有没有认真工作?对薛家是否忠心?背地有没有说老爷夫人的坏话?还有对我是不是──"飞来的一
撮泥土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哇啊!呸呸呸!"薛管家按着自己的喉咙,急忙把塞住嘴里的泥土吐出来。
"哎呀!薛管家,真是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站在后面,吐不出来是吧?我来帮
你……"他装模作样地说,同时站起来走到薛管家背后,右掌轻轻运力,往他的背部拍去。
薛管家的五官瞬间扭曲在一起,脸色痛苦地指着薛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薛文怜悯地看着他,好心地问:
"你好点了吗?要不要我再帮你一次?"
薛管家吓得双手乱挥,同时跳离他一大步。
"不用啊?那我继续工作啰。"他走回花圃,嘴角却扯着报复后得意的微笑。
好不容易能让喉咙发出声音来,薛管家这次聪明地绕到他面前。
"你别太得意了,薛文。"他双手藏在袖中,冷冷地睨着他。"今早的事老爷虽然原谅了你,但这并不表示我也会那么做。我是薛府的总管,严格管理薛府的下人是我的责任,你今天所犯的错误将会严重影响你的年底考绩,甚至你末来的升等以及调薪的比例。我这个人向来公正,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那可真是遗憾。"
虽说遗憾,但他的表情未免也显得太过不在乎,薛管家皱起眉,因为无法让他恐惧而生气。
"薛文,我总觉得你并不是一个普通的长工。"他将眼光危险地欺近薛文白皙俊朗的脸。
"喔?那么依管家的看法我是一个怎样的长工呢?"他的眼神谨慎起来,难道管家看出了什么吗?
"你是一个非常不普通的长工,这就是我的看法。"他得意地说出自己的发现。
薛文愣了一会儿,接着垂下头,相当无力。还是埋头种花好了,这比跟薛管家对话有趣多了。
薛管家抬起头,换上另一种正式的语气。
"我今天来,其实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交代给你。"
"喔。"他淡淡地应着,依然埋头种他的花。"喔什么喔?"薛管家朝他的头顶大吼。"一点礼貌都没有!当我在交代事情的时候,你应该站起来,拱手弯腰,很恭敬地聆听我交代的任务──"
"像这样吗?"
薛文握着铲子突然直起的身子把他吓得大倒退一步,差点站立不稳地跌倒在花圃内。真是该死!这个薛文的身材为什么那么的结实颀长;具有压迫感呢?他轻咳两声,以掩饰自己的慌张。
"应该再恭敬些,你的腰怎么啦?不曾弯吗?"
薛文咬牙,心底暗暗咒骂,不过还是把腰给弯了下去。
"哼!这才象话。记住,你是薛府的长工,任何一个人的地位都比你高,你不要以为老爷特别疼爱你,就不知进退,忘了自己的身分。我已经把你列入特别观察名单里面,只要你再犯错,我会毫不留情地将你赶出薛府,到时就算老爷……"
"薛管家。"他略微提高声音打断了他的连篇废话。
"什么?"
"你还没告诉我你要交代什么事。"
"啊!"他眨眨眼。"我还没说吗?"
"还没。"薛文用着仅存的耐性回答,他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能阻止自己把他一拳挥上天去。
"是这样的,三天后有个很重要的贵宾会来我们薛府,老爷特别指名要你去伺候他。"
"什么重要的人物?"
薛管家不客气地跳起来搥了他一记后脑。"做下人的只管听从吩咐,哪来这么多问题?"
可恶!竟敢搥他文雍熙,这笔帐将来若不跟他算清楚,他就不姓文。
"就这样,这个贵宾对我们薛府非常重要,你一定要小心谨慎地伺候着,知道吗?"
"喔。"
薛管家又搥了他一记。"喔什么喔?要说『是,我知道了』。"
"是,我知道了。"该死的糟老头子。
"这还差不多。"薛管家开始往回走。"记住啊,放机伶点,到时千万不要给我惹祸。还有,老爷今天早上说的话你可不要当真,想当薛府的总管,等下辈子吧!"
此仇不报非君子!他不动声色地一挥袍袖,把原本放在一旁的锄头送到薛福的脚下,然后成功地听到一阵杀猪般的哀号。
"究竟是哪个该死的王八蛋把锄头放在这里的?"薛管家一边狼狈地爬起来一边怒吼着。
"小心点,薛管家。"他轻描淡写地道:"要是您受了什么严重的伤,那不就得提早退休了吗?"
"你休想!"
等薛管家走远了,他才皱眉思索;什么重要的人物,居然要他文雍熙来伺候?
他生下来就是让人伺候的,哪里会伺候人了?不过如果是伺候无瑕小姐那就不一样了,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些什么喔?
第三章
把一株牡丹花苗埋进土里,文雍熙忽然有感而发: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朴樕的小树,是不能用来包死鹿的;美玉无瑕的女子,是引诱不动的。所以我要用诚心来感动她,让她心甘情愿地嫁给我……"对!就是这样。
"那是什么意思呢?"一道甜美的声音自背后传来,不解地问着。
"无、无瑕小姐?"他转头,又惊又喜。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自己怎么没有发觉,一定是种花种得太认真了。
"那是什么意思呢?"薛无瑕又追问了一次,并且一脚踩进花圃。
啊,一个上午不见,她依然如此美丽,楚楚动人。不过,他是否应该提醒她,她正好踩在自己刚种下去的牡丹幼苗上呢?
"意思是说,像无瑕小姐这么气质高雅,美丽脱俗,宛若天上仙女般的好姑娘,是不能轻易亵渎的,应该要用诚心来感动她,好让她愿意随『某人』远走高飞。"
如果他这时表明自己的身分,或许马上就能让薛无瑕喜欢上他;但另一种可能是,薛无瑕小姐吓坏了,这不就给了管家一个将他赶出薛府的大好机会?所以,还是按部就班好了,老实点,老实人向来比较得人疼。瞧,他不就是因为这样才博得了薛老爷的青睐?
"远走高飞?"她掩嘴轻笑,一边往旁挪动几步。文雍熙的脸有些变了,她每一步都刚好踩在幼苗上。"我可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是很容易迷失的,要是我『远走高飞』了,一定不知道怎么回来,这对我来说真是人可怕了……咦?你怎么了?干嘛一直看着我的脚?"她低头,是鞋子有什么不对吗?
因为妳美丽的双脚踩死了我辛辛苦苦种下去的幼苗,我欲哭无泪,而且很想扁人。他心里这样想,嘴里却说出另一种话。
"话说回来,像无瑕小姐这样气质高雅,美丽脱俗,宛若天上仙女的好姑娘实
在不宜站在花圃内,这有辱您尊贵的身分。"下来吧!求求妳。
"呵呵……"她掩嘴愉快地笑着,就像所有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那样纯真无邪。"我可不这样想,让一些泥巴沾上我的脚并不会因此辱没了我的身分,实际上,我很喜欢踩在泥土上的感觉呢!"她一边说着,一边像个孩子般的在花圃上踩过来踩过去。
文雍熙的脸变得跟树叶一样绿,他深呼吸再深呼吸。不如趁现在把她劫走吧,如此他就能结束此刻的煎熬……
"对了!"她天真地看着他。"你是谁呢?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是我家的花园没错吧?"她有点担心地看了看四周,她应该没有走出薛府吧?
文雍熙听了,脸色由惨绿变成受伤,内心像那些被踩扁的花苗一样,变成碎片。
"小姐不记得了吗?我就是今天早上在书房打破老爷花瓶的文雍……呃,薛文。"
"啊!"她一拍双手,恍然大悟,你就是那个什么事也做不好的薛文是吧?"
"是的,就是我。"如果后面那几句话能去掉,他会更高兴些。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问得真是好,他试着让自己挤出微笑。"我在种花,牡丹花,夫人相当喜欢的一种花。"
"啊,对了,我娘相当喜欢这种花呢。那花呢?怎么没看到?"薛无瑕怀着极大的兴趣注视着自己脚下,当她发现一株株东倒西歪的牡丹花苗后忍不住诧异地问:"怎么都是倒的?这是新发明的种值方法吗?"
"可以算是吧!"他勉强自己用听起来不那么沮丧的声音回答着。"可以请小姐下来吗?好让我继续我的工作。"
"啊,我妨碍到你了是吗?"
"当然没有。"他笑,只不过你让我的工作量加倍了。"小心!"他及时托住她的腰,稳住她往前扑的身体。
"啊……"除了爹之外这是薛无瑕生平第一次这么靠近其它男子,近在咫尺的距离令她无法正常呼吸,只能傻傻地看着眼前这张英俊的脸。
"无瑕……"他的呼吸也失去了原有的规律,这是他日夜渴望的人,如今她就在自己的怀中。"无瑕小姐,其实我、我是文家的……"当他控制不住地想向她表明一切的时候,薛无瑕突然发出一声羞窘的低叫。
"哎呀!我怎么可以……"她推开他,捧着自己发烫的双颊自责不已。"哎呀,男女授受不亲,我居然不小心被你……"她窘得不知如何是好,焦虑地在花圃中走来走去。"哎呀!爹娘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的,我是他们心目中完美无瑕的女儿,这下子我……啊?"忽然被拦腰抱起的她张大了嘴,诧异地看着他。
表白自己身分的事再缓一缓吧!等他跟无瑕熟悉一点再说,眼前最重要的是先让她那双脚离开花圃,他的花苗已经所剩无几了。
他抱着她,一直来到离花圃有一段距离的一段距离的凉亭里才把她放下来,他让她坐在大理石做成的椅子上,然后让自己坐在她的对面。
"放心吧,无瑕小姐。"他让自己笑得憨厚。"我是个很老实的人,而且为了不被薛老爷驱逐出府,等一下妳离开后我就会彻底地忘了这件事。"
"是吗?"她放心地笑了起来,隐约地却感到惆怅,他的手臂很壮实,窝在他胸膛的感觉很舒服呢!"那就好,那就好,我嘛,我不用刻意去遗忘,反正我也记不住太多的事,我等一下大概就会忘记了。"
文雍熙的笑容在嘴边消失了。她这一番话对他来说真是个不小的打击,姑娘们通常都会对他过目不忘,假如她们有幸被他碰触到的话,那一定是她们永生难忘的美好经验,她们一向是这么对他说的,而他一点也不怀疑那些姑娘的说辞,他对自己的魅力是十分有自信的。
但是这位薛无瑕小姐对他超凡的魅力似乎视若无睹,她那纯净的眼始终没有正式地放在自己脸上,是因为自己是长工的关系吗?还是另有其它的原因?也许他应该给她来个更震撼一点的,譬如说一个火热的,让她透不过气来的吻,这样一来地也许就会像他认识的那些姑娘一样,一见到他就双眼发光,神色痴迷到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对了,都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在我们薛府是做什么的?"为了掩饰心中小小的不安,她转移话题地问。
他的头直接垂到桌面上,无力地呻吟着。他有点相信她的话了,关于她记性不好的这件事。
"我叫薛文。"他虚弱地笑着,捺着性子对眼前笑容甜美的薛无瑕做今天的第三次自我介绍。"是薛府的长工,早上在书房打破花瓶的那一个。"最后一句话是他忍住三度受伤的痛楚挤出来的。
"啊,对了!对了!我知道你,妳还烧了厨房,毁了屋子,浇死了娘的花!"
"请不要再提起这些令我感到羞愧的事了,谢谢。"天!她怎么能用这么无害的笑容说出这么伤人的事情。
"你说的是真的吗?薛文。"她忽然这么问。
"什么?能不能说得清楚些。"完全没头没尾的问题,着实令他难以回答。
她看了看自己放在桌面上的手,显得很不好意思。
"就是刚刚发生的事,你保证一定会忘记吗?"
才不!我绝对、肯定不会忘记,而且为了加深妳的记忆,我会多做几次这样的事。
"是啊,我保证。"
"那我们来约定。"她伸出小指,眼神期待地望着他。
"没问题。"他大方地握住她的手,那柔软细致的触感真令人飘飘然。
"啊,不是这样啦,是跟我打勾勾啦!"她羞嚷着抽回手。
打勾勾?他皱眉,那是多么娘娘腔的玩意儿啊!他文雍熙才不干这样的事。但是他的小指却违背他大脑的旨意,很诚恳地伸了出去。
"好啊,打勾勾。"真是该死了,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原则?
"那我就放心了。"打完勾勾她一点也不留恋地把手伸了回去,笑容却更甜美更清纯了。
啊,这样的她真的好动人喔,真希望能一直在这里跟她坐下去。不过奇怪的是,从刚刚到现在一直都没有看见她的贴身丫鬟,她看起来也不像刻意到花园里散步的样子,那么她到这里来做什么?
"啊……这个……因为……"被这么一问,薛无瑕不好意思地盯着桌面。"我迷路了。"她老实承认。
"迷路?"他愣住,随即笑了出来。"小姐一定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怎么会?"她一副受到侮辱的样子。"我干嘛跟你开玩笑?实际上我走了一个下午了,始终找不到我居住的小楼,我的脚不知道有多么的酸呢?有多酸你知道吗?"
他的笑容不得不因为她严肃的表情而逐渐凝住。迷路?在自己居住了十八年的家,可能吗?但是她的表情却又认真的不像在说谎。
"唉,算了算了,难怪你不相信,你刚到我们家不久嘛,其实就连我自己有时也很难相信,毕竟我在这个地方生活了这么久……"有时她觉得这并不能怪自己没有方向感,因为他们薛家实在大得离谱,而自己又很少出来走动。
她沮丧的表情引起了他的同情,好吧,就算她真的是超级路痴好了,他还是一样喜欢她。人嘛!没有十全十美的。
"这样好了,我送小姐回妳住的地方。"反正我每天晚上都去,熟得跟进自己家的厨房一样。
"可以吗?"她的眼中迸出光彩,随即又有点担心地看了看尚未整理完成的花圃。"可是,你的工作好像还没有完耶……"
"没关系的。"他试图以轻松的语气化解接下来这句话可能对她造成的尴尬。"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妳居住的小楼应该就在花园的前面吧?"
她点点头。"是很靠近花园没错。"
在她站起来之前,她忽然悠悠地叹了一口气,用着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忧虑的语气喃喃地道:
"再过几天表哥就要来了,而我的方向感依然这么的不好,到时候怎么陪他呢?不知道他还介不介意那件事?"
"表哥?"他步下凉亭的脚步不觉变得僵硬,口气也冷了起来。"就是那个三天之后要来薛府拜访的贵客?"
"咦?三天,你怎么知道?难道……你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啊,他僵硬地笑着,这个薛无瑕真的是很天真无邪,天真无邪到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不是,是因为薛管家要我有心理准备,三天后我要去服侍一个贵客,我想这个贵客应该就是你口中的表哥吧。"
"原来是这样……"她的表情看来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你会呢。"
他没有错过这样的表情。"为什么妳看来有些失望呢?"
她看了看他,犹豫着该不该对一个家里的长工说出心里的话。但是薛文有一张值得信任的脸,况且他跟家里其它的长工不太一样,他们总是为了礼貌而跟她保持着很适当的距离;这个薛文不同,他没有下人的拘谨,就连跟她并肩走着也不觉得不妥,这是除了红绢之外,没人敢作的事。
于是她轻声地道出自己的想法。
"因为我从小就对这一类的事情充满憧憬,你知道,我的生活是很平凡无奇的,我又被爹娘保护得这么好,所以我根本没有机会去接触薛府以外的人。我很向往能够认识一些江湖奇士,会武功的啦,懂奇门遁甲之术的啦……对了,"她语气突然一转,以一种崇拜的声音道:"轻功,我最向往认识有轻功的人,假如我有这样的朋友,那么我就可以拜托他带着我飞过来飞过去,那一定很有趣。"
文雍熙很努力地控制自己的表情,她这样说实在是人吸引人了,如果他现在摟着她的腰飞上凉亭的顶端,她恐怕会高兴得晕倒在自己怀里吧?这么想着时,他的双脚忽然变得轻盈,就在双手几乎碰触到她的纤腰时,她接下来的话顿时又让他泄了气。
"啊,我怎么跟你说起这些来了。"她腼腆地挥了挥手。"其实那只是我的幻想,如果真有那样的人出现,我恐怕会吓得当场晕倒呢!"
"是吗?"他冷硬地说着。还好,他的手及时收了回来。
"不过,我表哥真的会武功喔,他经常跟我说他的武功已经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了。"
喔?他眉峰一挑,那他倒是迫不及待地想会会他了。
"好奇怪,我们好像走了很久了,怎么我的小楼还没到呢?"
"呃……"他必须承认自己这种行为十分卑鄙,他故意漫无目的走着,故意拖延他跟薛无瑕在一起的时间。 "啊,薛文难道你……"她指着他,脸上的表情很是怪异。
"我……"她要生气了吗?
她看着他,然后突然垫起脚凑近他耳边,同时神秘地压低声音。"老实说吧,你是不是也是路痴啊?没关系,我不曾笑你的。"
她的神情像找到了战友一样透着些许兴奋又背着一点歉意。他咳嗽了几声──拜托,老天未免给了这个美丽的女人太多的想象力了。
他吞吞吐吐地回答:
"当然不是……"他顿了一下,在脑中迅速地思索着如何继续把她留在身边,他实在不想太快失去这个跟她单独相处的机会,这个念头诱发了以下的这段话。"喜欢听冒险故事吗?"
她蓦地转头看着他,几乎立刻就脱口而出的回答里有着掩不住的兴奋。
"喜欢啊!"接着她又为这个稚气的行为感到些许羞愧,于是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环佩。"我对那些江湖传说向来存有一份特殊的憧憬……"
"那很好。"他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至少这样一来他又可以多跟她相处一些时间。冒险故事是吧?他有一大箩筐呢。他清了清嗓子,以一种引人入胜的声音为这个根本就是他本人生活历险的故事开启工序幕。
"在我来到薛家当长工之前,我是在一位公子身边当书僮,我的这位公子,呃……我们姑且不提他的姓名,就称他为公子吧!我的这位公子身怀绝技,平时却以温文儒雅的书生装扮示人,他绝不轻易向人展示他的武功,除非有令他不齿的事情在他的眼前发生……"他的目光逐渐变得深邃,充满睿智。
薛无瑕不自觉地往最近的一张石椅坐下来,注意力完全被他具有磁性的声音吸引了。
这个故事的内容其实很简单,也很通俗;就是这个公子,也就是文雍熙本人偶尔在城里摇着扇子晃过来晃过去时,路见不平,拔刀暗助他人的故事罢了,他本人是觉得没有什么啦,但是身边的薛无瑕似乎就不这么认为了。
她的眼睛呈现一片茫然,视线似乎看到很远的地方去,她的双颊红润,似乎因为想着什么事情而出现激动的光彩,总而言之,她彷佛身在梦中。
他在她的身边生了下来,很高兴她没有皱眉抗议,或傻是受到冒犯似地瞪着他,但是她好像遗忘了他,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无瑕?"他试探性地叫,她没有反应,为了证明他不是因为自己的故事内容太过贫乏而睡着,他只好剧烈咳嗽。
"啊……"她低叫着,同时难为情地捧着自己的双颊。真是的,居然想着那个公子的容貌想得出神了。
"好听吗?"他问,声音意外地温柔,她脸红的样子诱人极了,要不是拥有绝佳的自制力,他的手几乎要揽上了她的肩膀。
她点点头,美丽的眼睛里闪着光。
"那个公子,他总该有个名字吧?"
