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善良、如此体谅又如此深情,”森映博轻抚着她仅以一方与衣服同色的丝巾束起的长发说:“是注定也要尝尽苦头的呀,迎桐。”
“也”?他是把自己拿去跟谁模拟了?迎桐心中虽然浮现这个疑问,却不敢真的宣之于口相询,怕就怕他会说出她所承受不住也回报不起的答案。
“现在遥遥相送,他日是否也不肯亲近相迎?”
“他日相迎?”迎桐抽离他的护持,脸上突现刚毅说:“应该说是短兵相接吧,那自然是要面对面迎战了,无论是他,或是曹贼,都休想要我不战而降!”
“好!”森映博朗声答应:“我就留下来与你并肩作——”
战字未及出口,已被另一个声音所打断。“议郎,你有急函。”
“哪里来的?”森映博问道。“荆州。”王明一边说,一边奉上信函。
“无妨。”森映博一边拆信,一边挽留原欲举步离开,让他独自看信的迎桐和王明。“只是我兄长捎来的家书。”
他果然很快就将信读完,并面露喜色道:“迎桐,好消息,我兄长已应允带五千人马过来襄助你我守城。”
“当真?”王明喜出望外的率先反应。
“嗯,”森映博重重的点头。“不过从荆州前来元菟,路途遥远,又必须穿越曹贼掌控的北方各州,我想我最好还是下去接应他一下,毕竟这些年来,我穿梭于全国各地,颇知一些僻静小径。”
“可是我正想拜托你到凉州去为我……”迎桐既喜且忧的说。
“为你寻找两位自幼失散的同母兄长,是不?相信我,我已请人代为打探他们的下落,相信你很快就能得到他们的消息,说不定等我与兄长抵元菟郡时,他们也就会与你重逢了。”
迎桐听得“耳不暇给”,正想更进一步的追问清楚,但森映博却已一马当先的奔下仙人承露台去,好象已迫不及待的想要立即出城去接应他的兄长。
“我会随时捎音讯回来。”是他隐没于往下的石阶前,所拋下的最后一句话。
而迎桐收回的视线则立刻又下意识的投向夏侯猛远去的方向:沉潭,你我下次再见,当真便要在战场上干戈相向?
我这么爱你,沉潭,这么爱你,你我怎么会是敌人?
※ ※ ※
“小姐,”十天之后,王明对正从护城墙上拾阶而下的迎桐说:“森议郎有信来。”
已经独撑了十日守城重责的迎桐,一边摘下例常用貂尾为饰的“武冠”,一边难掩疲惫中之松懈道:“快拆来看看。”王明立刻遵她所言,将信拆开递上。
除了迎桐之外,没有人知道那两张信笺与另一张类似告示的纸上都写了些什么,只晓得在看完信后,迎桐立刻把信折好往腰间佩带一塞说:“王明,叫他们帮我备马,挑两匹脚程最快、体力最好的,还有要詹嬷嬷以最快的速度,让厨房为我备妥五日的干粮,连同简便的衣物和银两,全扎成包袱,我要赶路。”
“赶路?小姐,”王明急急忙忙的追上。“你要到哪里去?”
“许县的镇潭将军府。”
王明闻言大惊失色,也顾不得主上与下属之分了,马上失声叫道:“你疯了?!到许县去干什么?”
“向曹贼要回我的丈夫夏侯猛。”
第十章
“姑娘,”李章从慑于她惊人美貌的最初回过神来以后,马上追着她嚷道:
“等等,姑娘,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我们……”
迎桐反身揪住他的襟领问:“这里是不是‘两宜馆’?”
“是,”才点完头,李章便又飞快摇头道:“不,这里不是两宜馆,我就晓得你走错地方了,我……”见松开自己的她突然面色如土,脚步踉跄,惊得他随即反过来轻轻扶住迎桐的肘弯说:“姑娘,你怎么了?”
“沉潭,我已快马加鞭,谁知仍赶不过曹贼的心狠手辣,不但将你打人牢中,竟连你的两宜馆也已易主……”
“姑娘,你刚刚说什么?沉潭?你是要找我们将军吗?”
“你们将军?”迎桐心中再度燃起一线希望。“你们将军可是……复姓夏侯,单名一个猛字?”
“正是,”李章口里虽然平和应道,但对于她的直呼其名,却显然颇不以为然。“我们少爷正是名满天下的镇潭将军,你是什么人?无缘无故的诅咒我家少爷坐牢,又是什么意思?”
“沉潭并没有被曹贼下狱?”迎桐喜出望外,却又不敢太快相信的追问。
“嘿,你再在这里胡说八道的话,小心我马上叫人把你撵出去,我们家少爷日日端坐家中,何时犯牢狱之灾了,还有什么这里易不易主的?说:你到底是谁派来,故意想触我家少爷霉头,别以为你长得漂亮,话就可以乱——”
“可是你自己刚才分明说这里并非‘两宜馆’。”
“那是因为自从东北回来以后,少爷他就不晓得吃错了什么药,除了性情大变以外,还将原本取‘晴雨两宜’之义的府名换成‘候桐馆’,另外他原来叫得好好的‘揽景轩’寝居,也给改成为什么‘与谁同坐轩’,凄凉得要命,真不晓得……”瞥了听得呆若木鸡的迎桐一眼后,李章又猛地打住道:“见鬼了,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八成是因为这阵子少爷天天拿酒当水喝,饭也不吃,我才会跟着也莫名其妙起来。走、走、走,这会儿我又懒得问你是打哪里来的了,你还是赶快给我滚出将军府去吧!”
“小哥,沈潭他现在哪?我想见他,我是……”
“还见他哩,你能见到我已经算不错了,而且他最近脾气坏得很,你看我至少还愿意花费力气在这里跟你解释,换作是他——”
“李章,大白天的,你跟个姑娘在前庭吵些什么?”一个浑厚的嗓音霎时喝停了两人的话声与动作。
“少爷,是这个姑娘她——”李章正想告状,但那四目交投的两人,已经完全忘了他的存在。
“沉潭!”
“迎桐……”
就在这一剎那,他们两人同时明白岂止李章不重要,根本就是除了彼此以外,这世上的一切,都已不再重要,于是夏侯猛敞开双臂,而迎桐也立刻投入他的怀中,只留下李章兀自在一旁瞠目结舌,搞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 ※
夜来悄悄,整座候桐馆寂然无声,只剩下中央的“与谁同坐轩”还点着明亮的宫灯,不过此刻夏侯猛一连吹熄数盏,也只留下跪于床前帐外那铜铸侍女手捧的晕黄烛光,让室内的气息愈发温馨旖旎。
“累不?”夏侯猛坐在床旁的矮凳上,摩挲着斜倚在床榻上的妻子的手说:
“这样换马不换人的赶路法,连一般男子都不见得受得了,你居然——”
“嘘,”迎桐点住了他的唇道:“只要你没事,再累都值得。”
“森议郎用这一招,”夏侯猛苦笑兼摇头。“我都不晓得自己应该感谢或责备他。”
提到这个,迎桐也觉得哭笑不得,真亏他想得出来,竟然假拟了一张曹操下的告示,大意是说夏侯猛非但没有如先前所夸口的拿下元菟郡,反而代桑迎桐请命,恳求曹操破格任命她为太守,并允许元菟郡保有其独立超然的地位;胆大妄为,罪不可赦,因此即日将他下狱,最近并将施予进一步的惩戒。
“应该感谢他啊,”迎桐的指尖在点过他的唇后,并没有马上移开,反而继续留连在他憔悴许多的脸上。“如果没有那张假告示,我哪里肯拋下骄傲,赶来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