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贾仁,是镇潭将军府的马夫,”小霜彷佛立意要给夏侯猛难堪似的,状若天真的说:“往后少夫人尽管喊我‘小仁’便是。”
“镇潭将军府?!”迎桐瞪大眼睛问夏侯猛:“你是镇——”
“镇潭将军朋友的儿子,”夏侯猛心头大惊,完全没有想到小霜会给他来这一招,只得力持镇静的说:“刚才‘小人’忘了一个字,他原本是——”
听出夏侯猛话中带刺,小霜反倒得意洋洋的说:“是啦、是啦,我‘原’是镇潭将军府中的小小马夫,后来见我们家公子生得玉树临风,长得风度翩翩,才跟老爷求说愿跟在公子身旁,服侍他一生一世。”
那语尾的缠绵与酸楚,全落进夏侯猛的耳中,再对照于她硬撑出来的活泼神情,可就令他更加狼狈与不忍了。
然而事已至此,他又有何退路呢?或许唯有拚命向前,尽快结束这一切,才足以报答小霜终究还是留了下来的心意吧。
“迎桐,你曾说一切都要尽速从简,那今晚是否就为你我的洞房花烛夜?”“夏侯猛,你讲话好不粗俗!”
“森映博,今日换你做我,难道想的会是另一回事?”
“那当然。”
“森公子若非天性纯朴老实,便是言不由衷,佳人在前,哪有不尽速一亲芳泽的道理?欸,”夏侯猛止住又意欲发火的森映傅说:“我只是实话实说,你切勿动气,更何况依比试结果来论,如今的我已几乎算是元菟郡的太守,你三番两次的意图犯上,难道就不怕我震怒?”
“‘几乎’并不代表已经‘是’,不是吗?”森映博的怒气已完全显示在他憋到暴突的青筋上。“王总校尉。”
“森公子有何事吩咐?”
“不敢,只是想请教你前天跟我提过的那个‘议郎’缺还在不在?”
王明先与迎桐交换了狂喜的一眼,再回望森映博说:“公子愿意屈就议郎这样一个小小的参事官?”
“只要能兑现留在迎桐身边,善尽守护她之责的诺言,我连再小的士兵都肯做。”
迎桐虽然满心想要答应,却仍然不能不顾虑夏侯猛的感受,只得硬起头皮,首度颤声唤道:“夏侯公子,你看如——”
“不对。”夏侯猛却一口打断她。
“什么?”
“我说这称呼不对,其它更没的商量。”
“沈……沉潭,你看如何?”为什么?为什么夏侯猛从一开始,就故意要她在大庭广众前表现出与他的亲昵?她虽非一般的小家碧玉,但也有她该守的大家闺秀礼教,不是吗?夏侯猛听到她唤了自己的字,不禁仰头大笑道:“好,真好听,”甚至伸长手臂,将她揽进了臂弯里。“就冲着这一声,猛便答应让你将我这位情敌留在元菟郡内,直到他看到所有他想看到的景象为止。”
“什么意思?”森映博觉得不对,立即抢在迎桐之前问道。
“当然是我们家少爷与少夫人恩恩爱爱的景象,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情况是能令我们大家都‘放心’的?”小霜撇了撇唇说。
“说的好!”夏侯猛畅快的赞道:“贾仁,今晚喜宴上,绝少不了你的赏酒。”
“谢少爷,少爷明白小的一片赤诚就好。”
不愿再跟小霜多做眼神接触的夏侯猛,为免心理负担愈发沉重,索性转首俯视怀中的桑迎桐说:“你在雪花的衬托下,虽然美得愈发教人屏息,但雪原寒冷,若冻坏了你,我可会心疼,还是赶快回园里去为我们的大喜之礼做准备吧。”
那温存的言语、体贴的态度与暖热的气息在在动摇着迎桐的防御心墙;但为什么,迎上他的凝视,迎桐自问:但为什么在他堪称俊逸的眸中,我却找不着、看不到一丝感情?
第五章
一直到贴身待女都被遣退,迎桐仍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全是真的。
在短短约两个月内,不但元菟郡换了主子,连自己都从一个原本无忧的少女,变成为今夜的新妇,如果这真的能够如她所愿,只是一场梦,恐怕也是一场不堪回首的梦吧?
更何况这所有的一切,俱是铁铮铮的事实。
外头再度响起喧闹的人声,让迎桐的记忆一下子跌回到遥远的过去,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十五年前的往事,也许是因为无论彼时或此刻,她都一样心慌意乱吧。
当时自己多大?好象才七岁。七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至少至今犹清楚的记得另外两位“难友”的名字。
说是“名字”,迎桐想着、想着,唇边不禁浮现一抹自嘲的微笑;犹记得当时朝政败坏、外戚跋扈、宦官营私、疫疾流行、旱灾又起、民不聊生、天下大乱,就连天子脚下的京师亦无法幸免。
更令人发指的是董卓竟为了一己之私,毒死少帝,烧光洛阳城,迁都长安,致使灾民集结,大街小巷到处可见饥民饿死或妇孺受虐的尸体,什么叫做人间地狱?迎桐认为那就是了。
外在的环境已经够乱、够惨不忍睹的了,更悲惨的是,小小年纪的她竟然又与家人走失,说当时的她“命在旦夕”,绝不为过,甚至能不能求个痛快的死,死后尸体又会不会惨遭分食,都是未知之数。
但迎桐却不肯就此放弃,首先她将脸涂得更黑,并开始极尽所能的找寻食物,心中只有一个意念,那便是:我不能死,绝对不能,我一定还要再跟爹爹见面。
就这样拖过两日,第三日当她正为争夺半个已经干硬的窝窝头,而被三个男孩痛殴时,忽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说:“三个打一个,也不怕羞!”
迎桐与那三个男孩一起抬起头来,但见一个个儿瘦小的女娃冲着他们叫:
“有本事的话,就别三个打一个。”
“依你看,应该怎么样?臭丫头!”
“你才臭呢,”想不到她个儿虽小,胆子倒挺大。“我们俩都是香喷喷的大姑娘,哪像你们这些猪仔儿。”
“敢骂我们,你不要命了!”
那三个男孩说打就打,而且下手毫不留情,所幸在迎桐和她都才只挨了两下之际,便有人喊道:“救命啊!蕫贼的兵来了,救命呀!”
等到那三个男孩跑得无影无踪,迎桐也正想拖着刚刚与她一起挨打的女娃儿躲开时,一双白皙的手却同时拉起她们两人说:“没事了,捡起你的窝窝头,咱们走吧。”
那便是她们三人结缘的起头,虽然隔日晚间,她就被焦灼不堪的父亲所派遣出来的部下之一寻回,可是对于那共处两天的情景,她却是怎么也忘不了的。
首先她们分食了那半个又干、又硬、又冷的窝窝头,再在其中一人已充做藏身处半月有余的地方,把三个人或大或小、或厚或薄的衣服全脱下来,重新分配,做最恰当、最保暖的运用。
夜来就窝进那小小的藏身处内,交换着彼此的身世背景,但或许是时隔多年,也或许是迎桐与她们相处的时间实在太短了,之后不论她再怎么努力的回想,竟然连她们姓啥名啥都无法想起来,只记得三人之间曾有过的一段对话:
“我们会不会死掉呀?”
“才不会呢,如果死掉了,怎么做新娘子。”
“你想做新娘子?年纪小小就想做新娘子,也不怕害臊!”
“这有什么好害臊的,当新娘子才漂亮呢,就像我看到的那位小姐,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