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端木恺他醒了?”
小侍女大约只有十一、二岁大,听她直呼中郎将之名,不禁诧异得瞪大眼晴兼张开了口,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我问你端木恺是不是醒过来了?”
“是,”好不容易将声音找了回来,但不以为然却全写在眼底,可见对于她的粗鄙无礼是多么的不满,今飞霜顿感啼笑皆非:寒衣呀,寒衣,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魅力之大,竟连年纪这么小的女都对你倾慕有加。“咱们中郎将是醒了,正等着你去拜见他呢。”
拜见?端木恺的架子未免也太大了,也不想想是靠谁的帮助,他才得以全身而退。
飞霜脸色一变,就想发作,但脑中却同时闪过一件事,让她临时改变主意转问道:“周——不,是你们中护军也回来了?”“是的,”小侍女已经露出不太耐烦的表情说:“我说闩子姑娘,你究竟是去或不去啊?”“闩子姑娘”四个字终于让飞霜的意识整个清明澄澈起来,据闻周瑜最近一直都在鄱阳湖督练水师,反正自己来都来到这里了,不管是否出自于本意,事实便是事实,难道照实说出自己的身分,有助于脱身吗?结果恐怕会正好相反吧,届时被周瑜下令处斩,对自己、乃至于整个曹营大军,又有什么助益?倒不如把握眼前的良机,反过来刺探吴营军情,再找机会把消息送回去给丞相,或者伺机脱逃也成。
对,就怎么办。
“我去,我当然去”她赶紧下床,却发现自已一身原本就布满风尘的衣服,此刻更因睡过一觉而皱得不成样子。“可是我这身衣裳……”“喏,你瞧,”小侍女指着她身旁的木桶和衣服说:“都为你准备好了。”
飞霜见可以沐浴净身,又有干爽衣服可换,早喜形于色的向前。“你真细心,谢谢你了。”
“要谢啊,你等会儿一并谢我们中郎将好了,”小侍女一边过来帮她宽衣,一边说:“这些全是他吩咐的,自己才刚接受过应姑娘的针灸治疗,身子还虚得很,便忙不迭的差人帮你张罗东西。”
知道自己动作得快的飞霜,已经坐进浴桶中,但心念一动,却连自己也不明所以的便反射性问道:“应姑娘是谁?”“神医华佗先生的女弟子。”
是她。“她人现在何处?”
“怎么?我看你又没病没痛的,顶多不过是嗜睡了一点,何必找应姑娘来--”这次飞霜无法再跟她客气下去,随即插嘴追问她道:“她人现在何处?”万一她现在此处,自己不就没戏可唱了?仿佛被她首度展现的气势压倒住的样子,小侍女终于乖乖回答:“跟随她师父往西去了。”
谢天谢地,飞霜至此总算安下心来,一边放低身子,享受热水浸泡之乐,一边迅速转动脑子,务求捏造出最天衣无缝的谎言来。
飞霜在侍女的引导下,才刚跨过门槛,走进铺着地砖的厅房,便听到琴声悠扬。
“啊,寒衣,你的恩人到了。”琴声乍然而止,飞霜只见一个身着潮蓝袍服的人影同时从琴几后走出来。
“见过中护军。”她赶紧矮身行礼。
“姑娘快快请起。”身材魁梧的周瑜一边答礼,一边回望独自倚坐在靠背椅上的端木恺说:“怎么样?那把战国时吴铸的‘回风剑’,你什么时候交到我手中?”“她又没亲口承认。”
