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在溪里愈游愈远,大有一去不复返的迹象,他提了口真气提醒:
「我们要走的方向不是那边。」喊完后也不禁苦笑。他从没想过真气会有这样运用的一天。
很听话的,一人一猴马上游了回来。
总算这点还值得欣慰。她十分听从他的话,一如之前所承诺。
「你也下来玩啊!」她在溪里像条滑溜可爱的人鱼,开心挥手大喊,身旁跟著一颗小黑头颅与主人在水里浮浮沉沉。
「你玩就好。」他配合她沿溪而行。根本没想到在以前他是绝不会容许计画以外的事情发生。望著在凉水中尽兴游乐的人儿,黑眸中有一丝不自知的宠溺跟放纵。他心底某个地方柔软地改变了,却仍浑然不觉。
「我们要去哪里?」她边游边问,自口中吐出一口溪水。
「回家。」
「你也有家?」她惊讶极了。因为跟他一起的数个月来,他总是飘泊不定,居无定所。
「每个人都有家。」踏在石砾上的步伐沉稳依旧,却多了一分愉悦。他向来深居简出,之前被迫远奔大漠,如今终能归返简居,避开一切烦心琐事,他自然心畅神悦。
身后发出唏哩哗啦上岸的水声,她带了一大滩水来到他手边,湿淋淋的小手自然握住他的,让左封迟轻轻一愣,低下头去。
就见她仰起脸来,小小下巴还不断滴著水,用稚嫩的嗓音问:「你要带我去你家吗?」
他眼神放柔,露出难得微笑。
「从今以后,『千寻山』也是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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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寻山。
座落於南方,山壁奇陡,直比华山,寻常百姓根本难以攀上,除了一些长年攀岩采参的人家之外,山中几乎不见人迹。但其实在顶崖深处,每日早晚都固定会有炊烟出现,细细袅袅,绵延不绝。
山中岁月悠悠与世隔绝,四季流转,晃眼也过了八年。
左封迟生性爱静,凤芸侯天生好动,两人实在是两个极端。但千寻山如此之大,他们倒也互不妨碍。平日左封迟沉浸於药学医术之中,凤芸侯则满山遍野地穿梭游玩,各取其趣,相安无事。
今晨难得有飞鸽来信,是铸剑名门秦苑来函。当年玄铁为各方所争,最后左封迟交给秦苑来打造成剑。
展读后,他暂收黑鸽入笼,若有所思。
今日天清气朗,他破例踏出屋内,换了个地方钻研药书,就选在木屋外不远的百年古杉荫下。
但虽翻开了书页,向来专注的他却破天荒地无法静下心来。从午后到黄昏,直到向晚微凉的清风吹在身上,他才惊觉时光流逝。
才欲收书,突然一只半人高的黑猴急掠而过,差点撞著了他。
身法虽快,但脚劲已显疲态,不若平时稳实有力。黑猴见到他时明显一惊,硬是跃上枝头,堪堪闪过,慌忙奔离。
左封迟不禁微哂。这只黑猴也未免胆怯得紧,都这么多年了,还在惧怕当年旧事。就不知他们又在玩什么游戏了?
最近侯儿迷上比拼速度的追逐,虽放心她的轻功跟眼力,但他们一玩起来便无天无地,不到体力耗竭不停。还是有些不妥……
才这么想著,耳听动静,还来不及抬眸,尾随而来的疾速身影闪躲不及,没跃上枝干而直接一头撞进他的怀里!