"当然,每个人都有个名字的。"他文雍熙当然也不能例外。
"那么……"
他从她的眼神里清楚地明白地想要问些什么,同时为她感到一阵心疼──他绝对不能告诉她公子的名字。这都怪他文雍熙在城里实在太有名了,他担心她知道了以后将会因此而察觉出一些什么。所以他决定暂时让这个故事里的灵魂人物,也就他本人,先以『公子』这两个字出现。
"嗯,像我家公子这样的人,行事通常都很低调神秘,他通常不愿意留下姓名,因为……"
他还在想着如何将他不愿以其姓名示人之事解释得很完美峙,薛无瑕已经迫不及待地喊了起来。
"喔,我明白了,我能够了解,真的,完全能够了解。像这种愈是什么都不愿让人知道的人才愈是有一股吸引人的魅力。"她停顿了一会儿,视线再度往很远的地方看去,有一段时间她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中。然后她缓缓地回到现实,以一种近乎梦幻的语调道:"你知道吗?我情愿你不要告诉我,这样我才有更多的想象空间。"啊,她居然光是这样想着就感到脸红心跳了。
"是吗?真的不想知道?"他看着她低垂的头,忽然感到有些失望。
她点点头。
"这位公子他应该有一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吧?"她问得很含蓄,因为怕薛文洞穿她的想法而将目光瞥向别处。
"那当然!"他答得毫不犹豫,这件事简直毋庸置疑。"他有一对修长浓黑的眉毛,充满了男性魅力的双眼,那双眼清澈秀逸,坚强又充满智慧;他还有挺直的鼻子,富有个性的嘴唇,不笑时有点冷酷,笑起来又温柔极了;他是个风度翩翩,英俊潇洒又精明睿智的男子,绝对是的。"没错,这就是他,用再多言语地无法完整描述的他。
薛无瑕脸上一阵潮红,她忽然转过身来,用力地握紧了薛文放在膝盖上的手。
"薛文你、你什么时后还会来为我讲述他的故事?"
"呃……"他低头看着被她握紧的手,声调有了些微的改变。"只要、只要小姐愿意听,我随时都可以……"这是一双细白柔滑的手,是他曾经绞尽脑汁,用尽办法想要早一刻握住的手,如今这双手却主动地来握紧他的,这使得他那颗强壮的心脏兴奋地在胸腔里怦咚乱跳。
"我愿意!"察觉到自己的语调又失去了平时的从容,她再次吸气做了修正。"
我是说,我的生活其实是很单调的,如果有人愿意为我讲述这种精采的故事,我想,我会很愿意倾听的……"她咬着唇,红着脸垂下头去。
薛文的目光变得很温柔很温柔,他悄悄地将另一只手覆上她的,并且稍微施力紧握。这是个寂寞的千金小姐,他该早点想办法让她的生活丰富起来,而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娶回家。
用不了多久的,他在心里发誓。
*****
这是文雍熙第一次在薛无瑕尚未入睡前跃上她的屋顶,以往他只能在三更半夜,她入睡了以后才悄悄上楼,在她的床帐旁静静地欣赏着地无邪的睡脸。
薛管家为了张罗薛家表哥要来薛府的事忙的没有时间在晚上来为难他,所以他才有今天这个机会提早来到她居住的小楼。
依照惯例,他缓缓地移开瓦片,这回不能纵身往下跳了,因为薛无瑕和红绢此刻都清醒地坐在桌边,在柔和的烛光映照下,薛无瑕美得不似凡间女子。
"不知道表哥还记不记得那件事?"薛无瑕一面微微皱眉,把针限用力地扎进待绣的布中,一面很烦恼地道。
表哥?文雍熙挑起眉,这两个字真是刺耳,他今天就是要来查个清楚,薛无瑕跟她的表哥之间除了表亲之情外还有没有别的。
"哪件事啊?"红绢紧紧握着手中的烛台,漫不终心地问。
"就是上次我到他家玩,不小心烧了他的书房的那件事啊……妳其实可以歇歇手了,我这几次都很小心,不会再把烛台翻倒了。"
"没关系,反正我两手有空得很。"她笑着说。老爷交代了,如果我再让妳翻倒烛台引起火烧事件的话,就要把我撵出薛府,永不录用。"那种事,很刻骨铭心,我想一时之间应该很难忘记吧……"
薛无瑕垂下手中的针,烦恼地叹了一口气。"妳这么说真是令我感到惶恐不安,毕竟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姨妈担心他肚子饿,叫我半夜送点东西给他吃,谁知道……说起来他也得为这件事情负点责任,没事摆那么多易燃物在书房做什么呢?"回想起当初的情景,她仍然觉得十分不解。
文雍熙听到这些话,差点没自屋顶上跌下来。
"书房不摆书,难道要摆锅碗瓢杓吗?"红绢真想这么问,不过她更怕得到的答案是『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她可能会气到当场吐血。
"还有两天妳表哥才到,其实小姐大可不必在夜晚赶绣这条手绢的。"
手绢?要送她表哥的吗?他额间的青筋暴凸,真是不可原谅,太不可原谅了──她的表哥。
说到这个她就不得不鼓起双颊,不满地瞪了红绢一眼。
"我本来也可以不用在晚上赶制这条手绢的,毕竟对着烛光绣花是很伤眼睛的,可是谁让妳去库房那儿拿块布妳居然一去不回呢?害我为了找妳在整个薛府是来走去,最后还忘记怎么回到这里,走得我脚都快酸死了。"
"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有些事情耽搁了嘛!"红绢低下头盯着桌布抱歉地说。
其实她是利用这个机会去找薛文,谁知道她找了半天找不到,回到小楼又发现小姐不见了,急得她在整个薛府疯了似的到处寻找,几乎没有把薛府的每一寸土地都翻开来。此外她又不敢请别人帮忙找,因为这样一来一定会惊动老爷夫人,她少不了又会挨一顿骂,所以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在大得出奇的薛府四处寻找。就在她筋疲力尽地回到小楼时,居然发现小姐跟薛艾两人有说有笑地正要走回小楼,当时的她目瞪口呆,心情复杂的程度真是笔墨难以形容。
"啊,糟了!"薛无瑕像是看见什么怪物似的突然惨叫一声。
针扎到她的手了吗?文雍熙焦急地拍头再往下探,只见薛无瑕把手中正在绣的手绢提了起来,那块手绢居然很可笑地跟底下的桌布缝合在一起了。
红绢转头看了看,一点儿也不觉得讶异,用平静得近乎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
"又跟上次一样吗?"
"嗯。"她沮丧地点点头。
"没关系的,我们还有很多备用的布料,包括手绢跟桌布。"桌布是常备物品,手绢则是她聪明的自库房那儿多要了几块布料,对这种事情早已司空见惯的红绢轻松地道:"至少这一次妳不是把自己的衣服给缝上去。"真是值得庆幸啊,她几乎哈哈大笑起来。
"说的也是。"她举起已经跟桌布缝在一起的手绢,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难怪我一直觉得今天的针特别难扎,原来是这样啊,呵呵……"
"是啊是啊,这真的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文雍熙把瓦片盖好,缓缓地在屋顶上坐了下来,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被什么重物击中的样子,脸上暂时毫无表情。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月亮,的慢慢地把他刚刚看到的事情在脑中进行消化,理解。瓦片底下这个迷糊得近乎愚蠢的女人真使他震惊,加上路痴这一点,薛无瑕已经完全打翻了他对她原有的美好印象。
一个优雅、气质高贵、温柔婉约的小姐,怎么可能同时是笨拙、没有方向感、迷糊到近乎可怕的女人呢?
他干脆让身体躺在屋顶上,十指交叉着置于自已脑后,眼晴依然继续看着头顶上完美无缺的月亮,今天是十五吧,月亮美得不可思议。
这时,一朵乌云悄悄地遮住月亮的一部份,令它的完美有了小小的缺憾,文雍熙看着看着,紧蹙的双眉忽然舒展,心情当场豁然开朗。
就是这样!世上没有绝对完美的事,他已经被薛无瑕完美的面孔迷住了,她现在那一点点的瑕疵就像眼前遮住月亮的乌云一样,终究无法完全掩盖她惊人的美貌。他不能因为乌云就忽略了月亮本身的美,就像他不能因为看见薛无瑕奇特的个性就忘却当初使他震惊的美貌一样。
想通了之后,他高兴地站了起来准备施屁轻功回房唾觉,谁知脚底却在此时很不应该地滑了一跤,他在狠狈的滚到屋檐时有惊无险地用手攀住边缘,并且施展了一记漂亮的空翻,让自己重新回到屋顶,在两三个纵跳之后顺利地离开小楼。
"妳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啊?红绢。"薛无瑕转脸问红绢。
"有啊,一定是那些野猫,晚上睡不着出来到处闲晃,该叫薛管家派人好好清理清理了,把那些讨人厌的家伙统统赶出薛府。"
第四章
文雍熙第一眼看到薛家的表亲童善时,就知道此人注定要成为这场争夺战中的失败者了,原因无它,对童善,他可是了解的太透彻了。
童善这个人非常辜负他名字里的这个『善』字,他的小奸小恶使得他被所有认识他的人在背后一致唾弃;至于文雍熙和他三位好友则是连提起他的名字都觉得有辱自己的嘴巴,因此他们通常都用『那家伙』、『那个杂碎』、『那只狐狸』来作为童善的代称。
薛无瑕说他什么来着?武功深不可测?他暗暗吸气,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想大笑一场的冲动。他印象中的童善可不是这样的,这家伙除了会说一句『给我打』,或者是『给我狠狠的打』之外,他实在想不起在哪个他们暗中出手教训他的场合曾见他出过一招半式,若说这家伙其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本领,那应该就是他那令人佩服的见风转舵的本事了;他可以在上一刻对你横眉竖眼要打要杀,下一刻却又对你又跪又拜的称兄道弟。
这家伙是天生的狐狸,他很懂得什么时候该伪装自己,什么时候又该毫不留情地把你一口吞下。
现在他对薛老爷表现出一副精明、机警、对什么事都胸有成竹的模样,而这恰好是他真实个性的相反写照。文雍熙在一旁暗中窃笑,他倒要看看这个被大家形容成比垃圾还不如的男人,此刻装出这副谦恭有礼,温和儒雅的模样来薛府是要做些什么?
一阵寒暄过后,薛老爷把他召到童善面前,将他介绍给童善。
"这是我们府中新进的一名长工,名叫薛文,我瞧他挺忠厚老实的,今天就由他来伺候你吧!"
"谢谢姨丈。"童善向薛老爷躬身道谢之后,用那双狐狸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麻烦你,抬起头来。"
他抬起头来让童善正视自己的脸。他不认为这个家伙会认出自己,向来眼高于顶又过份自信的他最多觉得自己长得很像某个他曾见过面的公子罢了。
"咦?"他挥开折扇,挑起一边眉毛疑惑地思索着。"我怎么、怎么看着你有点眼熟呢?"
他用略显笨拙的表情回道:
"表少爷真是爱跟小的开玩笑,小的出身寒微,一辈子部在当人家的长工,像表少爷这么尊贵的人,小的根本没有机会认识,表少爷又怎么会对小的感到眼熟呢?"
童善抚着下巴,得意地扯着嘴角笑了起来。"说的也是,我怎么可能会认识一个低贱的长工呢?一定是我南来北往的做生意,看了太多的人,所以觉得你长得很像某个我曾见过的人吧!"
"是是是,表少爷说的极是。"果然,人身猪脑袋,还是一只很会睁眼说瞎话的猪。打从他知道童善这个人以来,除了吃喝嫖赌,横行乡里之外,可没听说他做过半件正经事,南来北往做生意?指的应该是在各个娼户里与南来北往的妓女们『做生意』吧!
"童善啊,我们都是自己人,姨丈也就不跟你见外了,姨丈还要到古董铺去看样东西,等会儿你就让薛文领你到处走走,一切就当作跟你在家时一样,别太拘束了。"
薛老爷说完便迫不及待地出门,童善一直送到大门口。
看得出来,薛老爷对古董的兴趣要比听童善的丰功伟业大得多了,他曾试图忍住好几个几乎打出来的呵欠,都被眼尖的薛文发现了。
目送薛老爷的轿子远去之后,童善立刻露出了狡狯阴森的脸孔,他面向薛文,冷冷地道:
"以一个长工来说,我总觉得你的五官未免世长得太端正了些。"
正思索者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这句是敌非友的问话时,薛管家的脸选了一个非常好的时机,讨好地凑进童善的脸边。
"我也是这么觉得,表少爷,我一见他这张脸就讨厌,偏偏老爷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对这个家伙似乎特别喜爱。"
"我有问你话吗?"童善斜眼瞪他,毫不客气地泼了老管家一盆冷水,弄得他非常尴尬。
对了对了,就是这样,薛文在心中愉快地想着。童善这种难以讨好的性格让他觉得在追薛无瑕小姐的这件事上,他根本不堪一击,这家伙总是在应该收买人心的时候表现得太过趾高气昂,不屑一顾。
"薛文,愣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点带我到我表妹那儿去!"他命令式的语气自然且高傲,彷佛这是他家一样。
*****
薛无瑕很优雅地坐在凉亭里,由这一大片专属于她的花园以及山水造景可以看出薛老爷以及夫人对她的宠爱。
红绢站在她背后替她煽风,她漂亮的脸蛋看来有些忧愁,美丽的双眼心事重重地看着前方。
"表妹,无瑕表妹,我来看妳了!"
原本在前路带领的薛文厌恶地皱起眉头,瞪着猴急超前的童善背影,这么大声嚷嚷做什么?在这座宁静的花园里他吵得跟只公鸡似的。
"咦?是薛文耶!"
红绢讶异又兴奋的声音拉回薛无瑕远游的神智,那双眼睛顿时一亮。
"啊,我正在想你呢!"她情不自禁地喊着,同时起身,带着浅浅的笑容迎向他们。
"想我?无瑕表妹妳这么说我实在是……"童善受宠若惊的表情在薛无瑕视若无睹地穿过他走向身后的薛文时瞬间变成难看的死灰色。
"我正在想你之前跟我说的故事,你是否愿意再为我讲述一些呢?"她早就想去找他了,但是又怕有失自己小姐的身分。
这次受宠若惊的换成是薛文了。
"当然……"
"当然不可以!"童善凶恶地打断了他,同时轻蔑地瞪了薛文一眼之后转向薛无瑕,讨好地劝道:"无瑕表妹,妳应该重视自己的身分,他只是一个低贱的下人,妳一个千金小姐怎么可以随便开口跟他讲话呢?"
"咦?是表哥啊,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有看到你。"天真的薛无瑕完全不会掩饰自己吃惊的表情。
童善的眼神由轻蔑转为受伤;薛文则暗中窃喜,看来薛无瑕对他表哥的感情就跟她现在表现出来的一样,既冷淡又忽略,他心中存有的小小担忧此刻已经一扫而空。
"对了表哥,这个给你。"她从怀中掏出一条手绢塞给童善。
童善摊开一看,感动得几乎落泪。
"啊,表妹妳把亲手绣的手绢送给我,原来表妹妳对我是这么的……"
"记得帮我交给姨妈喔!"薛无瑕笑着说。"我花了三天时间绣出来的。"
原来如此,是送给她姨妈的,薛文至此完全松了一口气。
童善现在的表情比吞了一只苍蝇还要难看。
不同于对待童善的冷淡,薛无瑕看着薛文的表情定完全藏不住的热切。
"薛文,你来得刚好,我正闷得慌呢,你今天一定要再跟我讲些其它的故事,
我迫不及待地想听呢!"她拉着薛文,往凉亭走去,一边吩咐红绢。"红绢,赶快去泡茶。"
"小姐,这不太好吧,我只是一个下人……"虽然这么推托,但心里其实乐极了,看来薛无瑕见到他比见到自己的表哥还要高兴,这说明什么?说明童善果然是不堪一击。
"表妹,表妹,表妹!"不甘被冷落的童善跟在后面,试了好几次才让薛无瑕的注意力重回他身上。
"啊!对了,红绢,顺便泡一杯茶出来给表哥喝。"她朝里面喊着,那样子像是刚刚才想起原来她身边还有个表哥。
顺、顺便?深受打击的童善在呆了一呆之后,眼睛危险地瞇起,他决定拿出薛家表少爷的身分,阻止这种荒谬的情形继续下去。
"慢着!"他尖厉又充满威严的语气把他们两人吓了一跳,他上前把薛无瑕的手从薛文的手中抢回来,一张脸恶狠狠地盯着薛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薛文你是薛府的长工吧?"
"是的,表少爷。"他恭敬地答。
其实文雍熙很想直接上前点了童善的穴,让他昏睡一会儿,这样他就可以尽情地跟薛无瑕谈论有关他冒险犯难精采刺激的事情了。
"一个下人怎能如此不知进退呢?"童善粗吼了起来,把他努力维持的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形象都给抛弃了。"倒挺像那么一回事的嘛!嗯?居然敢走在我的前面,究竟你是表少爷还是我是表少爷?是我要来找无瑕还是你要来找无瑕?"
"你好无礼喔,表哥。"薛无瑕十分厌恶地皱起了眉。"你怎么可以对我们家的长工大呼小叫呢?你的温和、你的有礼、你的宽容都到哪儿去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是啊,我也觉得表少爷不是这样的人,最起码他刚刚在老爷面前就的确是小姐你刚刚所形容的那个样子耶。"薛文老实地补充道。
"啊?这……这个……"童善一时语塞,宛如硬吞下了一大口苍蝇,暂时说不出话来。
"你自己决定吧,表哥。我很欢迎你到我们家来看我,但是如果你要像刚刚那样动不动就拉长了脖子大吼大叫的话,那么你还是不要来看我的好。"薛无瑕难得以强悍的语气道。
从末见过薛无瑕这种态度的童善似乎被吓到了,他很聪明地立刻恢复了他『原来』温和有礼的态度。
"是我失礼,表妹,都怪我一时情急,妳也知道我的个性不是这样的,如妳所说,我是个温和有礼、对长辈谦恭、对下人体恤的人,我刚刚之所以会那么大声,纯粹是担心表妹妳的名誉受损。毕竟跟一个长工,尤其堤长得眉清目秀,外表跟我不相上下的长工靠得太近,要是被那些三姑六婆看见了,恐怕会招来一些对表妹不利的蜚短流长呢。"他把这番话说得十分诚恳,表情也由狰狞变得十分优雅。
薛文挑了挑眉,多日不见,童善睁眼说瞎话的功夫是益见精纯了,与他不相上下的眉清目秀?真亏他说得出来。
"三姑六婆?蜚短流长?"薛无瑕重复着这些话,然后咯咯娇笑了起来。"表哥你真是想太多了,我只是对薛文那天讲的事情很有兴趣,表哥你也应该一起来听听,你就会知道那是多么的有趣了……"她对薛文招招手,同时示意他坐在自己的身边。
童善一手将薛文格开,径自坐到薛无瑕身边。"以你的身分应该站在我们两个的身后,不过,看在表妹的份上,容许你──坐在我们的对面。"
该死的童善!薛文在心里咒骂着。
"坐在对面好,这样我就可以清楚地看见他说故事时的表情,你知道,有时说故事人的表情是比故事本身要来的动人的。"薛无瑕显然对童善这样的安排感到很满意。
薛文一听,立刻换上欣喜的表情,满意地在薛无瑕对面坐下。可不是吗?听故事的人痴迷的表情,对说故事的人来说也是一种莫大的鼓励呢!
