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怎样的际会,非得以氲回散换她魂聚形在。
妲己奋力翻转身子,一不小心超出床沿。
“吼哟。”玄貘才跳下床,竟被压得四肢瘫平地上。“痛、痛死了,是谁偷袭?”
“唔。”是妲己虚弱声音。
疼痛是她唯一知觉,再加上这跌落痛楚,竟都不算什么。
“呵,你醒了。”玄貘太兴奋,立起豹身,却翻落横挂他背上的妲己。
他两潭深碧湖水,更加熠熠生辉。
这一翻落,撞裂妲己左手腕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白布一片殷红。
“太好了。”是数吼。
“我终于再见到你。”那是她深深眷恋的眸光,也是她仅见过的无瑕。“我承继巫女血脉,除了道法随身,还能看穿眼底计谋,你眼里,没沾染过世俗的名利贪婪。”
“我们以前见过?”他张圆眼,狐疑。“世俗名利?那人来人返不就为这些?我是因王父王母爱护,从不用卷入名利贪婪,所以,除了偶尔玩性大发,我始终都很孝顺。。”
玄貘献宝似的摇尾晃脑。
“少主,发生什么事?”才听见屋内碰撞声音,武三第一个踹烂房门。“你这妖女!”一把扯拉妲己领口,轻松抬起她。
她差点喘不过气,但脸无惊惧,细长眸子张扬着嘲讽,她可是妖女啊,东霖人也爱在她背后指说。
她天赋异秉,道法深厚,却从不主动害人,独善此身,就只想安安静静地过这一辈子,又何曾碍着谁。
偏偏俗人昏昧无知又喜穿凿附会,说她等于天下,说得到她就得到天下,天下又是啥?干她底事,她没兴致去搅和那淌混水、污了此身清幽。
“武三,她是病人,你动作轻点。”玄貘咬他裤褶的下摆不放。
武大摇摇头,主子还真紧张过度,伴随少主十年,从没见他神情戒备凛然。
“武三,妲己姑娘是病人。”武大将她安置好,玄貘立即跳上床褥,俨然是护她模样。
仍是张高傲丽脸,她轻拢眉头,极不悦,向来厌恶和生人接近。
“谁要你们干涉我的生死?”
“你这妖女,那一瓶氲回散是稀世……”武三念说一堆,真想一拳挥去,要不是主子缠在她身旁,武三直接就把她大卸八块去。
“我没要你们救。”声音极冷,左腕直冒血。
“那你变出一瓶氲回散还我们。”武三气愤,一句话说得急促,还连咬舌头数回。
细长眸子扬展,不改神情冰冷,世人还真以为道术万能啊,若是,她和妹妹大概就不用出奔,直接穿梭时空,处身西岛。
或许,再来个临行前的焚烧宫室,屠杀千军,虐乱百姓,不负世人殷殷寄望的妖女之名。
她岔了口气,气息塞胸,差点呕血。
“你们掳我有何用意?”她不畏死,就无法随人宰割。
“你哪点像俘虏,俘虏还有这睡好、吃……”武三的牢骚,硬是被豹吼打断。武大双手一抬,将这少根筋的家伙提离。
否则,玄貘真想奖赏他个豹踢、豹臀。
武二才趋前要为她涂敷凝血散,便被她止住。
“走开,我不稀罕。”
“生命宝贵,怎么不稀罕了?那口气没了就没了?”玄貘前肢触抚她右肩,这女娃儿,约莫是悯恩年纪,性子冷冽得连命都不要,他决定要将她性子偎暖。
她顺手拂拍豹头,这畜生虽吼叫吓人,可那心地比人好上千百啊。
妲己从小就看得多、看得透了。宫闱恶斗,争权夺宠,臭皇帝无情,阿娘敛眉不展,终至香消玉殒。
幸有道术护身,她无须违心谄媚,无须搭理那权力仰天的东霖男人,隐身远穗楼,终年宫门深锁,无人敢扰,就耳语难听,但她无谓。