整个冲力让他身子往后猛倾了下,若换成常人,怕不被这力道撞得吐血了。稳住身子的同时,感觉腰身被人结实搂了下,他不由一僵。
「侯儿,别闹。」他低斥道。
来人被斥责后,不但不赶紧松手起身,反赖在他怀里吁吁喘气,不规矩的手愈抱愈紧,小脸还撒娇似的磨啊蹭的,直往他胸膛里钻,嗅著他清新的味道说:
「反正搂一下又不会少块肉!我真喜欢你的气味,就跟我最喜欢睡的那棵大松树的味道一模一样。」
「你是愈大愈不听话了。」语中带著一丝无可奈何,却毫不手软地把那令他心惊的柔软纤躯拉开。
凤芸侯忙拉住他,整个人仍极不雅观地半趴在他身上,小手抵著他肩,双颊因耗力的嬉戏而呈现健康的薄红,煞是好看。她长发简单束在脑后,粗布青衣,乍看根本分不出是男是女。
她朝他咧咧嘴,扮了个鬼脸道:
「不要念我,谁教你没事埋伏在这里!吓我一跳。」
「难道教你撞上是我的错?」剑眉一轩,她倒说得理直气壮。不著痕迹地移开身子,让她坐在自己身旁。
看他又隔出距离,怎么也不肯跟自己亲近,凤芸侯不满地撇了撇嘴,却也不再挑战他的界线,乖乖坐下。
见她喘息久久不止,左封迟淡拢眉心,探向她快如羚奔的脉搏,不禁训道:
「谁教你如此不要命追逐的?凡事太过,皆会损身,才停药两年,难道你已开始怀念以前天天吃的丹药了?」
「呸呸呸!谁会怀念那种鬼东西?」彷佛嘴里还尝得到那可怕余味,她怪叫起来:「你别想再找我试药!我身体壮得很。」
「就算你壮得像头牛也一样,过度透支,都於体有伤。」在这点上他不打算通融,清冷嗓音中是不容违抗的命令:「下次再这样提气狂奔,就要继续吃药了,知道吗?」
他的关心都隐在内敛迂回的表达之下,长年相处下来她已分辨得出。
「知道啦!」心中暖暖的,她咧嘴一笑。
左封迟看著她。自小她就不是个好看的孩子,长大了面容也只算是普通,但她的笑充满了活泼朝气,轻易使那张平凡的脸灿亮起来。
那一双灵动的野眸,更是画龙点睛,充满无限生气,一如照拂大地的阳光。她总是挺拔著腰杆,使身边的人温暖,也许一般人难以发现她优点,但一旦发现,便很难将目光移开。
她浑身散发著一种比美丽更深刻、比娇颜更动人的生命力,灿烂夺目。
左封迟微眯起眼,见她耀眼逼人,也不禁心中一动。
平日他潜心修武修心,近年来更是全心浸淫於药学之中,山中岁月悠悠,看她性如孩童的模样不减,不知不觉中她居然也已年过及笄。
八年的岁月,任何小娃儿都不会再是娃儿了。
回想她方才令他惊愕的柔软芬芳,轻抚衣袖上余留的暗香,左封迟立刻被自己这个眷恋的举止惊动!他……他在做什么?
「你怎么了?」凤芸侯问。他的脸色好古怪。
左封迟别开了眼,不知为何,感到一阵狼狈。
刚才被撞落在她的药书,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乱了整个书页,也同时吹出了一张信笺来。那是今日秦苑的来信。
微乱的心思在转瞬间平静下来。薄薄的纸张迅速被风卷走,他并没有追上取回的意思。
「那是什么?你不捡吗?」凤芸侯想帮忙取回,却被他留住。
「不用了,你坐好。」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搭上她细瘦的手腕,重新仔细把脉诊视。
怀疑他是否又炼成新丹药,拿她开刀,她立刻戒备道:「我最近身体很好,一点病痛也没有,百毒不侵,保证还可以再活个五百年!绝对不需要再吃药。」
确定她健康无虞,左封迟放开手,淡淡一笑。「再活个五百年?要你这只孙悟空五百年都困在千寻山里,不会受不了吗?」
她咕哝:「是你自己不肯让我下山的。」
「千寻山如此之大,还不够你玩么?」他轻轻扬眉。「若可以下山,你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就像她上次跟他下山却偷跑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