"是吗?那么我应该跟他换个位子。你起来,你还是站在我身后吧!"
被拉着后领站起来的薛文勉强忍住反手扣住他的冲动,他此刻不能表示任何意见,他现在扮演的是一个老实的长工,那么他就得听从比他阶级高的人的命令,虽然他真的很想揪起童善的衣领将他痛扁一顿。
"你这是在做什么?表哥。"薛无瑕不满地问。
"表妹,我一直知道妳对于身怀绝技的人有一份特殊的崇拜,我不希望妳对于这极人存有太多的幻想,所以我平常不太喜欢跟妳讲述关于我铲奸锄恶,惩罚一些危害乡里败类的事情,不过表妹既然喜欢听,那表哥我就破例讲一两个给妳听好了。"他把自己说得像是个深藏不露、乐善好施又十分谦虚的人。
"真有那样的事情吗?"薛文站在他身后假装傻傻地问着。"关于表少爷曾经处罚过败类的事情。"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他倒是个经常被处罚的败类。
"我必须很客气地再提醒你一次,薛文。"他扭头,斜眼看着双手部藏在袖中的薛文。"你是个长工,你应该举止得宜而且很适切地表现出一个长工应有的态度,譬如说现在,主人没有问你话你就不应该插嘴,这点规矩你到底懂不懂啊?"后面那几个字几乎可以算是咬牙切齿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红绢把端来的茶给了他们每人一碗,当然包括薛文,然后很理所当然地坐在薛无瑕身边。"我知道表少爷会点功夫,却从来没听说过表少爷有什么见义勇为的行为。"她对童善这个人的看法可不像迷糊的薛无瑕小姐那样完全被他所表现的以及他所述说的给蒙蔽,她比薛无瑕精明些,她如道这个表少爷或许会点什么,但绝不像他自己所描述的那样厉害。
"妳知道什么?我这个人一向很谦虚,我说过的,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做到『为善不欲人知』这点,这是我对自己的坚持,这样说起来在这方面我还真是有点固执。"
薛无瑕用眼神微笑,含蓄地啜了一口茶;红绢不以为然地将眼光瞥向别处;薛文则是很艰难地抑制自己想把他一拳挥上天的冲动。
"那就请表哥开始吧!"僻无瑕客气地道。
*****
太阳从原本的照在凉亭顶端转而斜射入凉亭。
薛无瑕得靠着不断喝茶才能让自己的眼皮优雅地继续张开,红绢则老实不客气地做她的替秋大梦去了,一旁的薛文早已忍不住地打了上百个呵欠。
"妳知道,我的武功是很不得了的,我有好几位高深莫测的师父,还拥有最上乘的轻功,我能飞檐走壁,更能伤人于无形……"
"关于这一点,表哥你已经重复了很多遍了。"薛无瑕终于忍不住很委婉地提醒他。
这个故事的开端实在是人冗长了,对于无关紧要的细节童善做了巨细靡遗的描述,最引人入胜的重点却一个字都还没提到。
"关于茶楼的地形,你所喝茶的那个房间,那个茶楼老板的长相,以及他的伙计们乃至于一些渴望与你认识,你却坚持保持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那些官显贵们,我想我都已经从你一再的描述中知道得很清楚了,你能不能干脆跟我们说说,你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把在茶楼调戏卖唱女的那个败类给打发走的呢?"
"说到这个,就不能不提到庄记布行的老板,那个势利眼的庄老板,虽然一肚子肥油,但是他的布庄可大了,他有着各式各样的布料,有大食的,波斯的……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庄老板刚好知道我在楼上喝茶,也知道我一直是个深藏不露的人,于是他打算上来请求我出手严惩那几个恶徒。但是表妹妳知道,我的武功是很不得了的,我得到好几位高深莫测师父的真传,我又拥有最上乘的轻功,说到我的轻功,就不得不提到我一直不想在众人面前显露的蜻蜒点水……"
薛无瑕又喝了一口茶,她似乎也知道了这个关于武功高深莫测的表哥,严惩狂徒恶霸的故事,其结局很显然的就是没有结局,所以她的表情已逐渐无法维持一贯的优雅。
"让我来猜测一下表少爷最后是用什么方法严惩那个恶徒的好了。"打了好几个呵欠的薛文决定将大家从这场折磨中解救出来。
"什么方法?"他的一句话立刻引起了薛无瑕极大的兴趣。
"他只用两根筷子就结束了这整件事。"
"两根筷子?怎么做到的?"这是红绢的声音,她是被薛文充满磁性的声音唤醒的。
"表少爷将他正在食用的两根筷子从他的雅房窗口往楼下射去,两根都深入桌面,足足有这么深。"他用两手比出一段让人吃惊的深度。"一根就插在那个恶徒企图伸向卖唱女的脏手前面;另一根则在那个恶徒准备跟着行动的另一只手上面,然后从雅房传来表少爷低沉的警告声……"
"他怎么说的?"薛无瑕和红绢几乎异口同声。
"『下一次,这两根筷子就不会只是插在桌面上。』表少爷,我说得对吧?"他笑着问。
"当然,我一向都是这样说的。"奇怪,这句话相当耳熟呢,在什么地方某人曾跟他这么说过呢?
"啊,真是太有魄力的一句话了!想不到耶,真不像表少爷会说的话。"红绢的语气包含的是更多的嘲笑。
童善从鼻孔里冷哼。
"哼,我让妳意想不到的事情可多了。"
薛文的这一段结尾虽短,却深具吸引力,比起之前童善念经般的翻来覆去实在是精采太多了。薛无瑕的眼神异样地闪烁着,她飞快地瞥了一眼对面倚着栏杆随便站着的薛文,似乎想问些什么,最后她低头摆弄着她手中的茶杯。
"表妹,妳知道我这个人其实是很谦虚的,我做过很多类似这样的事,而我一向不喜欢把这种事情拿出来炫耀,毕竟那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而我几乎每两三天就是做一次这种事,妳知道,我的武功是很了不起的,我的师父都很高深莫测,他们经常告诫我……"他的声音忽然停止,因为薛无瑕正抬起脸,她的表情看起来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你说的这件事应该是你的公子做的吧?"
"咦?什么?什么公子?"童善摸不着头绪地问,很快他便发现薛无瑕的目光是略过他直接看向身后的薛文,他不禁当场气结。
"我不明白小姐的意思。"他看着地板闪躲着这个话题,因为他并不想正视薛无瑕的眼,他知道她语气里的崇拜意味着什么,这令他感到很不是滋味,那完全是针对另外一个人而发的──他所对她讲述的真正的自己。而这样的结果完全背离了自己当初的设定。
"你不用明白,我自己明白就好了。"说完,她神秘地笑了。
"表妹,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公子?"受不了一再被忽略,童善不得不再问了一次。
"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她眼神一亮,似乎想起了某件重要的事情。"表哥,也许你也认识这位喜欢行侠仗义的公子,你也经常在江湖上走动的不是吗?"
童善的精神回来了,他是很想装得很谦虚,偏偏他一开口就往自夸自擂的方向走。
"表妹,妳必须说得更清楚些,妳知道,我是个阅历丰富的人,我南来北往到处行走,当然认识各式各样的人……"
"就是薛文之前服侍的那个公子,他也跟表哥一样,武功高深莫测,喜欢暗中出手教训一此市井无赖。"
薛文暗中皱眉,童善哪配跟他并列?他是武功高深莫测,而童善呢,正是那位他经常出手教训的无赖。
"是吗?"童善斜眼看他,突然问了一个很唐突的问题:"既然你有公子,为什么还会到这儿来当薛府的长工呢?那你之前那位公子怎么了?"
这正是薛无瑕一直想问的,她比较有兴趣的是后面那一句。
"这个……嗯……他……因为……因为家里临时遭遇重大变故……所以……"
他被童善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支支吾吾,从来没有如此语塞的他,实在很想拿童善的头去撞凉亭的柱子。
"啊,原来是这样,家道中落了……"薛无瑕很快地替他补上这句,而且完全不怀疑地就相信了。这位喜爱行侠仗义的公子,他可怜的遭遇立刻引起薛无瑕丰富的同情心。
"真是值得同情。"红绢托着腮道。
"是值得同情。"童善不怎么真心地附和着。"不过我所不明白的是,既然你家公子……我们姑且相信他真的是家道中落好了,为什么你没有继续留在他身边呢?"他顿了一下,换上另一种尖酸的口气。"做为一个下人,不能与主人同甘共苦,你的忠诚度值得怀疑。"
"你这样说真的是太失礼了,表哥。"不用薛文开口,薛无瑕急切地替他辩解:"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继续活下去的,薛文这样做没什么不对!"
薛无瑕的义愤填膺让文雍熙感觉到一阵辛福,虽然表面上他装得一脸无辜。
"而且,你怎么知道薛文到我们家来做长工不是为了帮助那位公子呢?"她激动的神情忽然收敛,以一种十分感动的表情看着薛文。"我猜对了是吗?你会来我们家当长工的确是为了帮助那位公子是吗?不,你别急着否认,不承认也没有关系,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啊!这真是离奇又令人感动的故事啊……"
"的确很令人感动。"红绢拼命点着头,眼底甚至夸张地悬着两滴泪水。
事情的发展似乎愈来愈离谱了,他十分懊恼地想着,同时开始担心这种失控的局面到时该怎么收拾?现在他只能沉默,当然他知道他的沉默在薛无瑕看来等同于默认,但是现在他就算否认也没有用,这位小姐显然比较相信她自已,并且执着于自已的推测。
"所以我说无虾表妹妳实在是人天真了。"童善十分的不以为然。"当然,这不能怪妳,表妹一向深居简出,妳自然不会了解江湖的险恶,以及人心的险恶。"
"这跟江湖、人心有什么关系?"薛无瑕问。
"是啊?有什么关系?"红绢也问。
童善用斜眼轻蔑地看了看薛文,再转头过来对薛无瑕道:
"这种煽情的把戏是骗不了我这个江湖阅历丰富的人的,他说他家公子家道中落,他怎么可能有机会家道中落?如果他真的跟我一样武功高强的话,大可以到其他富贵人家家里去借点什么来弥补啊,这很容易办到的。"
他认真的表情引来薛无瑕一阵强烈的皱眉与抗议。站在他身后的薛文则是有一股按捺不住的冲动,他真的很想把童善的脑袋剖开来看看,里面到底是装了什么才能导致他有如此荒谬可笑,又卑鄙无耻的想法呢?
"表哥!这真的是太失礼了!"薛无瑕激动地嚷着。
"这听起来就像是表少爷会去做的事。"红绢不冷不热地嘲讽。
"我相信。"薛文附和地点头。
"你说什么?"不敢对红绢粗吼的童善对薛文可就不会客气了。
"我说了什么吗?我什么也没说啊!"
"表哥,你不要再为难薛文了。"薛无瑕站了起来,走向薛文,看着他的眼神不同以往。"他的确是个忠心耿耿的人,难怪我爹会特别疼爱他,他一定是从薛文身上看出属于一个忠诚仆人的特质了。"她稍顿,换上另一种语气。"薛文,我应该叫我爹把你调过来为我整理花圃,这样我就有机会多听你讲述一些关于你家公子的事了……"
面对薛无瑕的热情,薛文错愕的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这真的很令人苦恼,本来希望投其所好的说些以前的事情来吸引她对自己的注意力,没想到适得其反,事情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了;薛无瑕显然对于他口中所描述的那位公子比对眼前的他要感兴趣多了。
童善像一只惹人厌的苍蝇,急忙扑过来挡在他们两人之间,并且以夸张的口吻大声疾呼。
"江湖险恶,人心险恶,表妹妳千万不可这么做,万一这家伙根本是他以前的公子派来接近妳的呢?说不定他家公子对妳根本就怀有不轨的企图!"
"是这样更好……"她害羞地甜笑,以近乎耳语的声音这么说。
以薛文的功力当然可以清楚的听见这句耳语,他暗暗皱眉,同时觉得头非常非常的痛。
第五章
"高一点!再高一点!"
薛无瑕悦耳的笑声不断地从前方的草地传来,站在树荫下的薛文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渴望地望着薛无瑕的背影,多么希望此刻陪在他身边的人是自己啊!但是他却被童善──那个可恨的无赖,命令站到一旁等待,接着他还得忍受身边的红绢像只麻雀一样地在他耳边叽叽喳喳个没完。
他受够了!
为了不让红绢觉得尴尬,他拼命忍住去揉太阳穴的冲动,然而红绢却似乎一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他担心再这样下去,他会忍不住施展轻功遁逃,或者干脆冲上前去把像只苍蝇一样在薛无瑕身边绕过来绕过去的童善彻底踩扁,为了避免以上两种情况发生,他得立刻采取措施。
他弯下身,假装拍走鞋子上的灰尘,实际上悄悄地拾了一颗小石了在手中,他要马上结束掉这令人厌恶的一切。
一面起身给了红绢一个抱歉的浅笑,一面在一瞬间将石子自手中弹射而出,目标是纸鸢的绳子。
"哎呀,怎么断线了?"
薛无瑕失望的声音传来,他满意地再赏给缸绢一个更深的微笑,红绢得到这样的眷顾,整个人飘飘然地傻在原地。
掉落的纸鸢一半挂在屋檐,一半在空中诱人的轻晃,薛无瑕踮起了脚尖,似乎是想靠自己的目光让它重回她的怀抱。
"表妹,光痴痴地看着它,它是不会下来的,我们该想点办法,找个竿子什么的将它弄下来。"说完,童善的目光开始往四周梭巡。
"不许用竿子,那会伤了它。"她的语气听起来对那纸鸢充满了感情。
"不能用竿子?那,那要用什么呢?"
"嗯,也许可以用轻功直接飞上去把它拿下来。"薛文用很老实的声音假装不经意地建议着。
"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表哥……"薛无瑕眼中发出请求。
"嗯,啊,这个……"童善嗯啊了半天,找不到一个适当的理由拒绝。
"哎呀!我真是的,总是这么笨。"薛文故意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用自责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像表少爷这么『轻功盖世』的人,叫他去屋顶捡纸鸢,那不是太大才小用了吗?表少爷一定是不屑做这样的事。"
薛无瑕那两道细致的眉毛蹙得很紧,眼中的不满之意很明显。
"不,不是这样的……"童善被她的眼光看的手足无措,连连挥手。"表妹,妳知道我的武功──"
"很了不起对吧?"她不悦地打断他。"但是你不愿意施展轻功去帮我捡纸鸢。"
"怎么会呢?我怎么会不愿意呢?但是妳知道最近我的身体状况有点差,大概是因为上个月生了个不大不小的病,有时觉得头晕,有时觉得眼花,有时手会麻木,有时脚又无力……"
站在不远处的薛文耗尽了所有精神才能忍住不笑出来。
"我知道了。"她厌倦地摆了摆手。"我建议你回家找个大夫看看,也许你是怀孕了。"
她语气中明显的嘲讽让童善的脸直红到脖子,然后他转身,将所有的怒气凝聚在一个足以致命的眼神上,狠狠地朝薛文瞪了过去。后者则搔搔头发,一脸无辜的表情。
就在此时,薛无瑕不知从哪里搬来一个木梯,很快把它架到墙上,两三下就到达屋顶了。
"表妹,这太危险了,妳赶快下来……"
"你吵死了!"
她忿忿地转身,谁知道就是因为这个转身使得她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就失去了重心往后倾,她反射性地抓紧木梯,试图稳住自己的身子,但是这样反而适得其反,她将木梯抓离了原来倚靠的墙壁,木梯只好往后倒,眼看着自己就要与木梯同归于尽,薛无瑕干脆闭上双眼发出绝望的惨叫。
此时的童善只能动也不动地捧着双颊,除了不断发出『啊』的声音之外,一点紧急应变的能力都没有。
现场有三种尖叫声,薛无瑕、童善、以及身边突然醒过来的红绢。
再一瞬间她的身体就要摔落地面,薛文没有考虑的余地,立即施展轻功飞过去,在薛无瑕的身体落地之前把她从木梯上接走。
童善瞪着惊惶的大眼,完全来不及发出更惨烈的惊叫,木梯准确无误地往他的面门砸下。
红绢的尖叫冻结在嘴边,剩下断断续续的"啊……啊……"声,她揉揉眼,
再揉揉眼,不是眼花吧?她好像看到薛文前一刻还站在自己身边,忽然之间就到了墙底下接住小姐的身体……
哈!怎么可能?她一定是看错了,薛文一定是本来就站在墙下,花园中央到墙边少说也有几十步呢,谁可能用这么快的速度瞬间从花园冲到墙边呢?除非那个人有轻功,而薛文不可能有轻功。
"你……"薛无瑕眨动她的长睫毛,有点不可置信。"你从那么远的地方飞过来救我?"是飞没有错,她确信这个形容词在这种时候用的很恰当。
"呃……"他做了什么?他居然当众施展轻功?不过,他并不感到后悔,因为薛无瑕美好的身体此刻就在自己怀中,那双柔软的手此时正信赖地攀着自己的颈子。
"你会轻功?"她忽然靠近他的耳朵,语气很严肃,但她的神情定既兴奋又神秘的。
"当然不会。"他被她的这句话给吓得差点跳起来,立即否认。
薛无瑕盯着他瞧,似乎是想从他的脸上找寻些什么;薛文面对那双乌黑纯真的眼千变万化的凝视,突然额头直冒冷汗。就在他觉得应该再说些什么来消除她的疑虑时,薛无瑕一双杏眼慢慢地瞇起,以一种『我了解,我都了解』的神情缓缓地笑了开来。
"我、我只是看小姐掉下来,一时心急就扑了过来,我自己也没想到速度居然会这么快……"很别脚的理由,他承认。
薛无瑕眼睛含笑,她从他的身上离开,眼神却不离开他,而且越变越复杂、越变越暧昧,她轻轻摇了摇手,阻止他接下来的辩解
"你不用解释,我什么都知道……"
"妳什么都知道?"薛文的神经在瞬间绷紧了。
头上肿了一个大包的童善在狼狼地甩开身上的木梯之后,急急忙忙跑来,用眼睛上上下下地检查薛无瑕。 "表妹妳,妳没有怎么样吧?"
她看了童善一眼,语气之中的轻蔑虽然很委婉,却很明显。
"表哥,看来妳的轻功还不如我们家长工临时激发出来的潜力呢!"