玄貘挥摆前肢,示意他们离开,并对武三以尾巴指门:把门修好。
“药好。”武二接过厨娘端来的药汤,放在床边,并留下一干治外伤药物。
玄貘动齿、动前肢,解开她腕上白布。
“做啥?”脸色一改刚才的冷凝。
玄貘有些看呆,好冶艳的脸蛋儿,就算病恹恹,也仍是天生艳丽,绝无半分矫情,他还差点淌了口水,幸好赶快吸回嘴内,低头舔舔她的伤口,仍是怵目惊心。
“你要我涂药,可是我……我根本就不想活……”她心神飘远。
玄貘的眼鼻全挤在一起,这东霖妲己开口闭口都是死,他闷头舔去她直冒出的鲜血,汩汩流淌。
他满口血腥,全咽入喉,心底揉成一团,向来,他嘻笑惯,那管不得自不管的潇洒竟全都没了,吼……极想踹自己一腿,再来个豹臀好了。
妲己、妲己……豹头摇晃、再摇晃,拥有天赋道法又如何?竟被孤绝心念缚身,无法随心随性、自由自在。
“可是妹妹她……”想起姊妹俩的西岛约定。“活着?死并不难,所以,阿娘耗尽最后元气成全了自己和妹妹。”妲己自言自语,仍不明白,为何是成全?
玄貘很努力用牙齿旋开药罐,涂敷她伤口,然后前肢摇碰她右手。
“喝药。”
她连动都未动。
玄貘低啐:哪有人这么固执?顽执一些善待自己的事便也罢,她这是自戕。
没办法,玄貘只好动起豹嘴,喝了口药汁,天啊,怎苦得他眼鼻全又都皱在一起,然后,凑往妲己唇畔。
突如其来的豹嘴,她错愣的微张口,草药入喉,落了一脸泪水。
“怎哭了?不苦、不苦的。”并非怕女孩儿落泪,眼泪总是会教玄貘心疼,他前肢抵上她右肩,要搂妲己。
妲己攀紧豹头,号啕出声,妹妹面前,她一直都笑靥如花,纵然看尽深宫险恶,她也不会表现出来。
“有我疼啊。”
“我喝。”妲己仰头喝尽这乌黑药汤,连眼泪都吞下。
那离去的三个大汉,看来不恶,她这样被安置,也绝不像俘虏,虽然,生无可乐,死无可惧,但终于离开了远穗楼,还有那与妹妹的西岛约定,她为何仍坚决生无可恋呢?
离宫出城,本是好事一桩,身怀道法,她当能随意随性,自在自得。
生无可欢,却生有可恋。
妲己灰蒙眸子,倏然明亮,泪去笑展眉。
天冷寒,梅灿烂,远山白雪霭霭。
茶馆歇业已久,承平日子就无太多客人,更何况是这纷乱时局,所以茶肆开不开业,并未引来太多注目。
妲己每日按时服饮三帖药方,渐渐能积聚元气,气色红润后,便也走出厢房。她倚坐亭内石椅,收拢软裘,闭阖双眼,殷殷祈念妹妹平安无恙,有哑仆随身保护,她自然宽心。
睫扇张启,豹子那双碧眼仰头与她相对。
“豹子,愿意陪我一辈子吗?你可以点头或摇头。”她极喜欢这双目光,眼色温暖安稳,哪像是头猛兽的眼睛。
“好啊。”没有多想,点头如捣蒜,不行,不行,还得和她盖个手印,免得她翻脸不认帐。
右前肢与她手交握。
“赖皮的是小狗。”他四肢摇摆。
真的只是怜惜吗?怜惜到轻易许诺一生。
才十九岁,看遍大海大洋,瞧尽形形色色,就确定了这一心一念一人。
五丈原上,她斩杀千军的嗜血,玄貘全看在眼底,但惹他悲伤挂意的,是她竟对自己下了蔽体咒,而不是黄麟军队。
拥有道法却被道法反制,妲己可知?神情漠然是漠然,也仅是拒绝这纷扰天下的保护色,她被孤绝心念锁困,无法真正的随心随性、自得自在。
否则,她不必残杀自身,另有脱困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