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她离开了台东,搬到了人口更少、面积更小、生活更加单纯的池上去,一住便是六年,直到她北上为止。
“你从来没有再见过令堂及其他的亲人?”在回“小角落”的路上,咏浦曾经问她。
“怎么可能,”艾葭失笑道:“我和继父及两个异父弟弟、一个妹妹或许称不上相亲相爱,但终究是一家人,他们偶尔上台北来,我们还是会见面呀,只是我一早便说过,他对我太客气了,连带使得我和他们全体相处起来,都像是他们全家人的贵客一样;”她停顿了片刻,再仰起头来望着咏浦。“我是个没有家的人哪。”
“但是你有我。”
“我……”
“嘘,今晚你已经说了太多的话,回忆了太多往事,休息一下,嗯?”
轻抚着她柔细的发丝,咏浦再度回应了她昨夜的问题。“不,不对,艾葭,从今以后,我要你在我的臂弯中做永远的休息,你的心愿,我会一一帮你完成。”
在他俯视下的艾葭蓦然咿唔出声:“咏浦……?”
“我在这儿。”
她半睁开眼睛看他。“你真的在这儿?”
“一步也没有离开。”
“你完蛋了,柳咏浦,”她往床畔挤来,挨到他颈边去说:“两度留宿在我房里,看你以后还怎么做人。”
“所以你一定要给我一个交代。”
艾葭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得全身颤抖,笑到整个人无法控制的翻滚下床,与咏浦跌成一堆。
好半天以后,咏浦才拂开她散乱的发丝,找到她清丽的脸庞说:“你的生日好像快到了?”
“还有一个多月呢,哪里就快到了。”
“想要怎么庆祝?”
“多赚几个钱。”她不假思索便应道。
“赚钱的事,包在我身上,生日那天,我们好好庆祝一下,把马平、阿咪、司文、你美容沙龙里的朋友,还有昨晚遭到我误会的那四位大哥哥统统都请过来,你说好不好?”
“又要庆祝,又包赚钱……”艾葭实在想不出有那种“两全其美”的法子,直到脑中灵光一闪。“噢,不,不行,就算门票价格订得再高,也不行。”
“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想跳艳舞给大家看吗?我说不行,我的男朋友,就算别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依然不行。”
“我的天啊!”咏浦大笑。“你想到哪里去了?谁说我要当众宽衣来着?我才没有那种癖好。”
“可是你说——”
“嘘,”咏浦用食指抵住她的双唇说:“有点耐心,再一个多月你就会知道了嘛。”
是的,再一个多月,在她生日那天,他打算送她一份“大礼”,并把所有的事情都说给她听。
所有的事情。
“生日快乐!老板娘!”
一踏进咏浦给她的地址,就听见震耳欲聋的庆贺祝福声。
生日快乐她可以理解,因为今天的确是她的生日,但是……老板娘?谁是老板娘?
“钱钻,有了自己的店以后,就不必再四处打工了,生日快乐。”马平率先过来拍拍她的肩膀,但眼神是复杂的。
“艾葭,生日快乐,哇塞,一家装潢好的店,这真是我生平所见过最大手笔的礼物,”司文紧接着冲过来说:“早晓得值晚班的是这样一个凯哥,我还顾白天顾个屁啊!”
“Kelly,真为你感到高兴,原来他不是柳太太的男伴,是儿子啊,老天,这么帅的儿子,即便是丈夫前妻生的,带出来也风光。”平时一贯沉稳的丽欣,今晚也难得吱吱喳喳的说个不停。“你们交往的事,主任知道吗?哎呀!光顾着说这些,都忘了祝你生日快乐了,不过有这么好的男朋友,你是一定快乐的嘛,是不是?”
前面走来的粉红身影是谁?詹秀敏!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嗨,寿星,生日快乐,鸿图大展。小咏本来还一直不给我来呢,我说怎么可以?你们可是因为我才认识的,他不特地请我吃顿大餐,已经很过分了,居然连你开店兼生日都不让我来,是不是不要命啦,不怕我到柳叔叔面前告他状去?”
“你能告我什么状?”咏浦在她后头现身,笑得比平时任何时候都还要好看。“不怕泄了自己当日为何逃婚的底?”
“谁教柳叔生了你们这两个这么帅的儿子,连你总经理身旁的助理都跟着英气逼人,令我情不自禁。”
咏浦摇摇头道:“又“花轰”了,如果今晚黄亮仁医生在场,我看你还会不会旧病复发。”
“我当然不会自毁形象。”秀敏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立刻转向艾葭说:“总而言之,恭喜你,艾葭;对了,记得别对他太好,好不容易让我们口口声声说不相信爱情的柳咏浦深陷情网,自然不能让他的日子太好遇,你说是不是?”
“她就像这间店的店名一样,”咏浦走到艾葭身边来,揽住了她的肩膀。“是个咖啡精灵,最古灵精怪了,往后我的日子还会像过去一样平静吗?让他们推蛋糕出来,庆祝会开始了!”
望着那六层高的精致蛋糕,听着大家的狂欢声,握着咏浦塞进她手中的钥匙,并承受他俯下头来,轻轻印在颊上的一吻,艾葭只有一个问题。
“你,到底是谁?”
第十章
“秦姊姊,早。”
“早,要上学啦?这么早?”在自己小小的店门前打扫的艾葭招呼道。
“我是值日生嘛。”
“啊,”另一个小朋友挤眉弄眼的,一看即知比头一个顽皮,果然开口就说:““爱呷”姊姊。”
艾葭也不甘示弱,马上回应:““好吃”弟弟,早餐吃了没?”
看他吞吞口水的样子,也晓得就算吃了,还是舍不得放过艾葭店中精致的点心。
“呃,嗯,这个嘛……还可以再陪林明豪吃一点,你说对不对?林明豪。”
显然没有这个打算的林明豪却瞪大眼睛说:“妈妈说这么早,秦姊姊的店就算开了,也一定还没准备好,叫我带钱等福利社开了,再买块面包吃。”
“这样啊,”他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说:“那……那我们下午放学再过来好了。”
艾葭已经扫完地,拍拍手道:“本来还没有东西的,但看在你们这么早上学的份上,姊姊我就变点东西奖励你们,好不好?”
“好呀,好呀。”等于承认自己已经吃过的那小男孩一边应着,一边已迫不及待率先进入艾葭那二十坪大的小店。
看着他们吃着巧克力松糕、喝着热牛奶的满足模样,艾葭跟着打从心眼底满足起来。
她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在那样的情况下离开供她淘金的台北,又会在池上这里开起完全不卖咖啡的小店,人算不如天算这句话,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生日的那天,她跟着大伙儿在“咖啡精灵”中狂欢,甚至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还要来得更加放松,仿佛要将五年来蓄存的玩乐渴望,一次发泄完似的。
只有一个人,只有一个人看出她眼底的寂寞与心中的决定。
可惜兼可悲的是,那个人并非咏浦。
宝用集团的二公子,台湾碧儿的总经理,城内最有价值的单身汉之一,柳咏浦。
而她竟一直把他当成卖身的牛郎,把他当成刘雁田的司机,把他当成“小角落”的工作伙伴。
不,她并不排斥和有钱的人交往,在台湾,谁又是真正的贫无立锥之地呢?
她无法忍受的,是咏浦隐瞒身份背后的动机,和他最后的一击。