给薛无瑕这么当众一糗,童善顿觉面上无光,他盯着薛文的眼顿时变得十分阴森。
该死的薛文,这件事若是就这么善罢罢休那他就不叫童善。
*****
"姨丈,我发现了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你们家新进的那个长工薛文有问题,我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他并不是一个普通的长工,他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进入薛家的,目标是我那美丽又纯真的无瑕表妹。"
童善在薛老爷身边踱过来、踱过去,他决定跑到薛老爷面前来说薛文的坏话,用很耸动的字眼说,这是他所能想出来最好的办法。
"嗯……"薛老爷蹙着眉深思,手捻着胡子神色凝垂地绕到桌子的另一边去。
"首先是他的手,姨丈,他的手不像是一个长工的手,没有长茧,既不粗糙也不黝黑,惯常做粗活的人不应该有那样的一双手,那看起来就像是一双准备做坏事的手!为了无瑕表妹的安全,也为了薛府上下数百条人命的安全,姨丈,你应该立刻把薛文赶出薛家。"童善追在他的身后,继续对薛老爷鼓吹他的看法。
"唔……"薛老爷睁大眼睛之后又小心翼翼地瞇起,他强烈地感觉到这组茶具有问题,但一时之间又指不出它们到底哪里有问题,他对着杯子喃喃自语:"是纹路吗?好像不是……是质感吗?好像也不是。"他开始拿起每一个杯子来仔细研究。
"姨丈,我──"
薛老爷啧了一声,有几分生气地挥了挥手,企图挥走一直在耳朵边干扰他思考的声音。
"姨丈,我是说真的,这个薛文──"
"啊──"薛老爷忽然大声喊,吓得童善几乎跳起来。
"姨丈?"他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想确定姨丈是不是因为对于古董太过疯狂导致神经有点失常了。
薛老爷两手一拍,表情显得相当振奋。"你说对了!就是薛文。"
"对,是薛文没错,姨丈你应该把他──"
"我应该赶紧把他叫来,他对古董这东西有一种特别的天分,我应该立刻把他叫来,让他看看我今天刚买的茶具到底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对了对了,就是这样,你,你立刻去帮我把薛文找来。"
"我?"童善诧异地指着自己。
"快去快去!"薛老爷不耐地挥挥手,视线又投向桌上的那组茶具。"我现在非常需要他。"
童善总觉得自己在这个家的角色被错置了,好像薛文才是表少爷,而他,则是个不折不扣的长工。
很快地,薛文被找来。
"你觉得怎么样?"薛老爷兴致勃勃的询问下。
文雍熙装出诚惶诚恐的模样。"老爷,薛文只是一名长工,我对这些古董一窍不通。"
薛老爷完全不理会他的话,他只专注于自己要讲的。
"它既不古老,也不特别美丽。它很朴素,完全不引人注意,但是就是因为这样,它奇怪的亮色引起了我的注意,那个摆摊的小贩言之凿凿地跟我说这是古代的茶具,它甚至还可能是汉代以前的。这有可能吗?我怀疑,我非常的怀疑,为了证明我的怀疑是正确的,所以我把它买了回来。现在,你告诉我,用你的直觉告诉我,这是一组古董茶具吗?"薛老爷的语气到后来变得有些专横,他甚至任性地把一只茶杯塞到薛文手中。
很显然,薛老爷完全没有听到他刚刚说些什么,他从来都是这样,只注意自己要说的,别人的话他很少认真听。
在回答之前,薛文停顿了一会儿,他被迫观看他手中的茶杯,只绕了一圈就看出问题在那里了。
"我想。"他缓缓地开口了,尽量说得保守谨慎。"我之所以觉得它大概不是古董茶具,是因为这个的缘故吧!"
他将茶杯的杯底翻过来,那儿明显地写着『某某窑场』,然而这家窑场正巧就位在这座城的近郊。
薛老爷捧着双颊,感到一阵晕眩,眼睛里同时流露出赞赏的神色
"啊,我该怎么说呢?薛文,你无疑是个举世难得鉴赏古董的天才。"这是薛老爷因为他高超的本领而发出心满意足的赞叹声。
是吗?他并不因此而感到高兴,真的,他觉得那是二岁小孩都看得出来的事情,看穿一组现代窑场出品的茶具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经验及天分。
一旁的童善不知道是该狠狠地摇醒姨丈还是对着薛文咆哮。
薛文的天才同样震撼着薛无瑕的心情,她的眼睛射出明亮的光彩。太厉害了,如果一个书僮都能给耳濡目染得如此厉害,那么那位公子想必拥有更精人的古董鉴赏力了,想到这里,她的心居然狂跳起来。
"爹,我想……"
一直被忽略的她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开口,却被童善粗鲁地打断。
"姨丈,无瑕表妹居然想让这家伙专门帮她照顾花园,姨丈你千万不能答应。这可是引狼入室啊──"
"表哥!"薛无瑕跺脚,抗议地嚷着。
"姨丈我跟你说──"
"这真是个仔主意!"薛老爷点头认真地道。"童善,你这个提议太棒了,让薛文去整理无瑕那片花园,也就是说,把薛文专门给无瑕使用,还有比这更好的提议吗?这样一来,无瑕就能感染薛文与生俱来的那份艺术鉴赏能力,那我辛苦搜集来的这些宝贝以后就不怕没有人欣赏了,哈!"
他稍顿,欣赏地拍拍童善的肩膀后继续道:"我说真的,童善,在你以往的许多废话里面,就属今天的这一句最让姨丈开心。"说完,他哈哈人笑起来。
"提、提议?"童善一脸茫然。"我、我说了什么吗?"
"就是这样,薛文,你今天晚上就搬到小姐那边去吧,那儿有专门给下人住的小屋,你就自己选一间舒适的住,要是你觉得不舒适,那我们明天就叫人立刻装潢整修。"
童善看着这不思议的一幕,觉得自己快要生病了,这见鬼的这到底是什么情形啊?
"姨丈,你千万不能这么做,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你真的应该把薛文赶出
薛家,以免日后……"
薛老爷忽然抬起眼正视他,以一种非常奇怪的目光打量童善。
"你知道吗?童善,你有语无伦次的毛病,你真该回去叫你娘给你找个大夫来看看。"
童善张大了嘴,好半天都发不出声音。
*****
薛文并非因为换了个新环境而失眠,他之所以一直无法合上眼完全是因为外面那个来回走动的影子。
他一直以为那是小偷,这是从他背上那一大包包袱所推测出来的。若真是小偷,那远比较好处理,等他一推门进来他有把握一拳就能击昏他。
但是那个小偷却很奇怪,先是试图推了推门,在发现那道门根本没有拴上时却吓得立刻松开手,他清楚地听见他深深地倒抽了一口气,并且看见地拍抚胸口的动作。
他的夜视能力是相当好的,尤其今晚的月光特别咬洁,小偷印在窗纸上的身影格外清楚。
一会儿,那个小偷又迟疑地把手伸向门,他以为他已经调整好心情准备入侵了,没想到他在那里停留了很久的时间,最后居然放弃了,然后就在自己的门外走过来走过去,有时站起来,有时蹲下去。
他相信小偷并没有穿鞋,他也相信他是试着让自己的脚步声不被里面的人听出来,但是他一会儿撞到栏杆跌倒,一会儿又调整过重的背包使它发出铿铿锵锵的声音,这使得他跟着不断皱眉,假使他真的睡着的话,也一定会被这些不断发出的声音吵醒的。
他干脆坐了起来,恼怒地瞪着门,想要看看这个看起来好像很笨的贼到底打算做些什么?但是他等了又等,等到几乎都要打瞌睡了,那个笨贼却依然没有闯进来的打算,在他准备离去之前,薛文终于忍不住走下床拉开门打算干脆把他请进来。
他不能让他就这么走掉,至少他得留下他的包袱,他相信那里面全是薛无瑕小姐的贵重物品。
但是他一拉开门就傻眼了。他看见薛无瑕,正确的来说足一身黑衣劲装打扮的薛无瑕,她肩上背了好大一个包袱,那个包袱显然过重,使得她频频往后栽,若不是她那张脸在微弱的光线下依旧是那么的美丽醒目的话,他真有可能把她当成小偷,然后一拳把她摔出去。
"嗨……"薛无瑕的表情像做贼一样的紧张。
"妳……"他膛目结舌,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她的这身打扮,肩上装得鼓鼓的背包,难道……"妳要跟我私奔?这不好吧?我们一个是千金小姐,一个是身无外文的长工,这样的发展未免也太惊天动地了,还是从分享彼此的心情慢慢进展好了。"
"你想太多了。"薛无瑕无情地泼了他一大桶冷水。
不是要私奔啊?唉,他在心里叹气,令人失望的答案。
"这么晚了,小姐找我有事吗?"
"当然。"她指指肩上的包袱,压低声音道:"帮我拿着它好吗?我快要被它压死了。"
他卸下她肩上的包袱,发现它又重又沉,手上的触感告诉他,那是一些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
他伸手稳住薛无瑕不小心踢到椅子差点跌倒的身体,扶她坐好,点亮了蜡烛,把那包袱放在桌上之后,坐在她对面的他倒了一杯茶给看来累垮了的薛无瑕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小姐,现在可以请你告诉我,为什么三更半夜带着一大堆金银珠宝到我这儿来了吧?"
她张着嘴,很明显地吓了一跳,之后表情又变得很兴奋。
"我就说你不是普通的长工,连这里面是什么东西都猜得出来。"
他并没有因为她的恭维而感到高兴,反而因为她的天页而感到沮丧,跟下午的茶具事件一样,这是二岁小孩都能判断出来的事。
薛无瑕很是热忱地把包袱打开来,各式各样的黄金珠宝散发出来的光芒让幽暗的小木屋瞬间明亮起来。
"妳这是?"在一阵瞠目结舌之后,他终于问出这三个字。
"这是我所有的家当,不要客气,统统拿去,帮助你们家公子。"
"家当?帮助?我们家公子?"他喃喃地重复着这些字,然后觉得自己很像个傻瓜。
"不要再装傻了,你来我们家当长工就是为了帮助你们家公子,你不要否认。
我知道你是!而且你的确会轻功,不要否认,我知道你会!"她指着他,脸上的神情非常笃定。
看来这个误会真的很深,很难解释清楚了,他不禁摇头苦笑。
"用不着觉得为难,反正这些东西在我这儿一点儿用处也没有,但是对你们公子来说却很珍贵。"她十指交握轻轻地抵着下巴,眼神跟语气都变得梦幻起来。"
你知道吗?我有一次迷路,在街道上看见一堆人围着一个口沫横飞的人,我不知道那些人在做什么,但是因为那个被围着的人表情实在是太生动了,于是我就走过去听……"
一个迷路的人担心都担心死了,她居然还会被路边说书的吸引住,也只有薛无瑕才有这样的本事。
他费了好大的劲,才从薛无瑕杂乱无章的描述中理出一个大概──典型的英雄美人的故事,他听多了。
"从那一天开始,我就一直幻想着有一天能够认识像你们家公子这样行侠仗义的人,但那毕竟只是我的幻想,除了我表哥之外,我什么人也不认识……"她叹气,为自己十八年来乏善可陈的生活。"但是幸好你来了,你让我知道这世上原来真有像你们家公子如此传奇又如此不幸的人,我决定倾尽所有来帮助他,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样一位英雄,就这么因为经济因素而自江湖上销声匿迹,你……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吗?"
看着她混合着期待与害怕的眼神,除了暗暗叹气,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她不安地看了他一眼,玩弄着手中的茶杯,轻声道:
"我知道此刻你的内心很挣扎,我也知道你为什么挣扎,让自己的公子接受一个素末谋面的千金小姐的帮助,这对一个品格高尚的人来说是很难堪的,这些我都知道……"
他再度叹气,因为她过度丰富的想象力而叹气。
"但是薛文,我们是朋友吧?"她忽然抓住他放在桌上的手,急切地问。
"呃……"他盯着被握紧的手,因为心跳瞬间加速而说不出一句话来。
"可别告诉我你一直把我当千金小姐或者是你的身分不配跟我交往什么的,那会让我很失望的。"
"哦,我没有,我才没有这么想。"我是把妳当未来的妻子看待,从一开始就是。
"真的吗?"她的声音里,有着掩不住的兴奋。
这是一双多么迷人的眼睛啊!乌黑闪亮的杏眼,长而黑的睫毛、白皙粉嫩的脸颊、鲜红的嘴唇……教人气馁与挫败的是,她纯真的表情散发出的残酷讯息──她把他当朋友。而他当初为了引起她的注意所制造出来的人物,也就是原来的自己,他想,她是喜欢上那个自己了。
噢!让事情发展成这样的地步,他真想杀了自己。
"那就好,那以后我们就是朋友啰!"她眨眨眼,为了表明自已的决心,她把另一只手也伸出来覆住他的。 "啊!嗯……"他僵硬地看着自己的手,白皙俊美的脸上破天荒的出现浅浅的红色。
"一个朋友!"她看起来很高兴,喃喃自语着:"你是我除了红绢之外的另一个朋友。"她忽然将身子拉长,将脸凑到他眼前,两张脸之间的距离忽然缩短,薛文不得不立刻低下头,深呼吸调整急速逆流的血液。"但是在公开场合,我们还是得维持主仆身分,这样应该不会太委屈你吧?"
她喷在脸上的香气使他哆嗦了一下,脸更红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薛无瑕面前居然这么容易害羞。
"不、不会。"他的回答简直可以用硬邦邦来形容。
"既然如此……"她收回手,将金银珠宝一口气全推到他面前。"那么你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我帮助我的朋友,你应该没有理由再拒绝了吧?"
"是没有理由。"
"啊,那我就放心了。"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他刚刚回答了什么吗?他是不是无意间掉入某种陷阱里面了?
"我在猜啊,你们应该有很特殊的联络方式,你们公子应该是个很低调神秘的人,普通人不容易见到他对吧?"她玩弄着自己的手指,看着他的眼神含有某种强烈的暗示。
"没有没有,我们公子行踪飘忽,他想来看我就来了,我们没有什么特别的联络方式。"看看他说了什么?这不是把谎越扯越大吗?
"啊,是这样啊,那要遇见他不就很难了……"她难掩失望。
"也不是很难啦,公子行侠仗义,或许当某人发生危难的时候他就会出现也说不一定。"他只是被薛无瑕刚刚的手弄得心神不宁,随口说说,没想到她居然瞪大了眼睛,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说的对耶,或许我该考虑让自已被绑架什么的,这样我说不定我就有机会能见到他了。"
闻言,他目瞪口呆,真想狠狠敲一记她那过于天真的脑袋,不过他更想敲的是自已的,因为是他让事情变成这样。
"如果我们家公子不知道小姐被人绑架了,或者他根本就没兴趣再行侠仗义呢?"
"你这样说也对,所以我必须作假,我可以找自己的家丁绑架我,万一你们公子没来我就叫他们把我放了,啊,我真的非常聪明,我怎么能想出这么完美的主意来呢?"她捧着双颊自我陶醉着。
薛文闭上眼睛无奈的叹气。
"我那天应该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点,这样才能引起你们公子的注意。"
她很认真地在计划着,他则快要抱头呻吟了。
"小姐不必刻意打扮,小姐怎么穿就怎么吸引人。"
"你跟在你们公子身边这么久了,应该很清楚他的喜好吧?关于他喜欢吃些什么?特别偏爱哪一种颜色?对哪一类型的女孩特别有好感什么的……唉,我真该带带些笔墨来,这么多东西要记……"她懊恼地皱眉。
她根本就没有在听他的话嘛!亏他眼神如此含情脉脉。
"或许小姐可以不必这么麻烦,干脆他来找我时,我带他来见你就好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真不该这么意气用事的,他明知道薛无瑕这个人根本分不清别人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话是假。
"你、你的意思是?"她喃喃低语,一会儿掩着自己的嘴,一会儿又搓着自己的手,很明显的就是过于兴奋。"谢谢你,薛文,真的谢谢你,如果我真能遇见那位公子,我会一辈子感激你的!"她忽然扑上前搂住了他的脖子,并且用细嫩的脸颊磨蹭着他的下巴。
他当场如遭雷击,完全无法动弹,四肢都像死了一样冰冷,只有心脏反常地快速跳动着。
过了一会儿,她离开他,羞怯地道:
"那么,就这么说定啰。"
"好、好啊。"他胡乱地应着,声音有些沙哑。
等到他终于恢复过来,同时意识到自已答应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之后,薛无瑕已经翩然远去,而他则恨不得立刻拿头去撞墙。
唉……他两手撑在墙壁上叹气,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居然会让事情演变到这种无法收拾的地步,让薛无瑕去跟之前的他会面?这简直是太荒谬了!而眼前除了摇头,叹息,再摇头,再叹息之外,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想出什么办法来。
第六章
薛无瑕像一只猫一样地来到薛文身后,她以为他正专心一意地在对付那些冥顽
不灵的杂草,她企图给他一个惊吓。
薛文早就发现她的到来,但他不忍扫她捉弄人的兴,于是他假装继续锄草,然后让薛无瑕成功地将她的双手蒙上他的眼。
"猜猜看我是谁?"她的语气故意压得很低,却掩不住恶作剧的愉快。
"红绢。"他故意猜错,因为这双手的触感是那么的好,他舍不得让这种感觉消失。
"错!再猜。"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得意。
他皱着眉,这可不好,薛无瑕的这座小楼人口简单,总共就只有他、红绢、以及薛无瑕本人。红绢已经猜过了,剩下就是薛无瑕了,但是他又不愿意说出她的名字,那代表着游戏终止,他也将失去她柔软双手的碰触,但总不能回答自己的名字吧!
"再让我想一想,我一定可以想出是谁的……"他只好装模作样地这么说。
"想出来了吗?"
"快了……"
"现在想出来了吗?我可以给你一点提示。"
"不用,"他急忙阻止。"我是说千万不要提醒我,相信我,我总是有办法想出来的……"
"到底想出来了没有啊?"
他已经从她的语气中听出她没剩多少耐心了,于是他只好迟疑地道:
"应该不是……无瑕小姐吧!"
"猜对了!你真聪明。"她像个孩子般兴奋,用力地自背后搂住他的脖子。
成为朋友以来,她经常这样毫无顾忌地碰触的身体,完全没有察觉他痛苦地
抑制着欲望的双眼。这其实是很无聊的游戏,但如果搂抱是玩这游戏的奖品,他是很愿意一直玩下去的。
最近他们之间发展迅速,他指的是友情,而令他心情沉重的是,促成这段友情蓬勃发展的原因是『那位公子』,也就是他原来的身分。薛无瑕把『他』当成偶像般的崇拜着,她被『他』给彻底迷住了,整副心思都放在『他』身上。
她之所以这么殷勤地在自己身边打转,只是为了不想错过任何一样有关『他』的事情,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那个『他』什么时候会来找他。为此,她终日处于一种奇怪的紧张状态,有时焦躁不安,有时情绪低落。
他犹豫着,在两种情况之间犹豫不决。一是让薛无瑕小姐继续每天来围绕在他身边,那种感觉很好,尤其又有这种让他心跳加速的肌肤接触;二是干脆一点,让她跟『那位公子』见面,以减除自己因她的情绪低落所引起的愧疚感。
"看看这个。"
她绕到他面前蹲下来,同样忘了让自己的脚避开刚冒出头的花朵,而他的心情也已经由原来的心痛变成麻木,到现在则是变成习惯了。如果薛无瑕不每天来这里破坏一点,那里破坏一点的话,他反而会觉得很奇怪例!
盯着眼前的白色手绢,他有些迟疑。
"要让我猜这是什么吗?"
"我怎么可能会那么无聊,我是要让你看这个,看的出我在上面绣了什么吗?"
他看见手绢的角落绣着一个X和一个=……他想这一定是某种新发明的花样,虽然它是那么的简单,但一定存有某种意思,他绞尽脑汁地想着。
"你看得出来吗?"她的眼神充满期待。
"唔……是花,盛开的花和含苞待放的花,妳绣得很好,很……别致。"他极力配合着她的热情,他想女孩子总喜欢在手绢上绣些花花草草的。
她没了笑容,声音也变的有点沮丧。
"你是在开玩笑吗?这明明是刀和枪啊!"
"刀?枪?"
"对啊,是交叉的刀枪,和并排放的刀枪。"她把那个花样拿到眼前仔细审视,并且发出纳闷的声音。"我觉得很像啊,你怎么会看成是花呢?这哪一点像花了?"
