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博垂眼,下巴绷紧,心中有数。
“阿玛是指蒙古格格的婚事?”
多尔衮转身,看向远方,势在必得。
“你清楚就好,那位格格已经随太后进京,我打算择期把你跟她的婚事给办了。”
多尔博收紧下颚,对着至高无上的背影,语气恳切,却有一贯的坚持。
“阿玛,我不想娶那个格格。”
多尔衮鼻翼张缩,却没有如往常一样暴跳如雷。太后说了,位高权重,要动心忍性、谈笑用兵;对付别人是如此,对付自己的儿子也是如此。
他给多尔博说大道理。
“你知道,咱们大清人关,祖坟在关外,老家也在关外,有蒙古在背后帮我们看着,我们才能放心待在北京。”他稍顿,一脸谋算样,“娶蒙古格格是基于政治、利益两方面的考量,不只是你要娶为正室,将来小皇帝长大,中宫主位也绝非蒙古格格不可,如果蒙古翻脸,那无疑是在自己背上插一把刀。多尔博,你不会不晓得其中的利害吧?”他略转头,斜视多尔博。
他双眼闪烁,内心交战。
“那个昭仁公主,得即刻送进宫来。前明朱家的后代,我们都得小心思养着,这是博取百姓好感的其中一个方法。”
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不能留昭仁公主,这表示,—年的相思,几个月的苦心,都将成空,那他情何以堪?
“不!我要娶昭仁公主。”
多尔衮肩膀一紧,眼神沉了又沉,满腹心思。到底,多尔博还是把他最不愿意听到的话给说了出来。胸膛起伏,看得出他正极力在压抑怒气。他缓缓转身,不经心地拂去袖口根本看不见的灰尘,扬起精明的眼。
“你知道,许给你的蒙古格格是博尔济吉特氏,也是太后的侄女。太后一向疼你,你总不至于违背她的好意吧!”
这一招,逼得他微扯嘴角,然而他对多尔博的固执显然估计得太浅。
多尔博敛眉,一脸的无所谓。
“纵是太后的侄女,不是我喜欢的,我亦不愿娶。”
多尔衮定定地望着他,眼睛明显缩小,耳根子迅速泛红,再也把持不住地往前赏了他一个耳光,狂怒地朝他咆哮。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清不清楚你自己的身分?你是什么人?你是戏睿亲王多尔衮的儿子,当今摄政王的儿子!”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又响又亮,震动了整个武英殿。
他胸膛急遽起伏,勇猛善战的手亘指多尔博。
“正因为如此,你才有那个荣幸娶太后的侄女、博尔济吉特家的格格厂
专横的轮廓映人多尔博的眼.那一掌换作别人可能当场昏厥,而他能挺住,全凭一股傲气。
见他眼中倔强的光芒不灭反增,多尔衮心中更如火上添油。回首这一生,多少人屈服在他脚下,就连皇帝也得乖乖听他的话,怎么就眼前这个人、自己的儿子多尔博,他管不动、管不了呢?
他虽不是皇上,他的话却比圣旨还具威信。
“我告诉你,今日召你回京,就是要议定一个日期,让你把婚事给办了。这事已经奏明皇上及太后,你不娶,就是抗旨,后果,你自己看着办!”
“我不愿意,我要自己进宫面见太后,当面向她陈情。”
好呀!这是越级上报了,那他摄政王的脸还往哪儿摆?
多尔衮阴沉一笑。“好,你这是跟我卯上就对了,那我倒要试试!”他随即扬声,“来人啊!把贝勒爷拖下去监禁起来厂
“阿玛……”
多尔衮转身不理。
“哼,色令智昏!把你关几个月,你就会想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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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们俩是怎么回事?一见面就吵,还是父子呢!”孝庄太后随手将茶置于几上,带笑地问。
虽是太后,其实她还相当年轻,体态纤盈、明艳动人,标准的蒙古美人,一双眼总含着睿智的笑,聪慧有决断力。
她也有一套掌握朝廷脉动的方法,但她总是以静制动,非到必要时,不轻易出手。
现在她装作若无其事,心底却已想好怎么解开这个结。
“玉儿,你不知道,多尔博实在教人生气,若不是我儿子,我早就削了他的爵,让他去当平民算了!”
多尔衮迳自坐在花梨木榻上;关起门来,他跟孝庄太后,其实就是一对有实无名的夫妻。
“喔,那怎么不这么做呢?”她故意问。
多尔衮一愣,脸上一阵尴尬,有些困窘。
“玉儿……”
“说来说去,还不是疼他吗?总是自己的儿子嘛!”
“他哪里晓得我的苦心,固执起来连死都不怕。”
“不就是不想娶妻嘛!有那么严重?”孝庄佯装不解。
“玉儿,你……唉!”
多尔衮一介武夫,并没有那么多的心计,对于这种必须耗费唇舌解释的事,他一向觉得棘手;可是玉儿应该了解,她向来睿智聪明。
“你最了解,蒙古对我们的重要性。”
“我了解。”孝庄太后垂眼,幽幽一叹。
“可是多尔衮,你怎么不想想以前的我们?”
多尔衮猛地一震,从孝庄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遗憾。
回直则程,走过了多少风雨?他们终于能够像现在这样在一起,却也是偷偷摸摸,始终不是光明正大的。
他们原是一对有情人啊!为什么会被拆散。不就是因为政治利益吗?她无奈地嫁给了当时承袭汗位的皇太极。多尔衮心中虽然愤恨,却因势单力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达到沈阳,成了自己的嫂嫂。
“当时,我们两人都不得已。你疼多尔博,难道愿意他变成另一个你吗?”
多尔衮倨傲的肩膀,下垂了。
“那进京的格格怎么办?”
“这容易,多铎的儿子也都还没娶,指派给其中一个便是,一样都是亲王的儿子,也不委屈了。”
没想到孝庄是这样的看法,他还能说什么?只好官样的回答:
“太后作主,臣照办便是。”
孝庄轻笑,无限娇媚。
“当然,不能让你下不了台。多尔博也实在太倔,就关他一个月,敛敛脾气。至于昭仁公主,国破家亡,实在可怜,把她送进宫来,我们先恩养着。”
一番惊涛骇浪,就这么被孝庄太后三言两语给摆平。
第九章
除夕夜,曾经翻天覆地的紫禁城经过一番收拾,稍作装饰,总算也有过年的光彩。
今年在紫禁城里过年的人,变成皮帽皮靴、长袍短褂,一身灯笼丝袍的满洲人。
朱慈媛一身满洲格格打扮,正在给慈媛宫新的女主人讲故事。
孝庄喜欢听她说些前朝的事,尤其是朝廷的党争、后宫的内斗,都是值得吸取的教训。
今天讲的是李白成兵临城下的事,虽是轻描淡写,但其中的惊心动魄,不是亲自经历,无法体验。
“城门开了,父皇呜钟召集百官,没有人来应,大伙儿抢夺着宫中的宝物,各自逃命奔窜。父皇见大势已去,提剑入宫,令人把三个皇子送到国丈家;接着逼迫母后及妃嫔自杀。袁妃不肯,父皇提剑就砍,接着看向我们,坤仪吓得直抖,父皇先从她下手,轮到长平,一阵躲闪,砍断了她的手臂,接着是我了……”
悲怆的往事,无论什么时候想起,都会令人断肠。
孝庄眼眶泛红,“好了好了,都是伤心事,难为你这样讲出来。”
太后的贴身侍女端茶点进来,附在太后耳边说了几句,太后脸色微变,很快地看了一眼朱慈媛,随即恢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