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曼!不要!”刘靓即时转过身来,在空中抓住了他的手,这样一来,面上的头巾也随之脱落,右脸的疤痕赤裸裸地呈现在他面前。
“靓儿!”堤曼嚷着,眼中没有预期的嫌恶或鄙弃,反而盛满怜惜与不舍,“靓儿……”他心疼地抱住她,为她的遭遇感到自责,“都是我不好,我没能好好保护你,你才会变成这样……”
重回朝思暮想的怀抱,刘靓有些错愕,也有些惊喜;众多情绪混杂一起,其中最多的是感激。他没有嫌弃她,他还愿意拥抱她,这让她的泪水再度泛滥。
“你不觉得我可怕吗?你一点也不嫌弃我吗?”她战战兢兢地问。
“傻瓜。”他揉着她的脑袋,得偿所愿地吻着她的秀发,“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你都是我最喜欢的靓儿啊!”
她一听,激动地拥住他,恨不能将自己融入他的身体,相爱何须千言万语,就这么一句,此生便已足够!
※※※
数月之后,在众人的引颈盼望下,终于来了一个人。马不停蹄自长安一路赶来的他,脸上的风霜未褪,弱不禁风的样子看来很憔悴,不过一双眼倒是精光湛然。
“你就是那个声称能治好我们公主的大夫?”
湘绮打量着他,这人长得实在太过于斯文秀气了,年龄也不恰当,从外表看来简直无法相信他会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宫里有本事的御医多半满头白发、须长过颈,皆是一副经验丰富、妙手回春的样子。
而这位仁兄,模样生涩,如果不是他手上握着窦太后推荐的亲笔信,她会以为他又是一个重赏之下企图前来一试的人。
他漠然不答,只是有礼貌地将窦太后的书信递呈给堤曼单于。
窦太后爱孙心切,刘靓毁容的消息传到长安,她便颁令全国,徽召大夫,只要能治好刘靓,赏黄金千两。消息一出,举国哗然,奖金丰厚诱人,但就是没人敢前来应召,自古以来,还没听过有哪个神医能医好容颜被毁之人的,布告贴出月馀,乏人问津,就在失望之际,江南地方有个贫穷落魄的书生一把撕下它,并向当地官府宣称他有神医奇药,绝对能让公主回复昔日客貌。因此官府连夜上奏,经太后亲自垂询面试后,便一路赶往匈奴而来。
只是他既非医世名家之后,也从来没有行医记录,而且听说在他撕下布告之前,根本是个餐风露宿的穷小子,若拥有神奇医术,何以落魄至此?他又怎么有此胆量在窦太后面前夸口说他一定能治好刘靓呢?
让人百思不解,而且不得不怀疑,他很有可能只是为了高额赏金才斗胆一试!
“你确定你真的能治好我们公主的伤?”湘绮再度好奇地问。
看来高深莫测的他,终于缓缓开口:
“你是要在这儿浪费时间继续质疑我,还是要让我争取时效去冶疗公主呢?”
一语堵得湘绮哑口无言。
堤曼礼貌地迎向他,不管是谁,只要能治好靓儿的脸伤,他都会恭敬以待。这些日子以来,他也遍访名医,但得到的结果都是失望的,希望这个江南来的大夫,真的能让刘靓恢复昔日光彩。
“请。”
他进入内帐,开始检查刘靓的脸伤。他当仔细的观察,并用手细细碰触每个伤疤,检视每部分肌理纹路,时而皱眉深思、时而低头沉吟;他用掉了其他大夫几乎三倍长的时间在诊察阶段,直到众人等得几乎不耐烦时,他才终于出来。
“怎么样?”这是众人—致出口的问题。
“简单。”就这么两个字。
湘堵不禁呆了,追着他的身影,“你说简单是什么意思啊?”
他不答,迳自翻着他那口破烂得可以的竹篓子。
“喂,我在问你话啊!”
他根本看都不看湘绮,转身向堤曼报告:“不出三个月,我一定能让公主恢复昔日的容貌。”
“真的吗?”堤曼简直不敢相信,这么多日下来,随着一个又一个大夫的摇头叹息,他几乎要绝望了,没想到今日竟能有此好消息。
“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有把握?”湘绮忍不住又凑到他面前不敢置信地问。
他慢条斯理反问:“你是大夫吗?”
“我?我不是,你才是大夫啊!”
“那就对啦!”
他提起竹篮子,自顾自的走进帐内。
唉呀!急死人了,这什么大夫啊!惜字如金。以往的大夫是有问必答,而且往往滔滔不绝有若江河,怎么这个人问几句才答一句呢?而且还答得好像很不屑似的,简直急死她了。
湘绮不死心地追在他身后,“大夫,大夫,你说……”
“拿去。”
他塞给她一包东西。
“什么?”
“安胎药。”他继续向前走。“你这样莽莽撞撞,当心腹中的胎儿受到影响。”
“啊……我……”她望着挺立的肚子,脸色微红,握着那包药,忍不住喃喃咒道;“什么大夫嘛!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怎么啦?湘绮。”恰巧进来的句黎湖见她双颊微鼓,关心地问。
“句黎湖……”她气馁地道,“你看那什么大夫嘛!阴阳怪气的……”
“喔!”他宠溺地搂着娇妻。
“有本事的人都是这样的吧!别气了,当心身体。”
※※※
经过三昼夜才煞煮出来的浅黄色浓稠液体,现在一层又一层地抹在刘靓脸上,彷似千百只虫细细地啃啖,一阵一阵的刺痒使得刘靓不禁眉头深皱。
“忍着点,它会逐渐剥离你坏死的皮肉组织,让肌肤重生。”
“真的吗?”
对自己容颜的恢复,她几乎是已经丧失信心了。
“这是江南的特产丹橘,将它风干再熬煮,对于肌肤重生有神奇的疗效;但在治疗过程中,会有挑筋刺肉般的疼痛,而且疗程至少都需二至三个月,中间不可有一日间断,很多人熬不过这个阶段,因此无法成功。相信我,我一定能治好你,但是你一定要忍耐。”
他眸中传来的坚定,不容置疑地令刘靓点点头。
她看向他,忽然发现他的轮廓超乎想像地纤细,触着她脸颊的手是奇异地柔软;更教人意外的是,他那根本不像男性的削瘦肩膀奇妙地透着典雅的骨感,如果再加上他那双漂亮得太过离谱的双眼,那简直就像个女扮男装的大姑娘。
会不会……
为了证明她的猜测,她忽然出其不意地抓住他的手,“你……”用眼睛透露她的疑问。
他高深莫侧地笑笑,缓缓地把手抽开。那忧雅的弧度,更加证实刘靓心中的猜测,她是个女的。
难怪她不太爱说话,总是低垂着眼,可能是怕人认出吧!
“你叫什么名字?”刘靓轻问。
“无名小卒,何须挂齿。”
刘靓会意地笑了,她喜欢这个人。
“你知、我知。”
她不作正面答复,只以眼神暗示着刘靓。“我的身分为我带来许多方便,希望公主你能了解……”
“我懂……”
※※※
九月,在龙城,匈奴诸长大会祭天,阳宁阏氏的美再度撼动群众,光芒耀天的火堆,照着她倩装丽影,高雅绝艳的容颜,站在年轻单于身边,更有如日月交相辉映。
堤曼轻搂着她。
“靓儿……”在喧闹声中,唯一清楚的是他温柔又坚定的声音:“我的……阳宁阏氏。”
她凝眸,含羞而笑,往远空望去,一轮明月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