"的确是一点都不像,我是开玩笑的,我一眼就看出他们是刀和枪。"他笑说。和她相处久了,他学会在必要时睁眼说瞎话,这让他觉得自己大概离童善那一类的人不远了,奇怪的是,他一点也不后悔。
"我就说嘛!你是故意开玩笑的。"
为了这么可爱迷人的笑容,他宁愿当个傻瓜。
她站起来,走到一边低下头,表情忽然有点不自在。
"薛文,你想……"她的声音里流露出忐忑不安的心情。"你们公子会喜欢我为他绣的手绢吗?"
这句话让他失去了所有愉快的心情,他站起来,很不是滋味地看着薛无瑕羞怯的背影,因为他发觉自己居然在跟自己吃醋而觉得愚蠢至极。
她满脑子都在想他,无时无刻!他对自己造成的这种情形越来越感到生气,而现在,他甚至有一种怒吼的冲动,但是现在的他也只能站在原地,费尽力气地压抑住这种冲动。
当薛无瑕转过身来时,看见的就是这种怪异的表情。
"你怎么了?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她甜甜地问。
"回答妳什么话?"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很差,而他显然没有注意到。
"就是……关于我绣的手绢,你们公子会不会喜欢啊?"她看了他一眼,因为他恐怖的表情使得她的声音到后来愈变愈低。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我们家公子,更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薛无瑕显然被他这么冲的口气给吓到了,她迷惑不解地望着他。
"你……怎么了?"
从薛无瑕胆怯的语气与神情他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失控了,心慌意乱地移开目光,他烦躁地挥了挥手。
"没什么,我不该用这种口气跟小姐说话,对不起。"
"没什么好道歉的,"薛无瑕天真地笑着。"我们是朋友不是吗?假如你有什么事情,你应该告诉我,我可以──"
"我并不希望跟妳成为朋友──"话就这么无意识地脱口而出了,等到他发觉薛无瑕一脸受伤的表情以及泛着泪光的眼睛时,他恨不得当场咬掉自己冲动的舌
"我做错了什么吗?"她委屈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不想跟我做朋友了?"
老天!他居然把她弄哭了,他目瞪口呆,一会儿才想起必须迅速弥补。
"我……我从来没有说过不想跟妳做朋友啊!"这次他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的音量与情绪。
"你没有说过,但是你的语气是这样表示的……"那条手绢刚好拿来作为她擦泪的工具。
"我的语气──"他挫败地叹气,撒了一个明显的谎。"跟妳无关,我只是被这些杂草给弄得很烦。"
"被这些草?"她暂时止住泪,低头看了看那些代罪羔羊。"真是这样吗?不是因为你不喜欢我天天来打听你们家公子。"
"不是。"他试图回答的很坚定。
"那我就放心了。"她重新绽出笑容。"其实你真不该被这些草左右你的心情,它们就是这样的,每天趁你不注意时悄悄地长,拼命地长,你想彻底消灭它们根本是不可能的,之前的那个长工为了扑灭它们努力了很多年,但它们仍是长得很茂盛,话说回来,我从来也没有见过哪一个花园没有杂草,你应该把它视为一种正常的现象……"
她很努力很认真地试图化解他的烦躁,他则是忍不住地抚着额头叹气。
他得感谢薛无瑕这种个性,不只注意力容易被引开,更因为个性中善良的一面而容易对别人的话深信不疑。否则万一她仍不停的哭泣着,那他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薛文!"她忽然走近他,并且执起他的双手,很诚恳地道:"下次你有这种心事一定要坦白说出来,我是你的好朋友,应该与你共同分担这种痛苦的,你说对吗?"
"对……"他回答的声音变得很沙哑,因为这种亲密的距离,正严重地考验着他的自制力。
她仰起脸注视着他,眼睛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她细致的五官和娇嫩白净的皮肤就在自己的呼吸底下,还有那一头乌黑柔亮的头发,也在自己伸手可及的范围,只要伸出手,他就能轻易感一受到它们的光滑。最该死的是她的唇,那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个邀请,他只要低下头,就能完全享受它的柔软。
但是由于她的神情是那样纯洁高贵,使得他的想法相对的显得十分可耻。
她怎么能用这么天真,这么毫无防备的表情看着他,怎么能?他原本就薄弱的意志力就快被彻底击溃了。
薛无瑕单纯的眼神逐渐转为迷惑,她从来没有仔细去注意薛文的长相,在她的脑海里薛文始终是一个长工的样子。一个长工,一个长工给她的印象就是长相普通,被大量阳光曝晒过的锄黑皮肤,还有一张笨拙而卑微的笑容。
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使得整天在她眼前晃过来晃过去的薛文理所当然地被冠上这种面貌,若不是她自己把距离给拉得这么近,她可能永远都不会发觉薛文原来有着如此白皙干净的五官和英俊出尘的脸孔。
虽然他现在的表情有些紧绷,下颚因为收缩而变得严肃,但他无疑是个俊美的男子。
薛无瑕那颗平静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们的目光在彼此眼中停留,单纯的友谊在互相的凝视中逐渐变质,直到一阵寒风呼啸着朝两人台来,使得他们同时哆嗦了一下。
"啊……"她发出尴尬的低喊,目光出现反常的紧张情绪,同时让自己的手立即松开,她为自己瞬间迸发的情感感到羞愧,双颊顿时染上玫瑰色。
她手松开的瞬间,薛文也不得不将自己从欲望的边缘拉回,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一个念头闯进了他脑子里。
他要让薛无瑕见『他』,这荒谬的一切该结束了,是他让自己陷入这种充满挣扎的处境中,也只有他能将自己从这种难堪的处境中解放出来。
"妳不是一直很想见我家公子吗?"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很清晰。
"什么?"公子二字立刻让她从迷思中跳脱出来,她脸红地点点头。
"虽然我不知道公子什么时候会出现,但是中秋节是一个月圆人团圆的夜晚,我想公子应该会选往这一天来看我吧……"
"中秋节?"薛无瑕扳起手指仔细地算着,眼中逐渐出现兴奋的光彩。"还有五天。"
他点点头。"是的,五天。"
"那就糟了!"她忽然发出一声喊叫,一副世界末日即将来临的表情。
"怎么了?"跟她相处多天,他早已习惯她动不动的喊叫声,所以他还能不慌不忙地问。
她低头看了看自已的衣服,神情非常懊恼。
"只剩五天耶,要做新衣、做新桂,还要去选头饰,这样……一定来不及啦!"她急得眼眶都红起来了
"拜托!"他松了一口气,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呢。"妳随便穿就很美了,无瑕小姐。"
"哎呀!你根本就不懂。唉,我不跟你在这儿瞎扯了,我得赶紧回去作准备。"说完,她急急忙忙地走回自己的小楼。
薛文目送着她的背影远离,因为完成了一项困难的任务而整个神情变得轻松起来。但是……瞎扯?他皱眉,他什么时候跟她瞎扯过了?
*****
薛文意兴阑珊地拔着草,他将拔掉的草用力地抛到身后,就像要将烦恼用力地抛开一样。
这算什么?他不只一次地问自己,这到底算什么?自己跟自己呕气,自己吃自己的醋吗?当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有这种倾向时,他大大的吃了一惊,并且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最后在发现他的确有这种荒唐的念头之后又颓然地坐回床上。
一想到这儿,他不禁又皱起了两道浓眉,想了很多的理由试图安抚自己,不过他的情绪却依然低落。
是啊,他再度叹了一口气,谁会把心思放在一个下人身上呢?薛无瑕看着他的眼神就跟看着红绢是一样的,就如同她自己所说,他是她的朋友,而以她一个大小姐的身分,能把一个地位低下的长工视为朋友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这样很好,真的很好。但是该死的!他不是为了要来当她的朋友而混入薛家当长工的,他有着比当朋友更伟大的目的,那就是──当她的丈夫。
但是瞧瞧自己,他现在的处境像什么样子?他居然得扮起红娘的角色为原本的他和薛无瑕牵线,而如何以自己的真面目去见薛无瑕的这个问题已经足足困扰了他
四天,四天!他没有一天不是在床上翻来覆去中度过的,有几次他甚至要从床上跳起来咆哮了。
对于薛无瑕的一颗心全系在另一个自己的身上,他感觉既懊恼又无奈。
这是同一个人,薛无瑕爱上的人既是他薛文也是他文雍熙,他这么安慰自己。
但是另一个声音立即跳出来反驳。不!不一样的,她喜欢的是文雍熙,是一个武功高强、风度翩翩的人,不是他现在这个老实笨拙、整天只会锄草种花的人,这实在是令人深感挫折。
他明明就每天跟她相见,也跟她相处得很融洽,为什么她就是没有按照当初自己的设想,因为他的老真诚恳、勤劳认真而喜欢上他呢?当她喜欢上他之后他再告知她自己真实的身分,她在吃惊之余将会大为感动,然后就决定以身相许,这样的结局不是很美好吗?
现在怎么样?完全荒腔走板了。更糟糕的是,他居然没有勇气告诉薛无瑕真相,因为他害怕结果是自己最不愿见到的那种,被人欺骗的感觉毕竟是很糟的,他不敢期待薛无瑕会原谅一个整天在眼前欺骗着自己的人。
那怎么办?明天的约会到底是去还是不去?他的脑袋快想破了。
他把这几天睡不好的怒气全发泄在杂草上面,完全无意识地拔着,手碰到什么就拔什么,然后他皱起了眉头,该死!这株怎么特别顽固,根茎还长得这么粗,他一只手照法将它完全握起来,只好用另一只手来帮忙。
当红绢尖叫着朝薛文冲过来时,因为瞧见他太不寻常的举动,而使她暂时忘了令她捧着脑袋尖叫的事情。
"你怎么了?这株玉兰花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吗?让你非得把它拔起来不可?"
被拉回思绪的薛文低头看着与自己对抗许久的『杂草』,自己也吃了一惊。更吃惊的是当他抬起头时,发现眼前视野特别的空旷,因为所有的植物,包括有用的花和无用的草都已被他拔个精光。
红绢的舌头发出啧啧的声音,惊讶地环视着这个凄惨的『命案现场』。
"这种情形似曾相识,好像有一回小姐在大喊无聊之后突然兴起整顿花园的念头,最后的结果就跟你今天所做的一模一样。"
对于她的嘲讽,他只能以苦涩又疲惫的一叹来作为响应。
"你怎么了?"红绢将他拉起来,自左看到右,再从右看到左。"你今天很不对劲耶!看起来没有什么精神,你不舒服吗?还是有什么心事?难不成……薛管家胆敢『越区』来欺负你?"她说着,眼中因为生气而闪闪发光。
"没有,我很久没有见到薛管家了。"
"那到底是──"红绢是个追根究柢的人,尤其薛文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不同于一般人。
他当然不可能告诉她事实,于是他聪明地打断她。"先说说妳的来意吧,我刚刚好像听到妳的尖叫。"
经他这么一提醒,红绢这才猛然想起自己究竟为何而来,她捧着双颊重新尖叫起来,并且焦急地原地绕圈圈。
"不好了!不好了!我居然忘了这件事,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而我居然只顾着在这里跟你说话,然后忘记这件重要的事情……"
为了避免自己被她转过来转过去的身影弄得头昏眼花,他干脆将她的肩膀固定住。
"快点说,到底是什么事?"问话的同时他很快地将小楼四周打量一遍,没有冒烟,没有奇怪的声响,那这丫头在嚷个什么劲儿?
"是小姐啦!"她说着,并且立刻哽咽了。"她生病了,病得好严重,她──"她忽然张大了嘴,看着薛文『飞』在半空中的身影,有好半天身体都无法动弹。
*****
小楼里的情景实在吓人。
凌乱的,被随意抛弃在地板上的衣服以及大大小小的珠宝盒和半露在外的珠宝,使得这个原木宽敞的空间变得十分狭窄。薛文皱了皱眉,试图从这些东西里面找寻空隙,好让自己的脚步能顺利地来到薛无瑕身边。
她坐在一堆衣服里面,手里捧着一件衣服,眼神呆滞,要不是她胸口微微起伏的呼吸,他几乎会把她当成那堆衣服里的其中一件。
这里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了吗?他一边用脚挪开绊住他的衣服,一边用焦急的语气喊她。
"无瑕?无瑕妳怎么了?"
她似乎听不到他的叫声,她甚至看也没看他一眼,纵使他整个人已经蹲在她的眼前,她仍然毫无所觉,目光越过他,看向很远的地方去。
他一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她没有动静,他再加上另外一手,她依然无动于衷,他有些害怕了,她的样子就像受到什么重大的刺激,导致心神丧失了一样。
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了,他两手握住她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
"无瑕!妳怎么了?"
她眨了眨眼,看了看眼前的他,用虚弱的声音道:
"是你啊……"
呼!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还好,还活着,还认得出他。
"妳怎么了?"他用比较和缓的声音问。
"我?我怎么了?"她歪着头,一副无法理解的神情。
刚放松的一口气立刻又紧张起来,她不是真的受到什么重大的打击导致神经有些失常了吧?
"这些……"他示意地看了看四周。"乱七八糟的衣服和散落一地的珠宝,妳这儿……不是遭小偷了吧?"他忽然想起这点,神情变得更加紧张。
衣服!她的眼睛明亮了些,对了,衣服!就是这东西,她找不到一件合适的衣服,找了好久都找不到,她不知道到底要穿哪一件去见薛文的公子,而明天就要来临了。一想到这个,不觉悲从中来,她把自己的脸埋在捧着衣服的双手中哭泣。
"呜……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唉,拜托妳先别哭好吗?先把事情说清楚嘛!"
她抬起头,用力地吸了吸鼻子。
"衣服……"但也只讲了这两个字,而且还是非常的含糊不清。
"什么?什么衣服?"
"我……没有衣服可以穿……我不能见你们公子了,呜……"她又将脸埋入双手中,这次是哇哇大哭。
他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弄清楚她所想要表达的,但仍然不确定这是否就是导致她哭得如丧考妣的原因。
"妳的意思是,妳没有衣服可以穿?"
她点了点头。
"那……"他环视了四周,这些散落一地,花色缤纷的衣服。"这些是什么?"
他觉得他问了一个很笨的问题,但他真的不明白,这些衣服少说也有三、四十件,是普通人家的好几倍。
她摇了摇头,哽咽地道:
"没有用的,没有一件适合我,不是太鲜艳就是太朴素,红的太红,白的太白,花的又太怪异,总之就是没有一件适合的。我该怎么办?要不然我干脆打消见你们家公子的念头算了,可是我、我又真的好想见他……"
他悬着的一颗心瞬间恢复了正常,同时感到有些生气。就为这个?这是什么奇怪的理由啊?这也值得她掉那么多的眼泪吗?
他随手拉了几件衣服过来细细审视,说真的,他对女人的衣服没有什么研究,但他随手拉过来的这几件如果拿出去绝对没有人会说不好看。瞧瞧这布料,再看看这绣工,这里随便一件都会让普通人家的女孩眼睛为之一亮,甚至看傻了眼。
"我是不知道妳怎么想的啦,但是起码我拿在手上的这几套看起来都十分适合妳。"
她从自己的手中抬起头,丢开原本捧在手中的那一件,再把薛文手中那套衣服拿过来凑到自己眼前,半晌之后,它们再度被主人嫌恶地抛在一边。
"你不要为了安慰我就随便拿几件来搪塞好吗?"她责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肩膀一耸一耸的,继续抽泣起来。
薛文被她的眼泪弄得心慌意乱。
"喂,拜托,小姐,这用不着哭泣好吗?"
"你根本就不了解女儿家的心情……"她抹掉泪水,最后干脆抓来一件衣服擦眼泪。
他不得不抬眼看了看头顶上装饰精美的天花板,这让他稍微找回过去的冷静。是,他是不了解,太不了解女人的想法了,居然在一堆精美华丽的衣服面前说找不到一套合适的衣服穿,那么当初她兴致勃勃地订做这些衣服的时候心里又在想些什么呢?
"我不想随随便便的见你们家公子,你知道我有多么重视这次的见面,我希望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我这样说你能了解吗?"她抬起眼,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他忽然发现她的脸色很苍白,在她的眼睛四周出现了黑晕,很显然的正如她所说,她很重视这次的见面,因为太重视了,她才会如此忧虑不安,面对着华丽的衣服与精美的宝石却茫然地无所适从。
"我也知道自己的举动很愚蠢,其实、其实我这么绞尽脑汁,为了该穿什么烦恼得吃不下、睡不着,你们公子是一点也不会知道的,甚至,甚至更好笑的是,可能他根本也不会去注意我的穿著和我的打扮,我相信他不是那种会被外表的华丽吸引的人,但我还是要这么做……"她的眼神忽然黯淡下来,她垂下视线,以掩饰眼中的激动。
"你知道,我活了这么久,从来也不需要为什么事操心过。我哪里需要烦恼什么衣服好不好看的问题,每天我一觉醒来,红绢就把衣服准备好了放在桌子上,我只要按照她的安排把衣服穿上就好了。这种什么都不用自己动手,什么都不用自己花脑筋的日子过久了其实是很乏味的。
现在,我好不容易有一件值得操心的事,我想让你们公子对我留下美好的印象,哪怕他只是匆匆地来见我一面、谢我一声就要走了……哎呀,我怎么乱七八糟地跟你说了这么多,你一定会笑我吧?我好像在准备相亲似的……"她嚅嗫地低下头,事实上,她的确是以这种心情在作准备的。
他凝视着双手神经质地绞着手中衣服的薛无瑕,目光因为感动而变得炽热。
多亏了他个性中冷静的一面,才没有激动地上前拥抱住这个令人心疼的姑娘,但他仍控制不住地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直直地看进她的眼底,那毫不隐瞒的情感让他对自己刚才所抱持的不以为然的态度感到惭愧。
他用低柔、充满感情的声音对她说:"无瑕,谢谢妳为我所做的一切……"
"为你?我为你做了什么吗?"
他咳嗽了几声,清清嗓子重新再说一遍。
"我是说谢谢妳为我们公子所做的一切,这些心思……"他指了指地面上那些东西。
"但是我还是挑不到一件合适的衣服。"她失望地瞥了四周一眼,这几天来这里面的每一件衣服都被她试穿了至少三遍以上,她几乎筋疲力尽了。
"白色!"他忽然冲口这么说。"我们公子喜欢穿白色衣服,我在想,他应该也会喜欢穿白色衣服的姑娘。"
"你是说──"她睁大眼睛,黯淡的眼神重新燃起希望。"哎呀,你早说嘛!"她在地上爬来爬去,把一件又一件的白色衣服拉到自己身边来。"你能不能说的再确切一点,是纯白色的吗?像这件呢?这件可以吗?这件底色是白色,但是它的镶边是绿色的,这件呢?这件是白底红绣,还有这件……"
"这件吧。"他忽然瞥见在她脚边的一件,顺手拿起来展开。"纯白色,素洁、高雅,左下角的茶花和粉蝶又给人一种精巧纤秀的美感……"
薛无瑕原来手上的那几件再度被弃之于地,她激动地看着薛文为他挑选的这件衣服,眼中迸出明亮的光彩。 "啊,果然没错!你真的很有艺术眼光耶,这件真的非常适合,我之前怎么都没有注意到呢?真是太好了……"她将衣服放在右颊不断地磨蹭着,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他再度感到惭愧,因为这一件根本就是他随手拿的。
几天来让她茶不思饭不想,烦恼得差点没有大喊大叫的事情忽然获得解决,原本紧绷的心情在获得释放之余,她开心地扑上前,毫不避讳地搂着他的脖子。
"谢谢你,还好有你。"
他动也不动,着实僵硬了好一阵子之后才慢慢恢复说话的能力:"妳、妳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扑到我身上,这样我,我……"
"有什么关系,我们是好朋友嘛!"
