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抑住心底的寂寥,抬起脆弱的脚步,她往自己也不确定的方向而去。
太阳并没有为孑然一身的她稍作逗留,只在回首时留下一抹同情的微红,蹑手蹑脚地走了。
令人不安的夜,堂而皇之地接管了一切。
她窝在一棵茂密的树下,不知道自己离多尔博的营帐有多远,也不知道可以歇脚的地方在哪儿,前途一片迷茫。
她已经尽可能缩紧身子了,可寒冷还是不留情地钻进来。狂风在耳边呼啸,像是在虚张声势地恫吓她这个迷途的可怜人。
隐隐约约有虫声低呜,间或夹杂着一两声野兽的哀号,她无法分辨。
宫廷的优渥生活没有给她太多机会去认识荒郊野外的动物,更没有赋予她单独求生的本领;像她这种金枝玉叶,在宫殿里成长,光鲜亮丽、养尊处优地活着,就像是养在笼里的金丝雀一样,连基本的飞翔都不会了,一旦失去保护,便无法生存下去。
保护……
多尔博……
那个狂暴异常、俊美异常的男人,总是把她握在掌中细心保护的男人,为什么此刻他的轮廓会这么清晰地出现在脑海呢?为什么想到要离开他,心里就酸苦了起来,眼里就忍不住盈泪呢?
不!她不是,她没有喜欢他!她没有。
“呜……”
狼嚎似远似近,在阴森森的森林中响起。
朱慈媛抱紧自己的身体,不住地发抖。
狼嚎歇止,传来摩擦树林的沙响,不一会儿,又是一阵哀戚的狼嚎,接着,呼朋引伴似的,狼嚎声此起彼落。
她捂住自己耳朵,嘴里不禁脱口叫出:“多尔博!”
声音一出,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多尔博*曾几何时,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依赖他了,遇到危险,第一个想到的总是他,可他是不能喜欢的敌人,不能喜欢的敌人啊!
拂过森林的沙响更急促,狼群鼻贴地面,寻找令它们兴奋的嗅觉来源。
朱慈媛再也忍受不了无边的恐惧,拔腿漫无目的地奔跑。这一移动,恰恰暴露了她的位置所在。动物的蹄声自她身后急促逼来,她惊恐莫名地哭喊:
“多尔博!多尔博你在哪里?快来救我。”
这一次,她后悔了,实实在在地后悔了,那个狂暴却温暖的怀抱,原来才是她的依归叼!
她不住地叫着:“多尔博、多尔博……”
“嫒儿?”
熟悉的呼叫声传人她耳中,她慌张地止住脚步,在黑暗中四下梭巡。
怎么可能?
“嫒儿?” 那个声音再度响起,真的是他!一样饱含愤怒,却深情依旧的声音,真的是他!
她喜极而泣,朝空气呼喊:“多尔博,多尔博你在哪里?”
“媛儿,你在哪里?”
两道声音,在森林里深情的激荡。
“多尔博,多尔博……”她在原地打转,焦急地在树林中寻找。
狼群已经悄悄来到她身后,为首的一只,蛰伏地压低身体、指爪按地、目露凶光、臀部翘起,闷吼一声,往目标物准确无误地扑去——
惊心动魄的尖叫,震动了整个森林。
她的裙摆被野狼撕去一大截,白皙的小腿被狼爪抓出几道伤痕,其后几只野狼见猎物倒地,发狂地抢上前。
“多尔博……”
她绝望地抵挡呼喊,她以为再也不可能了,但是奇迹似的,多尔博还是在千钧一发时出现。
他一手控马,一手挥舞着长枪,直刺扑在宋慈媛身上的那只野狼,并示威似地将它高高举起,再狠狠抛出。
野狼的四肢在空中乱抓,落地时发出难听的哀鸣,其余几只见状,纷纷朝新的目标攻来。
多尔博从容应付,才一会儿工夫,倒地不起的狼便又多了几只,其他的则在几尺外压低身体,愤怒低鸣,却不敢再往前。
“媛儿,快过来!”
