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你该不会以为这六年多来,我都一直相信你对重伤缘由的谎言吧?”
“我哪敢如此低估庄主的智力,”如风笑道,“只是也一直没敢淡忘大家对我的体谅。”
天阔的心底已经有些明白了,于是他马上作下一个决定,“假我准,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到四川以后,先赴‘华盖’分舵一趟,再论其他。”
“庄主,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此行只是要回我自幼成长的蜀境旧地重游一番;何必惊扰到欧阳舵主他们?”
“是不想惊扰?还是不容他人插手?”天阔摆一摆手,不让如风开口插嘴道:“不找欧阳鑫也成,那么恐怕你就得带着我与依依同行了。”
“什么?庄主,你与柳姑娘三天前才成亲,怎么可以为了如风而出远门?”
“为什么不可以?正因为新婚,委实无心日理万机,才更想要出外冶游啊!更何况天府之国内,美景无限,到时别说是三个月成半载了,恐怕就是连续住上一年,依依和我也都不会觉得厌烦哩。”
迎上天阔一脸难得浮现的促狭表情,如风终于不得不屈服道:“好,好,好,我先赴华盖分舵一趟就是。”
“那我待会儿就用冷金签写封短函,飞鸽传书到华盖分能去给欧阳鑫,告诉他你要过去一趟。”
“庄主,真有必要如此劳师动众?”
“除非你此行纯粹只为了游山玩水。”
在天阔犀利眼光的凝视下,如风避无可避的移开了视线,于是内心牵挂愈甚的天阔便顺势再说:“答应我,即便只有一个风险,也要让楚云庄祸福与共。”
如风和天阔早熟悉到心意几能相通的地步,当然明白他这番叮咛的意思。“欧阳是十二分舵当中,年纪最轻的舵主,比庄主也只大上两岁,个性又素以火爆闻名,庄主真的以为带着他,我会比独自行动安全?”
天阔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直陈:“你果然是要回去了断过往的恩怨。”
“我——”如风与亦主亦兄的天阔对视了半晌,终于放弃坚持般的轻叹了口气。“是的,六年多前,重创我的,的确不是我跟你们说的灰熊与野狼,不过,”他瞥了天阔一眼笑道:“庄主大概也从来没有相信过我那番说辩吧。”
“刀伤和爪伤,我哪会分辨不出来?但你当时说背后有仇家设计,我却是相信的。人啊,一旦眠灭了良知,向来是比任何禽兽都还要不如的。但为什么呢?到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会让对方不惜对你赶尽杀绝,偏又不肯给你一个痛快?当时若非你习武已有一段时日,懂得自行封住所有的重要血脉,恐怕我所能为你做的,就只是把你抱拉上岸,予以厚葬而已。”
“为了一匹马。”
“一匹马?”天阔闻言不禁大感意外及惊讶。
“对,一匹全身火红,奔驰起来恍如疾射火焰的马,我将它命名为‘炽焰’,从九年前驯服它的那一刻起,我的生命就起了斗然的钜变。之前我只不过是白河发源地——阿坝高原上,成千上百位猎户中的一名,平日居住在红原的一个谷地里,与其他数十户村民一样以打猎为生,过着虽不富裕,倒也恬适的生活。”
“换句话说,你现在一手独步武林的赤掌功夫,并非自幼即练就的成果?”
“这在庄主为我运气疗伤的过程中,应该就已经感觉到了吧?”
“我承认当时的确大感意外,由你脉络骨骼给我的感觉来判断,你习武顶多不过三年,但精进的程度,却又抵得上一般习武人士的十五年。记得后来回庄调养时,易大夫也曾为此啧啧称奇,直说你若非服用了什么奇珍异果,便是有高人为你打通了经脉。”
“易大夫不愧是我们庄内首屈一指的神医,”如风抬起了头,轻呼出一口气。“他说的两样,我全碰上了。”
天阔双眸一亮,心下却又了然的说:“看来那份奇遇是幸或不幸,你心中至今都做出结论。”
“光是能够因此而结识庄主,就是如风的幸运了。”
“但是……”天阔并没有因而漏看了闪过他眼底的一丝黯然。
“但是如风因驯服炽焰而导致的一段奇遇,却害惨了同村的两百多人。”
“为什么?”
“为了夺得炽焰,某一天夜里,村内突然来了二十多位蒙面客,他们烧杀掳掠,为所欲为,寻常的猎户百姓,哪里是他们的对手?而我习武还不满两年,更无实战的经验,很快的便被他们伤倒在地,眼睁睁看着……”如风的脸色已转为一片惨白。
天阔没有多言,只是伸出手把住他的肩膀,透过如风的手劲,给予最有力的无声支持。
如风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然后低下头继续说:“看着想逃的村民无一幸存,看着惊吓无助的妇孺被他们推进囚车,也看着他们一刀接一刀、一剑接一剑的往我身上比试割划,但当时我已经感觉不到痛,只想弄清楚世外桃源何以一变而为人间炼狱的缘由,于是我一遍接一遍的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们告诉你了?”
“嗯,说大发一次慈悲,就让我做个明白鬼,他们要的是炽焰。”
“只为了一匹马?”天阔心中不禁也浮现难抑的怒火。
“只为了一匹马。在我被他们丢进冰冷的白河前,所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炽焰被硬扯上推车的画面,接下来我就晕死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所以从此以后,你再也不特别亲近任何一匹良驹,包括我的‘断虹’在内;每次出门,更是马厩里有哪一匹马,就骑哪一匹,从来也不肯固定养下一匹马。”
如风撇撇唇,避重就轻的说:“断虹和飞扬比较投缘嘛、难道我能够连这种小地方都跟他争?那小子一不去赌场,二不去逛窑,除了和马儿嘀嘀咕咕以外,还有什么乐趣?我总不好再扫他的兴。至于不挑马骑的事,是我怕麻烦的结果。随遇而安不更好,省得像其他人那样,自己的马一病或一伤,就紧张得像什么似的。”
天阔由得他说,改而问道:“你有仇家的消息了?”
“嗯,算是有吧。”如风含糊的应答。
“我不知道现在跟你讲话,还得先学会猜谜才成。”
“庄主!”如风赶紧解释道:“不是我有心隐瞒,而是我如今手上仅有的线索只有三封语焉不详的信。”
“你手上的三封信?就是突然寄来,让大伙儿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家书’?”
“对,其实我哪有什么‘家’呢,我母亲在我襁褓时即因病去世;八岁那一年,原本相依为命的父亲又为了追捕一头梅花鹿,而不慎坠崖身亡。”
“原来你身上都股强劲的生命力是自小磨练的成果,如风,你委实令天阔折服。”
“什么啊,庄主,各人顶上一片天,天为父、地为母,只要自己坚强,哪有活不下来的道理?更何况在我十五岁自立之前,一直有巧巧一家人照顾我呢。”
敏感的天阔自然不会忽略掉他提到“巧巧”两字时,突然变得异常温柔的口气。
于是他再开口时,就略带了一丝调侃说:“这个‘巧巧’,不会是二十七岁的你犹自独身的主因吧?”
“怎么可能!”如风一口就否认道,“我尚未娶妻,只是因为对花丛还有诸多留恋,况且在那三封信寄到之前,我还一直以为巧巧和崔大叔、崔大婶一样,都没能逃过那场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