不仅是搂着他脖子的双手,连在颈间动来动去的脸蛋都在严重地考验着他的自制力。
她在他的头间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喃喃低语:
"我总算可以放心了,我这几天都没有睡好……"说着,她的眼皮逐渐变得沉重。
她说的这些话听得他五味杂陈,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他低下头,看着她的发顶,忽然觉得自已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感觉了,不如趁现在气氛看起来还不错,就干脆跟她坦白了吧!
这么一想,他的手轻轻地环着她,以略带沙哑的声音问:
"无瑕,如果、如果我告诉妳──"
"不必告诉她什么了。"红绢突然像鬼魅一样地出现在他身后,然后她蹲下来摇了摇薛无瑕的肩膀。"瞧,她早就睡着了。"
薛文低头,果然看见一张睡得香熟的脸,一只手还依赖地抓着他的衣襟。
费了一番工夫把薛无瑕弄上床后,疲惫异常的他没有能幸运地回到小屋休息,他被红绢拉着,来到不至于吵醒薛无瑕的花园。
"你有轻功!"
红绢指着他,一副不容辩驳的口吻。
"我不懂妳在说什么……"他打了个呵欠,企图回避这个话题。
"别装了!我知道你有,你刚刚从那里直接『飞』到我们现在站的位置,我看的很清楚,绝对不是眼花!"
上次的事件她花了好长的时间才说服自己那不过是一时眼花,但是这一次,她敢发誓,她真的看得一清二楚,薛文的确会飞。
"是吗?"他再度打了个呵欠,然后忽然同情地看着她。"妳知道吗?妳的黑眼圈都跑出来了。"
"啊?真的吗?"她捧着双颊,表情十份震惊。"唉,一定是这几天睡的不好,小姐整天神经兮兮地的,害我也跟着紧张起来……"
"所以说啰,妳先回去好好睡一觉,等明天睡醒了,精神状态好点了,再来仔细想想,妳是否真的看见我在飞……"
她蹙着眉,看着薛文远去的背影,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第七章
文雍熙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蒙着面罩?不是已经决定好要光明正大地跟她见面,然后好好他跟她解释清楚,紧接着把这困扰他多时,弄得他几乎精神分裂的情况给结束掉的吗?为什么又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找来了这块白布面罩,然后一边咒骂自己的不够勇敢一边又仔细检查面罩够不够遮住他的轮廓,最终这该死的东西还是跟着他出来了呢?
他进屋的时候步履很轻,一直朝窗外引颈眺望的薛无瑕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他不得不轻咳几声,好将她的注意力拉回来。
"啊……"她转过头,看清楚来者是谁时,细嫩的脸颊顿时泛起了红晕。
她今晚很美,比任何时候他看见的她都美,两眼闪闪烁烁,就好像他刚刚踏月而来时天上的星星一般。 "妳好。"他说。该死的!声音怎么硬得跟石头一样,他暗自深呼吸,再深呼吸。
他那低沉的,充满磁性且震人心弦的声音一响起,她整个身体都绷紧了。
"我……我……"
她紧绞着自已双手的样子很是紧张,而且看来一副随时会昏倒的样子。他走近这个很不轻松的美丽姑娘,只说了一句话,就将她的紧张情绪化解了。
"不必太过拘束,我是妳朋友的朋友,不是吗?"
他在对自己眨眼睛耶,而那的确有安定人心的作用,她重重地吁了一口气,笑开了。
这回换他身体绷紧了,为了不让她看穿自己其实也紧张得要死,他将目光从她迷人的纯真微笑中移开,投向桌上一盘盘精美的菜肴。
"这是我特地命人准备的,公子请。"她轻盈地移动脚步,声音已经逐渐恢复正常。
"让小姐费心了,其实应该是我请小姐才对。"他坐到她对面的位子上,薛无瑕立刻为两人的杯子斟满酒。她的表情看来轻松愉快,显然已经远离紧张的阴影,而自己,真是要命!四肢僵得跟冰块一样。
"你千万别这么说,只不过是一些黄金珠宝,算不了什么的……"
黄金?珠宝?她这么一说,他才猛然想起,那包贵重的东西还藏在他的床底下呢!他几乎忘了这一回事。
见薛无瑕的眼光刻意地在自己的面罩士停了一下,他才想起应该要跟人家解释一下这东西何以会蒙在自己脸上。
"这个、这个面罩是……"完了,在姑娘家面前一向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文雍熙,居然也会有这种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
薛无瑕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多作解释,带笑的眼中有着谅解。
"妳能了解就好了……"他心虚地道。
尴尬的他摸到酒杯,一口喝下她为他斟满的酒,他相信酒能让自己紊乱的情绪稍微冷静下来。
薛无瑕撑着右颊,她看着他的表情很是迷惑。
"多奇怪啊!"她盯着他喃喃道:"你有一双跟薛文一样的眼睛。"
文雍熙刚入喉的一口酒差点喷了出来,他努力地维持镇定的表情,思索着该怎么为这件事情解释。
"但这也是正常的,"还没等到他开口,薛无瑕自己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她笑了开来。"毕竟你们是主仆嘛!"
他用力地蹙起眉,这是什么荒诞的联想啊!
沉默忽然进驻两人之间,当薛无瑕发现自己居然毫不顾忌地直视他的双眼时,突如其来的心跳加速使得她低下头去,手指头紧张地拨弄着桌巾。
说些什么啊,文雍熙,你不能就这么让沉默肆无忌惮地扩张,这是个美好的中秋夜,你应该让这里的气氛跟外面的圆月一样美好,你平常灵活的舌头此刻究竟躲在嘴巴里面做什么?
暗骂归暗骂,他试了好几次,试着让喉咙滚动发出声音,但是舌头偏偏抵死不从,挣扎间,他看着薛无瑕忽然用双手捧起眼前的酒杯,下定决心似的仰头饮尽。
该不该劝她不能如此喝酒呢?她的酒量不知如何?
她打了一个酒嗝之后,直直地凝视着坐在对面的他,过了好久好久以后才指着他笑道:
"啊,我应该告诉你,你说话的声音也很像薛文耶。"
他肩膀明显一震,简直心惊肉跳,坐立难安了。他的伪装真有那么差吗?
他看着她替自己又倒了一杯,一样双手捧着一口喝下。
"你知道吗?我、我一直盼望着能见到你,甚至可以说到了魂萦梦系的地步。
要是被我娘知道了,她一定会板起脸说:『一个有教养的姑娘家真不该如此,渴望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子是一件可耻的事。』但是我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思想,你知道,外表上我可以遵从我娘的意志,做一个气质高贵,温婉典雅的人,但是实际上我的心是活泼的,我向往冒险刺激的生活,我甚至觉得我的前世应该是汪洋大盗的妻子,再不然就是哪个山大王的压寨夫人,真的,我真的有这种感觉。"
她停下来,摇了摇有点昏沉的脑袋之后继续道:"当我从薛文那儿听到有关于你的事情时,我就有一种强烈的想法,我想见你!我渴望见你!但是我见不到你,因为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什么时候会出现,有关于你的一切都是神秘的。但就是那种神秘,你知道,就是那种神秘深深吸引着我。
我总是告诉自己,不用着急,你一定会出现的,只要你活着,我也好好的活着,我就一定有机会见到你,现在我终于见到了你,我非常的高兴,真的很高兴。"她的音量由原来的柔柔低低到后来越提越高,神情明显变得亢奋。"哎呀,我怎么絮絮叨叨地净跟你说这些无聊的事情呢?"
因为妳醉了。文雍熙心里想着,虽然只有两杯酒,但她的确是醉了。
薛无瑕美丽的脸上浮现出特别娇羞迷人的微笑,她坚持继续说话。
"虽然你现在蒙着面罩,但是我一点儿也不介意,真的,这样的你更显神秘,我想你一定有张极具吸引力的脸,藏在你衣服底下的是一个肌肉发达的胸膛,靠在那儿应该很舒服,我想,你背部的线条也一定很迷人吧!从后面抱住的感觉应该也不错……"
酒完全壮了薛无瑕的胆,此时此刻,她痴迷的眼神完全不加掩饰地看着对面的文雍熙。
而文雍熙,这个风流精明,一双魅惑的眼和幽默的言语曾教多少姑娘心醉神迷的翩翩公子,此刻被这个语无伦次却言语露骨的姑娘弄得脸红心跳,不知所措。
"我建议你、你不要把面罩拿下来,这样我才会有更多的想象空间……"
薛无瑕的眼睛直直地看进他的眼,里头载满的情感使他感到惊讶。
"妳醉了。"他伸手取走她的酒杯。
"是吗?"她半瞇着眼,随即蹙眉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我才喝两杯……"
他好笑地看着她不服气的小脸蛋,把她拿起来企图直接用嘴含住的酒壶也抢了过来。
"那么妳的酒量就只有两杯。"
"是喔……听起来真让人遗憾,我打算跟你喝到通宵的……"她捧着自己的双颊,暧昧又多情地凝视着他,浅笑着道:"既然你不让我喝,那我就看着你到天亮好不好……"
真的醉得很厉害,他想。他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但是他却明显地听见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他坐在她对面,极力地忍耐着。
浪漫的烛光,醉人的醇酒,娇艳欲滴的大美人。他蹙紧眉头,十分惊讶自己居然产生了一个非常可耻却又令人激动的念头。
"我真是可耻,太可耻了!"他暗自咒骂自已。"我居然对着醉酒的薛无瑕胡思乱想起来。"虽然她微醺的眼神,酡红的双颊的确令他激动不已。"但是我不能趁人之危,无论我有多么喜欢她,多么确定她将来一定是我的妻子,我都不能踰矩,连偷偷摸她的手部算是一种严重的亵渎。"
他将两道眉毛蹙得更紧,为了坚定自己的思想,他将身子挺得笔直。
坐在对面的薛无瑕眼中的情意更浓更暧昧了,她略带羞怯地一笑,一只手突然过来覆着他的。
他的呼吸为之一窒,他强忍着不去偷摸薛无瑕的手,薛无瑕的手却如此光明正大地过来覆住他的,原本就不甚坚强的冷静与自制瞬间垮了一半。
"好热喔,我怎么突然觉得好热……"她边嘟嚷着,边用另一只手把衣襟往两旁拨开,露出了雪白迷人的锁骨。
"妳……"因为过度吃惊,他几乎翻倒了桌上的酒杯。
他很艰难地想要移开自己的目光,很努力地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只能瞪着薛无瑕脖子底下那一片让人喉咙发热的雪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喝点酒吧,再不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的话,他就快要崩溃了。
"啊!我忽然觉得勇气百倍,我应该趁现在做些平常不敢做的事。"
她说着,绕过桌子走过来,轻轻地拿走文雍熙手中的酒杯,然后拉着他的手,将他拉离座位。他只能像个木偶一样,随她摆弄。
酒能把一个文静的人变得很活泼,同样的,也能把原本保守的人变得很开放。
他低下头,看见在自己胸前磨蹭的俏脸,有好一片刻无法说话。
她抬起头,一双眼热切地凝视他。
"我一直想聆听你的心跳,想要在你的胸前感受你的味道……"她说着将头贴近他的胸膛,然后满足地叹了一口气。"这种感觉好幸福喔……"她在他背后游移的双手紧紧地抱着他。
文雍熙依然像个木头人,只有怦咚怦咚的心跳声能证明他的确是活着的。
薛无瑕把埋在他胸前的头再度抬起来。
"你的心跳得好快喔,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幸福呢?"
充满挑逗的嘴唇,迷檬的眼神,他再也受不了地低下头含住了她的唇。
薛无瑕没有拒绝,她甚至更主动地勾引着他的舌头,热情地邀请它更深入探索自己。
她生涩却热情的反应把文雍熙仅存的一点埋智完全摧毁了,他决定遵从两人的渴望,让事情发生。
他有技巧地带领她到床边,慢慢地让两人倒在床上,就在他的手、他的唇迫切地抚摸身体下的她时,他忽然发觉她的反应过于冷淡,不,简直是没有反应,他猛然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盯着呼吸沉稳的她,有那么一会儿工夫他还在犹豫着到底该不该继续?
她睡着了,在享受自己的吻的同时她居然睡着了,这使得原本两相情愿的事情即将演变成一桩强暴酒醉姑娘事件。他既懊恼又无奈地发出一记呻吟,然后不得不闭上眼做了几次深呼吸,好让沸腾的血液稍微冷却下来,然后他想起了或许可以这样做。
"无瑕?无瑕?"他轻拍她的脸颊,轻晃她的肩膀,试图将她唤醒。
"唔……公子……公子……"她模糊地叫了几声,随即又沉沉睡去。
文雍熙哑然失笑,他甚至还没来的及跟她介绍自己,让她对自己有个起码的认识,两杯酒就把今晚的一切都搞砸了。
她的嘴角有着幸福的淡笑,肩膀挪了挪,小脸蛋向他置于颊边的手掌靠去。
他再度发出痛苦的呻吟,费尽精神地跟自己的欲望拔河,最后理智险胜了。
他叹气,抓了一个枕头来代替自己的手。
"下次,我发誓,绝对不会让妳再碰一滴酒。"
*****
薛文是被一连串的尖叫声引进小楼的,当他一脚踩进薛无瑕房间时,看见红绢紧闭双眼,皱着鼻子,捂着耳朵,显然还没有从这场惊吓中恢复过来;而此时的薛无瑕,已由尖叫转为埋头哭泣,她还没有下床,桌上的东西则已经被清埋干净了。
红绢睁开眼看见他,像看见救命恩人一样地松了一口气。
"好了,你总算赶来了。"她的声音说不出的疲惫。"我就把她交给你了。"
不等薛文回答,她一溜烟地逃出房间。
他静静地看着她,迟疑了半晌,终于走近她。
"怎么样?你们昨晚……"
他不太自然的语气遭到薛无瑕打断。"我、我什么都忘记了……"她抬起头。一脸的沮丧与茫然,然后又继续哭泣。
他愣住了,随即感觉怒气沸腾,他觉得自己很像一只被玩弄之后立刻被抛弃的宠物,而且那样的感觉是如此强烈。他既生气又无可奈何,他的手几乎要粗暴地向前摇晃她的肩膀,若能不能摇醒她,帮她找回些许昨晚的记忆;但是伸出的手最后变成温柔地落在她随着抽泣而耸动的肩膀上。
他不该对着极度懊悔的她生气,毕竟这件事情说起来他也有错。于是他放缓了语气,表情也软化了下来。
"忘记了……就忘记了嘛!没有关系的……"有些事情也许忘记了反而会比较好。
她抬起头,转过脸来,不可思议地望着他,然后她大声地指责他。
"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你知道我多么渴望跟你们公子见面,多么重视这次的见面,我希望能发生一点什么,一点什么,什么那好,可是我居然连他的名字都没有问就睡着了,你怎么可以说这么严重的事情是没有关系的,你根本一点也不了解我的心情……"
她愤怒的眼神忽然让他乌烟瘴气的心情轻松了不少,原来她真的渴望发生一点什么,而不是酒精作祟,原来她也因为忘记问自己的名字而懊悔,他笑了,因为莫名的欣喜而笑了。
"你、你居然还笑得出来,你到底──"
未完的话消失在他的胸前,他忽然将她的头深深地压入自己怀中。
"好了好了,我都了解……"他用劝哄的声音道,并且用手轻轻地拍抚她的背。
这果然成功地止住她的泪水,不过她接下来的话却今他差点跌倒在地。
"你的味道闻起来怎么跟你们家公子那么像啊?"她说着,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因为昨晚酒醉昏了头,双手还刻意地搂了他一下。"真的耶,连抱起来的感觉都一模一样……"
妳昨晚根本就喝醉了,哪来的什么感觉?他没好气地想。随即有了一股冲动,不如趁现在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吧!
"事实上是这样的,我──"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后面想说的话却随着她仰起小脸的凝视逐渐消失。
"那个……我……"
"我知道!"她替他把话说完。"因为你们是主仆嘛!"
他蹙眉,这句话可真令人绝倒。
"我还有机会再见到他吗?"她美丽的眼睛掠过一丝害怕,长时间的等待与准备,居然就让两杯酒给毁了,教她怎么想就怎么不甘愿。
薛文迟疑着,不置可否。
事实上,他觉得这一切都该结束了,他把自己跟薛无瑕都弄得很疲倦。
*****
"你听见了吗?"红绢一边问着正在整理花园的薛文,一边把头转向在不远处的树下荡秋千的薛无瑕。
"听见什么?"他懒懒地问。如果他是指她嗑瓜子的清脆声响以及瓜子壳落在土上的细微声音,那么他是听见了,而且说实在的,他已忍耐了许久,但他相信红绢指的应该不是这个。
"小姐的叹息声啊,你没听见吗?"
他停止手上的工作,同时示意红绢暂停把瓜子送入嘴中,果然,薛无瑕一声悠悠的叹息传来,他点点头。"听见了……"
他必须为她的多愁善感,以及与日俱增的叹息负起全部的责任,这些日子以来他没有一日不在思索如何帮自己,也帮薛无瑕自这场折磨中解放出来。但是他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一个比较完善办法,若他不是男人,他几乎也要跟薛无瑕一样整日愁眉苦脸,哀声叹气了。
"那你还能在这边种花种得这么高兴,喂,你到底是不是她的朋友啊?"红绢有点义愤填膺,她打抱不平地拍一颗瓜子又送入嘴中。
"我……"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把一株在苗深深地埋进土里。
天可明鉴,他真的快要想破头了,就是还没有想出一个皆大欢喜的办法,把薛文和文雍熙顺利地画上等号。好吧!他承认,他是懦弱的,不敢面对现实的,因为他的确不敢堂而皇之地走到薛无瑕面前,然后酷酷地告诉她:"嘿,我就是公子,公子就是我。"他相信任何一个正常的女人都无法接受一个整天在她面前撒谎的男人。
唉……想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地叹了一口气。
红绢猛地停止了将瓜子送进口中的动作,她扭头看了看树下的薛无瑕,再转头
看了看蹲在花园里的薛文,一时之间很难确定这声叹息到底是来自她还是他。
疑惑间,童善那令人厌恶的谄媚声从另一头远远地传来。
"表妹,无瑕表妹,是我,我又来看妳了。"
红绢反感地皱起眉。
"这家伙,每天都来报到他到底烦不烦啊?他难道看不见小姐脸上明显地写着『滚开』这两个字吗?"
薛文抬眼,果然看见童善带着一脸虚伪的笑容,像个陀螺似地绕着薛无瑕的秋千转。他果然对薛无瑕写满不耐的脸视而不见,死皮涎脸地准备伸手帮她推秋千。
最后薛无瑕干脆站了起来,长袖一甩,径自回小楼去了,留下一脸错愕又有点悻悻然的童善。
"我看啊,你干脆想个办法让你们公子来把小姐娶回去好了,再这样下去,我担心小姐会因为过度忧郁头脑不清,迷糊间就答应了表少爷的求亲。"
"求亲?"他胸口一震,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握住其中一株杂草。
"是啊,你以为童善少爷这几天这么殷勤地来薛府走动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向小姐求亲啊!"