他焦急地喊,策马掉头将朱慈媛拉上马,冲出重围。
她搂紧他的腰,再一次,她又回到熟悉的怀抱了。
触着他的体温,嗅着他的气息,恍若隔世。
多尔博紧紧地拥住她,“幸好我早一步到达,否则……”
“对不起。”她仰脸,眼中盈满惊慌傀疚的泪,“我再也不会逃走了。”
多尔博原本低柔的光芒猛地收束,掐住她的肩膀,眼中冒着火花,火花里却掺杂着莫名的痛苦,既愤怒又哀伤。
“你又逃走?你就那么不愿意跟我,你……唔……”
“多尔博?”
朱慈媛只见他神色怪异,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如纸般苍白,握着她肩膀的手垂软,紧抓着胸口,嘴角微微抽搐,在她还没有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时,他已突地坠下马。
“多尔博!”
马匹受惊,不安地扬起前蹄,她惊险地控住,随即跃下马,飞奔至多尔博身边。
一看,她整个心都凉了。
微弱的月光,照出他胸前触目惊心的一滩血红,红色带黑的血,还在不断涌出。
她大惊,失措地扶起他。
“多尔博,你受伤了?”
“唔……”他痛苦地咬牙低咒:“可恶的刘宗敏,诈死射了我一箭。”
箭伤就在旧伤附近,她心都快碎了。
“你撑住,我扶你回去疗伤。”
“嫒儿,你……你不许……”
多尔博努力扯动苍白的唇,揪住她的前襟,让她望向自己逐渐涣散的眼,一阵剧痛袭来,他昏厥过去。
朱慈媛见状,仓皇哭喊:“多尔博!”
狼嚎忽又响起,如丧钟齐鸣。
“你不能死!”她奋力以娇小的身躯驮起他上马背,策马回奔。
“你不能死!”她哭喊着,紧抱住逐渐失温的身体,心中的惶恐不断扩增。
“你不要死!我带你回去治伤,你不会有事的……”
第八章
赶来采望的将领,表情各异。
有的不安地搓手,有的忧急地皱眉,有的不发一语、神色凝重,有的则是一脸严肃地背着双手在营帐里踱步,就连少有表情的荣太嬷嬷,此时也是眉头紧锁。
随营军医不时露出绝望的神情,大伙儿心里都有底,情况已是十分的危急。
朱慈嫒被押在一旁,等候发落。
军营里,多的是比多尔博长一辈以及蒙古的王公贵族们,他们意见分歧。
有的主张继续往潼关迈进,有的则认为应当先驻守原地,静待多尔博的伤势复元,有的则以为多尔博的伤势过重,应当立刻送回京城治疗。
但是路途遥远,万一中间有个什么闪失,谁来负责呢?提到这点,大家就静默不语,谁也不敢担当。
多尔博的身分毕竟不同,他的阿玛是当朝摄政王,多尔博又是他极力培植的接班人,就冲着这点,谁也不敢大意。
分歧的意见,却在处置朱慈媛时,达成共识。她是红颜祸水,不应该留在多尔博身边,必须立刻拖出去绞死。
两个将领按住她,就要把她推出帐。
她挣扎着喊:“我愿意死.可是先让我留在这儿照顾多尔博,万一他不幸,我愿意陪葬。”
她的泪水,没有人同情。
一名被胡须占掉一半脸的将颌,怒瞠着眼,恶狠狠地指着她唾骂:
“你这狐媚子,还想狡词拖延,把你留在贝勒爷身边,原本不死也给你害死,你先上黄泉路候着,要是贝勒爷侥幸不死,那咱们便当是你舍了命换来的;万一不幸,你毕竟是他喜欢的女人,路上也好相伴。拖出去!”
一场浩劫就要来临,她毫无办法地被推出去。
“慢着……”
他气若游丝,像是拼尽所有力量才发出的,多尔博脸色苍白,目光却依旧湛然。仔细一看,昔日深藏的一点温情不再,全都给怨恨取代。他挣扎着起身,再一次把九死一生的她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