虽然不晓得他们打了什么赌,但打赌内容必与自己有关,飞霜立时挺直身躯,对穿一身黑夜,连绕髻的帩头俱为墨黑色的端木恺说:“我还以为中郎将是个懂得感恩图报的人,想不到连顿饭,都吝于爽快的赏给我吃,既然如此,我……”“口口声声的‘我’,”端木恺这下总算起身了,虽然从稍嫌迟缓的动作,看得出来他仍饱受身受重伤之苦,但比起初被飞霜送抵时的憔悴,已经好得太多、太多了。“‘我’是谁?”“我不明白中郎将在打什么哑谜?”飞霜板起脸来说。
端木恺朝周瑜瞥去一眼,仿佛是在跟他说:这妞儿的脾气,我没夸张吧?“我有名有姓,你喊也喊过、骂也骂过,怎么这会儿见了面,反而客套起来,一声一句中郎将?姑娘,我在请问你尊姓大名呢,这个问题的答案,你欠我好像也不止一天、两天了。”
飞霜看看重创难掩俊容的他,再望望英挺潇洒的周瑜,恍然大悟道:“你们在赌我的名字。”
“瞧,我没骗你吧,这北方女真的很聪明。”
听端木恺任意称呼她,飞霜即刻不满的表示:“什么北方女、东蛮儿的,我说过我叫闩子。”
周瑜率先大笑开来。“一句‘东蛮儿’便同时损了你我两人,寒衣,这下看你怎么应付?”“幸好她当时摸到的是门闩,如果那时她已拉过预先为我准备好的马,岂不要说自己是马——”“端木寒衣。”飞霜瞪大眼晴喝道:“别以为我换上了丝线鞋,就不能再踢得你满地打滚了。”
“咦?”这事周瑜还是首度听闻。“寒衣,看来关于你遇救的经过,你并没有完全对我坦白喔。”
端木恺不以为意的撇撇嘴道:“说了岂不让你取笑得更厉害,本想为你到曹仁营中立功,不料出师不利,一去便栽了个大筋斗,你是嫌我还不够丢脸,是不是?”“丢脸有什么关系,你没真的被曹仁将军给挖去双眼,割掉鼻子,已属万幸了,胜败乃兵家常事,至少你还拥有再战的机会,那不比虚无飘渺的面子来得更加重要?”飞霜语重心长的说。
“曹仁那厮原本竟想要对寒衣施予那般酷刑?。”周瑜骇问。
“怎么样,中护军,我帮你救回这员大将,想叨扰你一顿饭,应该不为过吧?”“当然,请……”周瑜已经拉袖摆掌,却又打住道:“我不相信姑娘真叫闩子。”
“直接问我不干脆得多,”飞霜故意不去理会端木恺的“注目礼”,迎上周瑜带笑的眸子说:“我叫茉舞,茉莉的茉,飞舞的舞。”
“好名字。”周瑜赞道。
“茉舞?”端木恺却似仍有疑问:“姓茉名舞,倒是个罕见至极的姓。”
“我们扬威中郎将首度被俘,心情自然不佳,茉姑娘,别理他,先吃饭要紧,来,请坐。”
“谢坐。”飞霜抚着月牙白裙幅,缓缓跪坐,再让侍女为他们三人各自送上佳肴美食,等她们退去之后,才对周瑜说:“中护军,我不姓茉,茉舞是我的名字,我亦只有这个名字,而无姓。”
端木恺闻言,不禁挑了挑眉毛,朝她望来;这一望,正好望见她垂首敛目的侧脸,发现她不但鼻梁挺直,双唇红艳,而且粉颊滑腻,我见犹怜,令他心湖顿起波澜,赶紧藉由举杯的动作,来掩饰这不寻常的反应。
“怎会如此?”周瑜代端木恺关切道。
“我原是鲜卑、匈奴和汉族的混血儿,生在乱世,一落地便没了爹娘,端靠乌桓族人养大;”因为有一部分确是实情,所以她清秀的脸庞立添三分凄美。“他们说我如同漫天飞舞的风砂,吹到哪,就算哪,所以我原本是叫‘砂舞’的,后来曹军北侵,乌桓惨遭收降与驱离,有时对于自身的被俘,我都不知道是幸或不幸。”
“你被俘多久了?”端木恺沉声问道。
飞霜知道这问题的答案关系着自己能否伪装成功,除了不得不佩服端木恺的犀利准确之外,也暗自庆幸自己早设想过会碰上这个关键问题,所以已预做了周详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