"老爷他……他答应了吗?"他惶恐地问,同时狠狠地将手中的草拔起,随即又去握住另外一株。
"唉,你也知道,老爷除了古董字画,其它的事你跟他说他只会一直挥手,表少爷跟他说了几次,他只叫他不要去烦他,婚姻的事他要由着小姐,所以表少爷这才像只苍蝇一样地整天跑到薛家来黏着小姐。"
"哦……"虽然面无表情,但他的心里着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可是我还是很担心,小姐这几天心情不好,精神也有点恍惚,我真怕他在表少爷的疲劳轰炸下胡里胡涂地答应了这门亲事。不行!我得跟进去看看,随时盯着小姐,阻止她说出让自已后悔莫及的话来,薛文……"她忽然倒抽了一口冷气,然后以极度不可思议的语气惊叹道:"你在做什么啊?你怎么把杂草一排一排地种的这么整齐,然后把好不容易开花的牡丹统统拔掉啊?"
"啊?"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杰作,很显然的也被自己的行为吓了一大跳。
"看来你的症状跟小姐一样严重。"她以充满同情的口吻道:"我们这个花园啊,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恢复昔日的风采了……"
*****
推荐闷闷不乐的薛无瑕到城里走走当然不是文雍熙主要的目的,最主要的目的是,他已经厌倦了扮演一个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每天拔那些该死的草、种那些天杀的花的长工,这快把他高昂的斗志消磨殆尽了!甚至有时候他还会忘记他混入薛家的真正目的,然后专心一意地研究起究竟要如何才能让那些花苗开出漂亮的花朵,这真是相当的要命不是吗?
他决定就是今天,他要回城里的家,脱去这一身粗俗的长工制服,换上他高尚典雅的公子服饰,翩翩潇洒,潇洒翩翩地出现在薛无瑕面前。当然,在这之前,他得做好万全的准备,什么准备呢?就是认错的准备。不管她有多么的生气,他只管低头一直道歉就是了,女人都吃这一套的,薛无瑕应该也不会例外。
城里熙熙攘攘的热闹人群果然让薛无瑕若有所失的心情好了许多,反倒是薛文,一开始兴致勃勃提议出来走走的人,现在却愁眉不展,一下子皱眉,一下子低头沉思,表情很丰富,却绝对没有一种是愉快的。
她叫了他好几声没有回应,于是转头问着东张西望的红绢。
"你看薛文是怎么啦?一脸好像很苦恼的样子。"
经薛无瑕这么一提醒,红绢才开始注意起薛文的表情,此刻他正用拳头抵着自已的额头,舌头不时还发出烦躁的啧啧声。
"应该不能说是苦恼吧……"一个长工哪会有什么烦恼的事?她觉得应该要这样解释他的行为。"我觉得他应该是害羞,妳知道,没见过世面的人忽然看到这么热闹的场面,通常会有些不知所措,薛文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
薛无瑕点点头,颇为赞同这样的论点。
"好吧!就是这样了。"完全没有听到她们在谈论什么的薛文,忽然抬起头,下定决心似地看着薛无瑕。
"干什么啊?"她被他脸上的凝重表情吓住了。
"妳在这儿乖乖等我,千万不要走开,我一下子就回来。"他的家就在附近,他回去换个衣服,然后把薛无瑕带进这里最大的一家酒楼,好好地跟她解释清楚。对!就是这样。
两人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过了一会儿,红绢才想起什么地对着他喊.
"喂!城里可不能随便大小便喔!"
"妳不觉得……薛文的神情透露着古怪吗?"薛无瑕纳闷地问。
"是很古怪啊!可能是紧张过度吧……"
这样的疑惑没有能盘据她们的心头多久,因为红绢的眼光立刻被远远朝她们走来的胭脂贩子吸引住;而薛无瑕,则趁着她挑选胭脂时,发现人群正在朝敲锣的声音处聚集,很自然地,她的脚步也跟随而去。
这可是她最喜欢的武术表演,她得卖力地挤到最前面去。
"来来来,等一下要表演的是『隔空点穴』,为了证明我们这场表演决不是作假,我们征求现场的一位观众朋友加入,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啊,对了,很高兴妳的参与,谢谢妳,这位小姐请。"
薛无瑕左右张望,一脸怀疑,她吗?她并没有举手也没有表现出兴致勃勃的样子啊?至少旁边这个人的表情就比她跃跃欲试许多。
被拉着进了场中央,三个大男人分左、右、后把她包围住,前面的那人还在向群众解说他现在要表演的这个项目,好像是什么神奇的点穴功夫,只要他食指轻轻一点,就能立时让人浑身无力然后晕倒什么的,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她也是,她对这种神奇的功夫向来有着高昂的兴趣,于是她充满期待地看着前面那人对着她伸出两指,运气再运气之后,手指一比,凌厉地朝自己而来。
她感到背部一阵剧烈的疼痛,正觉得奇怪并拢的两指明明从前而来,疼痛的部位怎么会是来自背后时,眼前突然一黑,她晕了过去。
另一边的红绢,刚刚捧着许多『战利品』的满足心情已经完全被焦急给取代了。不见了!又不见了!也不过是转头跟小贩买了几盒胭脂,顺便讨价还价了一下下,她的薛无瑕小姐就又不见了!老天!就不能有一次外出是顺利平安完全没有意外地回到家的吗?
当她匆匆忙忙地赶往小姐可能驻足停留的地点──江湖卖艺者的表演场地时,逐渐散去的人群正带着不解与些许被耍弄得愤怒指指点点。
"什么『隔空点穴术』,不就是把一个人给弄昏吗?我看八成是骗人的,哪有人把人弄昏之后就急忙收摊的,幸好我还没给钱。"
"说的也是,这可是我打三岁开始坐在我老爹膀子上看表演以来最莫名其妙的一次了,人昏了就收摊,连钱也不收,真是奇怪。"
"可能他们还没练好吧!我说那个姑娘绝对是跟他们串通的,本来要假装晕倒,结果真的晕倒了,他们叫不醒她,就仓皇的把她抬走了,所以说什么惊奇的表演,那都是骗人的!"
红绢无心听他们的评论,她现在最关心的是小姐的下落,如果连这种最能吸引小姐的场合都找不着的话,那她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六神无主间,一道亮眼的身影踩着优雅的脚步朝她而来,她眨了眨眼,这不是薛文吗?她看见救星般地跑向他。
"薛文──咦?你从那儿弄来这套衣服?"她拉着他的衣服左右打量,是最等的布料耶!穿在他身上还满像那么一回事的。
文雍熙收起脸上若有似无的浅笑,他刚刚一路走来已让不少姑娘羞红了脸让他多少重拾了往日的自信,他的确还是一位风度翩翩,英俊又潇洒的贵公子正想保持这种心情出现在薛无瑕面前峙,红绢的一番话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淋下
"我不是薛文。"他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
"哎呀!薛文,你别闹了,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啊……"她几乎快哭了。
"我闹?"她没看见他是多么正经八百的吗?正想问她薛无瑕在哪里时,红绢接下来的话让他当场骇住了。
"小姐不见了!我刚才明明还在她身边,转头买个胭脂她就──就……"她瞪着半空,完全忘记接下来要讲的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急忙拉住一个跟她一样目瞪口呆的路人问道:"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路人点点头。
"他、他是飞上去的没错吧?"她小心翼翼地求证。
"是啊,好厉害的轻功,一下子就到屋顶了。"
"你刚刚说……那是轻功?"
路人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认为她的这个问题问得也太傻太奇怪了,白痴都看得出来那是轻功啊!
第八章
"这是我从事绑匪这个行业以来啊,最轻松得手的一次了。"一人边嗑瓜子边得意地说着。"可不是吗?不用打打杀杀,甚至没有用到任何武器,真是天杀的简单死了。"
一个听起来对自己没有什么信心的声音低弱地附和着:
"是啊,是啊!或许哪一天我们可以考虑改行当骗子,我觉得我们好像有那种天赋耶!"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因为起先说话的那两人正用目光砍杀那个说起话来唯唯诺诺的人。
"你不说话没人会把你当哑巴,老四!"
"就是啊,一开口就没好话,真不知道你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这时,一道极具威严的声音冷冷地开口:
"都说够了没有?"他用警告的眼光扫了他们一圈。真是够了,需要他们出主意的时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要他们安静的时候,偏偏像只麻雀一样地叽叽喳喳吵个没完。真不明白爹娘当初到底怎么生的?怎么能够生出像他们这样的四兄弟,聪明程度依照排行递减,年纪愈小的智商越差。
"当然啦,能够这么顺利地完成任务,都是大哥的功劳……"
"可不是,哪一次不是靠着大哥的智慧呢?"
老四这次一句话也不敢说了,只能以敬佩加上景仰的目光看着他的大哥。
老大面对这样的恭维面无表情,也没有响应的打算,于是屋里就只剩下嗑瓜子和喝酒吃菜的声音。
一直昏睡的薛无瑕动了动眼皮,却暂时无力张开眼。头好晕啊,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似的,是谁在她屋里喝酒?好刺鼻的味道……她想出声询问,却发现喉咙干燥,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她尝试动动肩膀,却好像有什么力量在拉扯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紧闭的门被咿呀一声的推开了,来者在看见屋里的情形之后,一双眉高高地耸起,他以刻意压柢的声调不悦地问:
"谁让你们在这儿喝酒吃菜的?"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把眼光一致投向他们的大哥。
背对着大门的老大头也不回,用着没有什么感情的声音冷冷地回答:
"任务完成了,轻松一下。"
"什么任务完成了?"那人因为愤怒而不自觉露出原来的声音。"这还只是初步计划,离最后的目标还差一大截呢!"他走到桌子对面,用眼光将老四逼开,在老大对面坐了下来。
当薛无瑕听见这道新加入者的声音时,她由于惊讶而张开了眼,起先的模糊逐渐变成清晰之后,她闪过横挡在眼前的宽大背影,目光瞥向那道熟悉声音的发出者。
"表哥!"她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同时不解地皱起了眉头,表哥干么在脸上蒙块黑布?还有,为什么她的身上会有一条绳子?害地想起身离开椅子都不行。
"妳、妳在叫谁?"
蒙块黑布的那个人用被吓了一大跳之后不稳定的声音问着。
"就是叫你,童善表哥。"薛无瑕因为恼怒而提高了音量。"你蒙着面罩做什么?"
"我才不是妳的童善表哥。"那个人侧过脸去,有些口吃地回道。
薛无瑕轻笑出声,觉得他的辩解很好玩。
"拜托,表哥,别人的话我就不敢这么肯定,你嘛,就算你压低嗓门,脸上蒙着面罩,看起来跟其它人一样,但是你眉毛上的那颗黑痣,那颗长着毛的痣有没有?那不是每个人都有的,所以我一看就认出来了。"
童善被他说得一下睁大眼,一下瞇起眼,一下冒汗,一下懊恼,最后他扯下脸上的面罩,怒气冲冲地抓起旁边老四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问:
"是谁当初说要这样打扮的?为什么不是把整张脸都盖起来?"
"这……"老四因为呼吸困难无法回答,手指却比了比童善。
"你现在的意思就是要把责任都推在我身上啰?"童善的眼睛危险地瞇起。
"表哥,表哥!"薛无瑕打断他们的争执。"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你快点松开我身上的绳子,我的手好痛……"她挣扎着,向童善示意她被迫跟椅子绑在一起的双手。
怒容从童善的脸上消失了,他放开那个人,转头看了一下薛无瑕,脸上顿时布满了阴云。
"我不能放开妳,表妹。"
"为什么?"
"因为妳必须留这里跟我拜堂成亲,成亲之后我们再一起回薛府。"他说得很缓慢,故意制造出一种阴森的气氛。
"我不要。"她想也不想就拒绝,语气中显示出她的任性。"我现在就要回家,你过来解开我的绳子,现在,立刻!"
被薛无瑕难得强悍的语气震慑住,童善差点就乖乖地上前,幸好身旁四个人大声的咳嗽帮他找回理智。
"我不能帮妳解开。"他双手交握在胸前,试图让自已的模样变得凶狠。
"可是……我的手真的好痛,脚也是……"究竟是谁那么无聊,把她的脚跟椅子的脚绑在一起。
她含着泪水的娇嗔模样让童善再度慌了手脚,怒容满面地责问左右:
"谁?谁教你们把她绑那么紧的?我不是说过了要小心别伤害到她吗?"他的语气充满了心疼。
四个人在一阵摇头叹息,抚额闭眼之后,老大终于忍不住咬牙低吼:
"不把她绑紧,难道要让她有机会逃走吗?这见鬼的到底还算不算是一件绑架案啊?"
"绑架?"听到这个耸动的字眼,薛无瑕蹙眉,眼光朝童善询问着。她到现在还没有想起来她是为什么会来到这里的。
谄媚的笑容浮上童善的脸,他手掌交迭,走向薛无瑕,以一种近乎解释的语气道:
"是这样的,表妹,没有妳想的那么可怕,真的。我只是……只是有此一急了,妳一直迟迟不肯答应嫁给我,又似乎对妳家的那个长工深具好感,我实在是怕妳受到他的迷惑,又怕姨丈年纪老了没什么主张,到时由着妳自己的意思胡里胡涂的嫁给了那个家伙,那我、我这么多年对妳的心思不就都白费了吗?"
她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问:"所以你就绑架我。"
"我说过了,这件事情──"
"没错!就是绑架!"四个受不了童善懦弱的人终于忍不住异口同声地吼道。
薛无瑕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看看后面那四个已经气得几乎要拍桌子的大汉,再看看眼前简直可以算是卑躬屈膝的童善,忽然问了一句: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样?"
童善奇怪着她的眼神怎么突然变得很不一样,不害怕,不沮丧,反而……有些兴奋?
真是见鬼了!表妹怎么可能会兴奋呢?她一定是被这一切吓得神智不清了,所以才会有那种不合时宜的表情出现。
他举起手比了个发誓的手势。
"表妹妳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杀妳的。"
不仅那四个大汉,连薛无瑕自己都重重的垂下头,叹息。这世上有哪一桩绑架案是像这桩这样荒谬的?绑架人的首脑不仅尊严,连最起码的立场都没有了。
"说说你的计划,你绑架我总是有目的的吧?"
"目的,这当然是有的。"童善不假思索地回答。
"喔,那很好,愿闻其详。"她的表情与语气都充满了劝诱。
童善对她投以不明白的凝视。
"表妹,我总觉得妳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太愉快了些。"
那当然,她正苦思着如何设计一个绑架案好让她有机会能再见到那位公子,童善此举无疑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她摇了摇头。"别管我的心情,我现在有兴趣的是你接下来预备怎么做。"
两人专注着彼此的对话,把房间里另外四个彪形大汉完全当成了透明人。
"我看……"其中一个对着其它三人说:"为了避免我们疯掉,我们还是先离开这个房间好了。"
其余三人互相投以赞同的眼光,之后出原先那个向童善道:
"童少爷,我们先到外面守着,还有,不管这位小姐说些什么,请你千万不能解开她的绳子,万一妳觉得控制不了,就敲敲门,我们会及时进来的。"及时进来将你打昏。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童善和薛无瑕。童善仅存的一点气势完全消失在她单纯的凝视下。
"现在可以说了吧?你打算怎么做。"
"我打算怎么做?"他像个白痴似地自问自答。"我打算怎么做呢?"这时他忽然发现自已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按着他就在房间里烦躁地来回踱步。"妳知道吗?表妹,妳真不该认出我的,妳完全打乱了我的计划……"
"是吗?"薛无瑕无辜地看着他。"那你原来打算怎么做呢?"
"这原本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激昂。"有多么天衣无缝妳知道吗?首先我让人绑架妳,然后我再假装奋不顾身地从歹徒手中将妳解救出来,妳将因此见识到我卓越的武功,你会知道妳的表哥我,是一个武功多么了不起的人;然后,妳的父亲我的姨丈将会从此对我刮目相看,为了感激我,他会把妳嫁给我,然后我们两个就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瞧!这是一个多么完美的计划啊!"他有一段时间沉浸在自已的快乐中,直到薛无瑕的声音冷冷的响起。
"这真是个可耻的计划!表哥,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你是一个这么阴险的人。"
她的话让童善收住了脚步,脸上瞬间泛起羞愧的红色,但那仅仅只是一瞬间,很快地他便恢复泰然自若的神态,最后甚至露出阴险的表情。
"这都怪妳,表妹。妳不应该变心的,妳不该抛弃我爱上别的男人……"
"停一停!"薛无瑕打断他。"你这话听起来怎么好像是我先喜欢上你然后又负心喜欢上别人一样。"
"难道不是吗?"他既委屈又气愤。
"当然不是!"她气得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从来没有!我一直把你当成表哥那样的敬重,从来也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嫁给你!"
"妳、妳……"童善深受打击,他现在看起来就像个羊癞疯随时会发作的人,最后他吸了一口气,以下定决心的语气道:"我不能再让妳主导了,表妹,我要去薛府通知妳爹,假如他不肯把妳嫁给我,我就要先跟妳洞房,然后……"
薛无瑕根本没有花听他的话,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英雄救美的情节。童善去通知她爹最好,这样他就不会把她这次的失踪当成迷路事件来处理,一旦知道她被绑架,薛文一定不会坐视不管,他一定会想办法通知那位公子,那么她就有机会再见到他了……当然,为了感激他的救命之恩,总得拿点什么来做谢礼,这时她就有了以身相许的绝佳理由。
她陷入自己的遐想中,因为想得太过美好,嘴角甚至泛起甜蜜的笑容,直到童善一连几次的呼唤才把她神智唤回。
"干嘛?"她皱眉。
"我是说,妳在这里安分一点,我现在就去通知姨丈。"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很凶恶,无奈他对薛无瑕因为太过深爱而导致心里生怕,被她的眼睛一瞪,好不容易提起的气势立刻就疲软下来,最后的语气简直是在拜托她。"妳不要大吵大闹喔,外面那几个人脾气不怎么好的,惹毛他们,他们很可能会对妳动粗……"
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那你现在帮我把绳子打开,我很累,要到床上舒服的睡一觉。"
"哦──好,这没问题。"
童善当场就忘了那四个人的交代,看到童善前脚出门,薛无瑕后脚便悠哉游哉的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准备去找人弄东西让她食用后好好睡一觉时,他们简直快昏倒了。
最后她仍然被遣送回房,但是却以楚楚可怜的表情,迫使匪徒之中的三人主动帮她向他们的大哥求情,让她不用再受到绳索的束缚,并且可以自由地在房里走动。
*****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童善。"薛老爷注视着童善的目光首次显示出一个薛府大老爷的威严。
"这种事我怎么会拿来跟姨丈您开玩笑呢?"童善微笑着说,神态依旧如此恭敬。
薛老爷看了看他,在几度衡量事情的真假之后,忽然怒目拍桌而起,一只古玉在他的手掌千变成碎片。 "混帐东西!赶快把无瑕放回来,我可以饶恕你这次的愚蠢。"
"那可不行。"他摇了摇头。"我说过了,只要姨丈答应把无瑕嫁给我,那您不仅依旧有一个完美无瑕的女儿,还会因此多一个孝顺您的女婿,否则……"
"否则怎样?"
"否则我就……"他猛然住了口,这道雄浑低沉的声音显然并非出自姨丈,因为姨丈此时的目光也正诧异地盯着他的后面,他转头,看见一身白衣,英姿勃发地站在门口的薛文;他眼里闪烁着怒火,正笔直地朝他走来。
童善蹙眉,努力地回想这身熟悉的打扮究竟在哪里见过。
薛老爷一见是薛文,立刻迎上去激动地握着他的双臂。
"哎呀,薛文,你回来得正好,我……咦?你这身打扮看来还真不错,不仅英俊有型,还很潇洒磊落,不过,那不是重点,重点是是你得赶快帮我想想办法,这畜生,他居然敢绑架无瑕,还威胁我要将无瑕嫁给他,否则就……"他打住,忽然想起重善还没有说他到底要怎样,于是急忙转向他怒目问:"否则你就要怎样?"
"否则我……就……"他的声音消失在文雍熙森冷的凝视中,然后顿觉身上寒毛一根一根地竖起,好熟悉的压迫感啊!
"否则你就怎样?嗯?"他把声音调得更危险些。
这种眼神,这种语调……啊!童善眼睛越睁越大,一只手提上来颤抖地指着他。
"你、你……"
"想起来我是谁了吗?我可以给你一点提示,我经常跟三个打扮跟我差不多的人一起出现……"文雍熙绽出冷酷的笑,他不相信童善还认不出来,他和他的三位朋友在城里的名气几乎跟童书一样响亮,只不过一个是正面的评价,一个是负面的评价。
"你是……文……文……文什么?"
下一刻,他的头已被折扇拍中。
"文、雍、熙。"他咬牙一字一句地提醒着童善。
话声甫落,童善抚着头顶的手改而捧着双颊,并且发出不可置信的一声低呼。
"还记得筷子的滋味吗?"他微笑着问,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笑意。
童善狠狠地抽了一口冷气,脸色苍白地张大了嘴巴,想要说话,却说不出话来。印象太深刻了,那种被飞来的筷子吓得魂不附体的经验。
"笑穴呢?"文雍熙又问,同时将脸逼近他。
童善再度重重地抽了一口气,然后整个人就像一摊烂泥似地倒往身后的椅子。那是毕生难忘的经验,全身就像有千百只小虫在囓咬似的,只是这么想着,他的身体似乎就痒了起来。
"起来!"文雍熙不耐地揪着他的衣领,把他从椅子里拉起来。"先别吓昏,你还得留点力气带我去找无瑕。"他转头看向愣在一旁的薛老爷,充满歉意地道:"老爷,我知道您有很多疑问,等我把无瑕救回来再好好跟您解释清楚。"
他拖着重善,为了争取时间,走到门口时他使用轻功飞上屋顶,两三下就消失了。
还在点着头的薛老爷双目突然一亮,瞪着薛文消失的门口好一会儿之后,才抚着胡须喃喃自语地道:
"啊,原来薛文本身就是块宝啊……嗯,我果然是有眼光的。"
*****
"喔,那这么说来,你们四兄弟是从小就立志要闯荡江湖啰?"薛无瑕接过老四剥好的瓜子,优雅地送进嘴巴里咀嚼着。
"是啊是啊,本来是这样的,我们兄弟四人从小就习武,也曾经以除暴安良扶弱济贫为己任,我们还曾经担任过衙门捕快一职喔,不过后来因为每个人都出了一点小纰漏,衙门待不下去了,就干脆出来行走江湖,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闯着闯着,就变成人们眼中的盗匪了,这之间的详细情形,我得请我大哥来跟妳说明,
我们兄弟三人都听我大哥的话,大哥叫我们向东我们就向东,大哥叫我们往西,我们就往西……"看起来很老实的老四幸福地跟薛无瑕聊着天,他可是猜拳赢了老二跟老二才获得留在屋内看守的机会的。
"外面那个面无表情的人吗?我可不敢,他看起来好凶喔!"
"我大哥就是那副嘴脸,他其实面恶心善,对我们这三个弟弟还挺疼爱的。"他替薛无瑕倒了一杯茶。
她喝了一口,随即又道:
"不过从事盗匪这一行终究不是长远之计,男人啊还是找一个稳定一点的工作比较好。"
老四赞同地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不然这样好了,等这件事情告一段落之后,你们就到我家来应征长工吧,我们家福利高,待遇好,工作又轻松……对了!我可以给你们写推荐信,这样一来你们就不用担心不被录取了。"
"真的吗?那就太谢谢姑娘了。"
文雍熙听到以上这段对话之后差点没从屋顶上跌下来,他看了看身旁昏死在瓦片上的童善,不禁蹙眉想着,这像是一桩绑架案吗?有哪一桩绑架案会如此荒谬?
绑匪和人质之间的感情未免也太融洽了!而且薛无瑕看来毫发无伤,心情愉快,门外守候的三个人又显然一点防备都没有;要不是他整天跟在薛无瑕身边,确定她并没有自导自演,否则他真的会以为这只是她为了见他而安排的一出戏。
顺手把面罩带上的同时他又开始咒骂自己,都到了这种时候了还随身携带这东西干嘛?骂归骂,他还是稍微检查了一下后面有没有绑紧。
"啊,对不起,瓜子壳喷到妳脸上了,我帮妳把它拨开……"老四向前,一手朝薛无瑕的嫩颊而去。
这个动作彻底把屋顶上的文雍熙给惹火了。
"别用你的脏手碰她!"冷冷的声音,加上准确弹中手背的小石头,文雍熙人还没有现身,却已经达到恫吓的效果。
"谁用石头弹我?给我出来!"老四左右张望,声音里透出相当程度的害怕。
他的声音将门外守卫的另外三人引了进来。
"什么事?"三人问着,同时警戒地用目光梭巡房间。
房间就那么点大,一目就能尽览,他们以可笑的防卫姿态立在原地将四周梭巡了一遍之后,才终于确定了『刺客』不是躲藏在屋内,那么就是──他们狰狞地笑着,八只眼睛同时向上投。
他们以为这次一定可以看见一块被掀开的瓦片,然后看见刺客往下张望的脸,他们四个人甚至已经准备发出『我逮着你』的狞笑了,但是笑容没有顺利地出现在嘴角,疑惑反而布满了一张张故作凶恶的脸。
"逃走了吗?"老二谨慎地问。
"不可能。"老三坚决地回答。
"那么在哪里?"老二疑惑地又问。
"不知道。"老四耸了耸肩。
在门口观察了片刻之后,文雍熙确定他们四人确实是名副其实的『笨贼』,于是他收起猫捉耗子的玩耍心态,很干脆地举手敲了敲门,这一个轻微的声响吓坏了室内的四人,他们如绷紧的琴弦突然断了一般,猛然地跳了起来,倏地转身面对着他,八只眼睛里写满的惊骇和恐惧以及形状各异的嘴型,让他突然有种想要大笑的冲动。
过了好一会儿,四人之中才有一人首先恢复过来,用极力压抑颤抖的语气问道:
"你、你怎么来的?"
"我吗?走来的。"
"哼!大白天里蒙着面罩,一定是见不得人的盗匪,大哥,不用怕,我们上!"
"是啊是啊,以我们四个人的力量难道还怕制伏不了这个猖狂的小贼吗?"
话虽这么说,也说得虎虎生风、威力十足,但是就没有一个人愿意抢先上前。
"也好,一起上免得浪费我的时间。"文雍熙冷冷地一笑,退至门外,这里比较宽广,打起来不会碍手碍脚。
但是室内的四个人却在此时有了一番争执。
"看我干什么?你先出去啊!"
"什么?为什么要我先出去?刚刚是谁说『不用怕,我们上!』的?"另一个声音明显提高想要压过之前的。
"我是有这么说过,但是你不也说了这么一句『是啊是啊,以我们四个人的力量难道还怕制伏不了这个猖狂的小贼吗?』这话是你说的没错吧?"
两人四目相对,都露出想要压过对方的光芒。
"幸好,我什么都没说。"始终不敢开口的老四庆幸地拍抚着自己的胸口。
被称为大哥的那人闭了闭眼,终于忍受不了地抬起脚,一一将他们三人踹了出去。
"决定好了吗?"文雍熙低头看着被分别踹出来的三人。"哪一个先上?"
"他!"三人伸出手指头,分指向不同的人。
"你们三个给我一起上!"大哥的声音愤怒地从后面咆哮过来。
文雍熙的表情显示出他对这个指令的满意,他好心地等他们站起身,摆好架式,甚至很有风度地让他们先出招,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一出手,这场打斗就会结束了。
三个人在原地虚张声势了一番之后同时扑向前,也同时戏剧性地倒地不起。他很仁慈,专挑脆弱的地方重击,他们甚至还来不及痛喊就晕倒了,现在他的目光邀请着仅存的一名──那个老大的前来。
他苍白着脸,低头看了看这个,再转头看了看那个,似乎在此刻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双唇夸张地上下颤抖,在瞧见文雍熙企图上前的脚步时,惊骇地捧着双颊,挤出一声低呼之后,追随他的兄弟一起晕过去。
文雍熙轻蔑地低头看了那群不省人事的笨贼一眼,心里想着人的习性真是可怕,像童善这样愚蠢的家伙,找来的四个绑匪也都跟他一样──一样的愚蠢。
"太精采了!真的好精采。"鼓掌声来自门边,薛无瑕卯足劲的双手。她快乐地跑向他,神情一点儿也看不出被绑架过后的恐惧。"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所以我一点也不担心……"
看见安然无恙的她,文雍熙刚想要绽出笑容,但是另一股怒气随即升上来,使得他的眼罩上一层冰霜。 "我不是要妳乖乖地待在原地等我吗?妳为什么还要到处乱走?"他咬牙问。真是气死了,明知道自己是个超级大路痴,却偏偏控制不住好奇的心,跟人家凑什么热闹去看什么江湖奇技表演?幸好绑架她的是童善,不然的话……他闭上眼,当时那种心如刀割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薛无瑕在离他两步之前停住,他的神情吓着她了,而她显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睁着大眼的表情看来十分无辜。
"你为什么一副很生气的样子?"她蹙眉回想着他刚刚的话。"你叫我在原地乖乖等你……你什么时候对我说过这句话了?自从中秋节之后,我们这还是第一次见面不是吗?"
她的话立刻让文雍熙的怒气成了无的放矢,是他的错,他忘了当时是以薛文的身分告诫她的。但是,该死的,他再也受不了这双重身分了,在他精神分裂之前,他要好好的跟她解释清楚这一切。没错!就是现在!趁现在没有人的时候把一切都坦白了吧!
他拉下白布罩,露出一张温文尔雅、英俊从容却余怒末消的脸,这张脸当然也就是薛文的脸,只不过现在这张脸底下所穿着的不再是长工的粗布衣里,而是一身鲜明洁白,富贵人家才会拥有的高级服饰。
她愣住了,先是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继而缓缓地锁紧双眉,越锁越紧,文雍熙不得不担心那两道细致的柳眉会因此而打结。
"啊!你──"她指着扯掉面罩的文雍熙,忽然啧啧称奇。"真像耶!你跟薛文,难道你们两个──"她捂着嘴,因为脑中想到的事情实在是太惊人了,不由得杏眼圆睁。
文雍熙有一种谜底即将揭晓的轻松感,事实上,他的心正在狂跳,他体内有一股强大的不安,似乎就要冲破外表的冷静,虽然他此刻面无表情。
薛无瑕眼中的释然越来越明显,就在他想要好好地吐上一口气时,她接下来的话几乎今个当场昏倒。
"难道你们两个是孪生兄弟?"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真想上前陷住她的脖子或是用力摇着她的肩膀,好让她那『异于常人』的脑袋清醒些,但是他什么也没有做,因为薛无瑕开始在原地绕圈,然后以她惊为天人的想象力替她这个双胞胎理论制造出许多合理的解释。
"一定是双胞胎没有错!难怪我那天见到你就觉得你的眼睛很像薛文,原来是这样啊!因为家道中落,做哥哥的不忍心弟弟吃苦,所以隐姓埋名把自己卖到我们家当长工;不,这样的推测有可能冤枉了弟弟,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做弟弟的
也不一定都很懦弱的,他也有可能是自告奋勇卖身去当长工的……"她看了他一眼,同情、感动、敬佩在她的眼中轮流闪过。"不管是哥哥还是弟弟,你们这样的兄弟之爱实在令人感动,我真的很感动你知道吗?"
面对她乱七八糟的推测,他也只能扯扯嘴角,虽然他真的笑不出来。
"啊,这真的是人神奇了!我简直无法分辨你们两个哪一个是薛文?哪一个是文雍熙?"
"是很难分辨,因为我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啊?"她眨眨眼,愣住了。"你刚刚……你说了什么吗?"
"我说,我跟薛文根本就是同一个人,不是双胞胎,而是同一个人。"他刻意强调最后几个字。
"同一个人,不是双胞胎……"她喃喃地重复着,然后突然倒抽了一口气,再度指着他。"你的意思……你是说……"
为了避免她那过于天马行空的脑袋再度思索出令人绝倒的答案,他只好抓住眼前的这只手,施力紧握。
"薛文就是文雍熙,文雍熙就是薛文,很好,妳诧异的眼光显示着妳很有兴趣知道答案,那么我就告诉妳为什么会这样?因为……"
他把如何在寺庙对她惊鸿一瞥,如何对她的身影念念不忘,如何为了了解她而深入薛家,以搜集一切有利于自己的情报顺便讨好未来的丈人,而决定抛弃文家大少爷的身分将自己卖入薛府为奴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妳了解了吗?"
他耐心地等候这个显然吃惊过度的姑娘慢慢消化她所听见的,他知道这很难,对薛无瑕这种迷糊的人来说。
"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骗局,你……欺骗了我。"
"那当然……"原本扬高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低,他不能否认『骗』的这个事实,他隐瞒了自己的身分。"我不是有意的……"
薛无瑕那双明亮的眼瞬间闪过各种复杂的讯息,有不可置信、有责备、有难过,最后留下的是深深的愤怒和屈辱。
"你骗我。"她的声音在发抖。"现在就告诉我你是在开玩笑,薛文不是文雍熙,文雍熙也不是薛文,薛文是个老实的好人,他是我的好朋友,他不会跟我玩这么卑鄙的游戏;而文雍熙,他是个道德高尚的公子,他一向济弱扶贫,虽然现在他的家境很落魄,但是他也不会来欺骗我,告诉我你在开玩笑,现在就告诉我!"
她激动的神态令文雍熙感到心痛,同时羞愧万分,他很愿意,很希望他是在开玩笑,但是很无奈,这一切都是真的,他欺骗了她。
正是因为他欺骗了她,所以他无言以对,只能以眼光祈求她的谅解。
她无法谅解!他们一个是自己的知己薛文,一个是自己着迷恋上的公子,他们两人──不,是一人分饰两角,这两个角色连手起来欺骗单纯无心机的她,想到他们曾经在自己迷惘或沉醉时躲在一旁欣赏他们一手造成的结果,她就觉得愤怒异常,怎么能这么对待她?怎么能?
她收回被紧握的手,史无前例地对着他咆哮
"太过分了!我这么相信你,你却……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她流着泪,转头往屋外奔跑。
"无瑕──"
尾声
她要回家,她气愤地想着,她一辈子也不要再见到他了,不管是薛文还是文雍熙。可是……家要怎么回去啊?她从来也没有靠自已的力量成功地回到家里过。
在无数个交叉巷口前以丢石子决定往哪边走的她,终于被那些巷道弄得筋疲力尽,她不想再丢石头了,在这个路口她毅然决然地决定转向左边。
"右边。"实在看不下去的文雍熙终于也决定出声指引,因为他也累了,再这样下去,他们永远也回不了近在咫尺的薛府。
"你鬼鬼祟祟跟在我后面做什么?我说过,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再也不要理你了。"薛无瑕头也不回地嚷道。
"我知道。"文雍熙的声音听来很疲倦。"那么我可不可以请问妳现在要去哪里?"
"当然是回家啊!"废话,被他伤害了以后不回家撩伤行吗?
"那么请再转往左边,没错,就是那条小巷子,谢谢。"
"鸡婆什么?"她嘟嚷着。"我才不需要你来指引我呢……"话虽这么说着。
但是她的脚步仍然顺从地转进那条小巷。
她看见尽头是一片斑驳的墙壁,有些迟疑,但是她仍然坚持走到底,她想,走到尽头就会出另一条可以走的路吧!路就是这样,总是让人意想不到。等地走到底时,发现这真的是一条死巷,就算她向前试着推了推墙壁也没有出现想象中的暗道时,她不禁扭头,愤怒地晕红了双颊。
"你居然又骗──"
"我跟妳道歉好吗?"文雍熙来到她身后,很诚恳地道。
"你要怎么怎么跟我道歉?"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这样无疑是在替他有找阶下,于是又扬高了眉,别过脸。"哼,我才不接受你的道歉呢!"
他疲倦地叹气。
"想想这整件事好吗?仔细的想想。我为什么要这么费力地扮成长工混进去妳家,整天做些我作梦都没有想过要做的粗重工作,然后让一个地位比我低下的管家对我颐指气使,吹胡子瞪眼睛?我难道是因为厌倦了贵公子的身分,想要换个新鲜的头衔来试试吗?若果真如此,你应该相信我有其它更好的排解郁闷的方法;那么我是为什么要这么忍气吞声,低声下气?为什么?"
她咬着唇,眼神在退缩,心在软化。
"我都是为了妳,为了妳,薛无瑕小姐,因为我喜欢妳,我爱妳受到甘愿舍弃我的地位,卖身进妳家当长工,就为了能见到妳。"
她深受感动,但是这样就原谅他会不会显的自己太没有原则了?她努力忍住即将滴下的泪水,拼命装出一副仍然很生气的模样。
"现在我想请问妳,薛无瑕小姐,相较于这种痴情,我那小小的欺骗是不是显的微不足道呢?"
是啊是啊,的确是的,她差点就点头称是了。
"就算是这样,你仍然欺骗了我。"她尽量让声音显得冷淡,无奈它听起来脆弱极了。
"是的,没错,所以我现在郑重的向妳道歉。"他的态度非常非常诚恳。
"就只有这样吗?"
"不够是吧?那……这样可以吗?﹂他将她楼进怀中,低头深深牠吻着她。
"啊……"她在迟疑了一下之后,立刻张开嘴主动迎接他的唇。
这个狂热的吻持续了很久的时间,直到两人几乎无法呼吸时才舍不得地分开。
他清楚地看见她眼中的抗议,于是他沙哑地问:
"不够是吗?那这样呢?"再度低头,又是一长串的热吻。
"晤……"她的双手早就不听使唤她攀着他的头背,欢迎他压向自己。
这次的吻很快便结束了,他的额头轻抵着薛无瑕的,偶尔碰触着她意犹未尽的红唇,眼神则是充满深情的。
"妳一定还是觉得不够,没关系,我已经做好打算了,我要把妳娶回家,好让我能用一辈子弥补我的过错。"
*****
文雍熙带着三分醉意来到新房,当他看见应该坐着新娘子的床上空无一人时,还以为是薛无瑕故意躲起来想要捉弄他,直到红绢急急忙忙跑进来,向他宣告一个让他瞬间扬起眉,继而蹙起眉,然后深感无力和头疼的问题。
薛无瑕『又』走失了,在比薛府占地更大更宽广的文府,在他们的新婚之夜,在两旁都有丫鬟的服侍下,她再度离谱地演出『迷路记』。
他不想再费心地追问应该在新房好好待着的她怎么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失踪的,排除了再度被绑架的可能之后,他开始出动所有的家丁在文府寻找,并且决定在他们文府的每一个通道设指针,防止日后再有类似的情况发生。
而此时的薛无瑕呢,正在后花园里为了该向左走还是向右走的问题苦苦地皱眉思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